天下春秋

39.4 王姬之宴

次日一早,伍封冒雪赶到城北,与姬仁等人一齐将柳下跖送走,这才回齐舍,姬

仁自然也跟了来,向伍封学艺。

由于风雪甚大,伍封与姬仁便在大堂上练剑。楚月儿等人无所事事,自然跑来看

伍封如何教姬仁剑术。

伍封道:“王子,我的学问自然比不上令妹梦王姬,也未必比得上你,不敢厚颜

以教。不过我在剑术上略有所得,在晋国曾答应过要教你剑术。你先将本身的剑术使

一遍我瞧瞧。”

姬仁站在场中使了一套剑术,伍封见他的剑术实在平平,不过根基较为扎实,想

来是自小便练剑的缘故。

伍封看了好一阵,心道:“王子仁性格沉稳,使起剑来太过中规中矩,缺少变化,

以他的体格,也练不了我冲杀决荡的剑术。”

姬仁练完之后,小心看着他,问道:“师父,弟子的剑术是否太差了?”

伍封沉吟了一阵,道:“幸好王子的根基不错,是否从小练剑呢?”

姬仁道:“弟子自十岁时便向宫中侍卫学剑,至今练了三十二年,未遇明师。”

伍封道:“我看你的剑术,非攻即守,招式太过分明,不过以你的性子体格,倒

适合这么练剑。只不过你一剑一式之中,攻则不够凌厉,守则略欠周密。这套剑术你

练了三十多年,再新学剑术反受束缚。不过我有办法,可将你的剑术提高不少。譬如

你这一招前刺,然后往上格挡,再收剑横削,攻守分散而少力,可以先前刺,然后借

转腰之力横削,剑势收回时改为往上格挡,攻势便凌厉得多了。”

当下一招一式,就着姬仁剑术的原意加以修改,将次序略为变更,守式便借鉴董

门御派的剑招,攻势则用上叶柔和公良孺那一路剑术中的相近招式,自己和楚月儿凌

厉的剑招中也有两三式可用,一并融入姬仁本身的剑招之中,不拘一格。

这些剑招变化不大,招式与姬仁以前的相似,姬仁使了许多遍,终于将剑术改了

过来,防守相当严密,而攻势也强了许多,尤其是那几招由伍封和楚月儿剑术中改进

而来的招式,威力相当惊人。姬仁越使越快,觉得这改进过的剑术顺手之处,反而胜

过自己练了三十余年的剑术,心中大喜。

到了午饭之时,姬仁便留在府内用饭。他学得兴起,匆匆用过了饭,又自去练剑。

伍封见他练熟,又教他快剑之术,并授以孔门公良孺那一路造势之法,到晚间时,姬

仁使其这套剑术来不仅快了一二倍,还堂堂正正,气势甚雄,颇具王者之意。

楚月儿等人在一旁大为惊异,她们早间见姬仁的剑术古板而寻常,偏他又练了三

十余年,要重新练来不免积习难改,属于最难造就的那一类。不料伍封仍能别出心裁,

依着姬仁的体格心性,在其本身剑术上只做了少量的改动和调整,居然让姬仁如同换

了个人似的,剑术增进了数倍。

晚饭之时,姬仁叹道:“弟子曾向南郭师父求教,南郭师父说我积习难改,颇难

有成,不料龙伯还能因材施教,使弟子大有进境。”

伍封笑道:“王子这剑术还未练好,须知一套剑术练得熟了,只是熟悉了招式,

真要用于实战却还不成,非得要与人拆招不可。王子无甚实战经验,这几天王子只要

有暇便来,由小兴儿陪你拆招。小兴儿的剑术不好,不过先只能与他试试,胜得过小

兴儿的剑法后,我和月儿便会陪你试招。”

姬仁十分高兴,又道:“今晚舍妹府中又有酒宴,师父要不要去?”

伍封摇头道:“算了,王姬府上我便不去了。是了,这些天为何不见王孙?”

姬仁道:“眼下已到年底,在下派了介儿处理邑收去了。”告辞回府不提。

次日开始,姬仁便来与鲍兴拆招,三四日后,鲍兴用剑便敌不过他了。然后由伍

封或楚月儿与他试招,试招之余,又让展如、四燕女、庖丁刀、鲍兴、铁勇等人与他

对拆,由于众人的兵器不尽相同,有剑有刀,有钺有布,甚至还有鲍兴的大斧,姬仁

有三十余年的剑术根基,在伍封和楚月儿指导下,用这套剑术应付不同的招式兵器,

数日内经验大增,不知不觉中剑术大进,比以前厉害了六七倍,已经比得上展如的剑

术了。

这几日伍封一直教姬仁剑术,也不曾出府,不过姬仁每日都告诉他城中的消息,

譬如宋、卫、鲁、郑、邾、莒、蔡等国的使者陆续到了成周,不过这中间并无伍封的

熟人,伍封也不在意。最难得的是秦国派了世子赢利为使者,也来向天子贺寿,秦国

向来不通中国,除了上次派使去过齐国,已有数年未认真派过使臣出来,这次派世子

为使者,十分难得。

一日,圉公阳与商壶带着寺人赶到成周,伍封问起了商卿的丧事,圉公阳叹道:

“丧事都顺利,不过老商却怪了。他在其父亲棺前只是唱道:‘嗟来父兮、嗟来父兮,

而已反其真,而我犹为人猗!’然后不哭不笑,坐了二三十天,饿了就吃,乏了就睡,

总之不离棺前,其他人都以为老商是个呆子。”

伍封长叹一声,道:“老商更近于无为之道,这是他的天性。在他的眼中,人的

出生如同生疮,死亡如同疮破,因为他知道有生就有死,有死就有生,所以不在意生

死的先后。”

楚月儿点头道:“怪不得接舆师父对他甚是喜欢。他未必能吐纳,却只能习练玄

菟法师一门的奇术。雪儿暇时,可授他巫氏秘术。”冬雪点头答应。

自此日开始,冬雪便教商壶玄菟灵一门的巫氏秘术,商壶练时如鱼得水,武技剑

术又因此大增。

这日,姬仁练完了剑,道:“师父到成周快两个月了,有何不去舍妹府上看看?”

伍封道:“我也没有事情要找梦王姬,若仅为应酬,便不必去了。”

姬仁道:“眼下列国使者,或是过境的使节,只要舍妹一设宴便巴巴地跑了去,

唯有师父与众不同,师父到成周以来,舍妹今日已经是第八次宴客了,居然一次也没

有去过。”

伍封笑道:“梦王姬宴客,除了饮酒说话外还干些什么?”

姬仁道:“舍妹喜欢与人述谈,譬如治事之道、兵书战策、列国轶事、施政心得,

音律、杂玩、农艺,甚至剑术,无一不包,谈事毕后,或是抚琴待客,或是诸使献艺,

以为娱乐。非是弟子夸口,舍妹的琴曲委实是天下一绝。”

伍封奇道:“王姬也擅剑术么?”

姬仁道:“剑术倒是不会,不过她见识不凡,与许多剑术大家谈起剑术时却另有

一番别出心裁的见解,譬如智瑶、豫让、南郭师父、柳下惠、颜不疑、玄菟灵……”,

伍封惊道:“玄菟法师?”

姬仁不知道他为何吃惊,道:“是啊,玄菟法师甚得舍妹敬重。”

伍封笑道:“玄菟法师是我的岳丈。”

姬仁道:“原来如此。智瑶到成周以来,每次舍妹宴客都去,这人的确才智卓绝,

舍妹对他有些另眼相看。听说这人想向父王求亲!”

伍封恍然大悟,心道:“怪不得你三番数次问我何不去梦王姬府上,原来是耽心

智瑶将她娶了去。这干我甚事?”问道:“王子是否想我横里打岔,坏了智瑶的好事?”

姬仁面带尴尬之色,道:“天子之女,向来嫁给列国之君,上次嫁给晋世子已经

是受晋所迫,不得不然。不过世子是储君,也算合礼。智瑶终是晋臣,怎能嫁他?”

伍封叹道:“这么搞法,梦王姬再嫁便难了。那智瑶气宇轩昂,智勇足备,三十

多岁还未娶亲,正是良配!”

姬仁小声道:“那日舍弟也这么说,父王却将他大加斥责,后来曾对我说,智瑶

自恃其才,目无君父,早晚必生大祸。”

伍封道:“原来王子厚想与智瑶结亲。不过就算智瑶求亲,天子也大可以拒绝,

就说天子之女只嫁国君就行了。”

姬仁道:“智瑶早放了风声出来,说晋国世子未继位时只算晋臣,世子是晋臣,

他也是晋臣。”

伍封皱眉道:“这人倒能自圆其说。当初他想娶赵大小姐,赵氏未允,将大小姐

嫁给代君,如今心思又转到王姬身上,天子何不为王姬再觅佳婿呢?眼下列国世子中

多半才俊不少,未必尽不如智瑶。”

姬仁叹道:“父王也是这么想,但这人需得让舍妹看得上眼才是。这数年之间,

往来求亲者络绎不绝,像宋、陈、邾、薛等异姓之国的世子等等。前年燕世子姬克曾

来过成周出使,这人气度宽弘,为人仁厚,父王对他另眼相看,若非他是同姓,父王

定会将舍妹嫁给他。眼下曾来求亲的各国世子都已经娶了亲,父王常常遗憾,说舍妹

眼界太高了。”

伍封咂舌道:“梦王姬名满天下,除了因其美貌文采之外,只怕与这眼界也有关。”

姬仁道:“这也说得是。眼下智瑶之事甚是难办,偏偏舍妹又对他十分看重。”

伍封笑道:“不过这男女之事我可帮不上忙,王姬怎会听我这粗人之劝?”

姬仁道:“舍妹的心思我倒有些明白,其实自从晋世子病故之后,舍妹并无再嫁

之念,要嫁的话早就嫁了。但舍妹喜欢学问,凡有学问见识者她都另眼相看,对智瑶

便是如此,未必真是喜欢他,不过接触久了,说不定会被智瑶所惑,有些不妙。”

伍封与姬仁说了这许久的话,反觉得有些含糊不解,问道:“既然王姬不想再嫁,

王子又何必耽心智瑶呢?智瑶若是真的厚颜求亲,大可以凭此推脱。”

姬仁叹道:“父王和我当然可以推脱,但我们却盼舍妹终能觅一佳婿嫁了,若推

脱了智瑶,日后怎好嫁其他人?舍妹小我十五岁,从小便美丽可爱,幼时我常抱她四

处游玩,可不忍心由得她孀居一生。”

伍封点了点头,道:“这也怪不得,若换了我恐怕也会这么烦恼。”

姬仁道:“其实以弟子的想法,舍妹若真的要嫁时,师父才是真正的良配,像师

父这样的少年英雄还从哪儿可以找去?”

伍封吃了一惊,忙道:“梦王姬怎看得上我?再者说了,我已经有了嫡妻,天子

之女怎能与我为妾?何况我身份也不合适。”

姬仁叹了口气,道:“这就叫造化弄人了。父王对师父十分喜欢,若非身有微恙,

定会每日将师父招进宫去作彻夜之饮。”

伍封道:“听王子这么说,我倒是有些兴趣,今晚我去梦王姬府上坐坐,看看名

满天下的梦王姬是何模样。”

姬仁喜道:“正好,弟子便作向导,带师父前往。”

用过晚饭,伍封与楚月儿等人说了一会儿话,换了身白衣,披上黑色的狐裘,由

姬仁引着,乘车径往城东的王姬府。离府还有数十步,便见府外十余支大烛立在大门

两侧,远远地笑语欢声传来,姬仁先下了其车,等伍封从铜车上下来时,让御者带着

鲍兴将车驶到侧门的车院之中。

伍封见府门口站着八个雄壮的家将,由一个白须老者迎着,在门外接待宾客,姬

任介绍是梦王姬府上的总管庄城。

姬仁道:“庄城原是楚人。舍妹从生下来时便由他带人服侍,随舍妹陪嫁到晋,

又跟着回来,十分忠心。”

两人说话等着,鲍兴与姬仁的御者出来,四人一起向府门走去。

庄城见到姬仁,笑道:“王子今日来得晚些。”

姬仁道:“庄兄,这位便是我的师父、名震天下的齐国下卿龙伯。”

庄城笑道:“久闻大名,龙伯真是稀客!”

伍封笑道:“在下这种粗鲁客人还是稀些好,免得冲撞了王姬的文秀。”

庄城道:“小人领二位进去。”

众人跟着庄城往内走,姬仁随口问道:“今日来了些什么人?”

庄城道:“王子厚一早便陪了智伯前来,秦国的世子利、宋、卫、蔡、莒、邾、

鲁、郑各国的使者均已经来了,另外还有刘公、单公和梁婴父师父,十分热闹。”

伍封道:“庄兄,可否觅个不显眼的地方,我们悄悄坐下去而不让人知道?”

庄城不解其意,愕然道:“龙伯是大国贵人,理应上座才是。”

姬仁笑道:“庄兄,师父不喜欢应酬,我好不容易才请了他来,找个僻静处也好。”

庄城点头道:“小人便带你们由侧厢进去,坐在两柱之间的暗淡处,这便没有人

注意了。”

他们由庄城带着由侧厢转进去,坐在右侧两中柱之间坐下,鲍兴和那御者便坐在

他们身后的席上。两柱之上的大烛甚亮,不过他们身处其侧面中间,正是最暗淡处。

本来,这位置虽然仍能看到整个堂上的光景,但处在堂中最暗的地方,向来没有

人喜欢此处,每每空着,堂上众人正欢笑说话,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这时候便听姬厚在大声说话:“依在下之见,如果列国都像秦人一样不许吏人带

剑,人们便不会这么好勇斗恨了,天下岂非安定了许多?”

智瑶道:“王子说得有理,不过这佩剑之举乃是礼仪中的一项,不全与好斗有关。”

梁婴父笑道:“只要佩了剑,便不能不学些剑术,否则佩剑干什么?大可以佩美

玉铜镜。”

一人问道:“以智伯和梁师父之见,天下间的剑术,以何国为首?”伍封见这人

生得粗壮结实,容貌颇有凶恶之意,想起他是秦国的世子赢利,当年他出使齐国,伍

封曾在梧宫见过,只是未曾说话。

便听梁婴父道:“若说剑术之高,首推剑中圣人屠龙子支离益。以国而论,剑术

至高之地也在代国。譬如天下高手除支离益外,董梧、任公子、颜不疑、市南宜僚、

南郭子綦、东郭子华、朱平漫等人都出身代国,任一人都可与列国的一流剑手一争短

长。”

赢利却摇头道:“剑术第一高手或是支离益,但其他的人未必极高,在下听说董

梧、计然、市南宜僚、朱平漫都死在齐国龙伯之手,任公子和颜不疑也多番败在龙伯

手下。这诸多高手都败于一人之手,恐怕齐国的剑术才是列国第一吧?”

伍封见他们说到了自己的身上,与姬仁对视了一眼。

智瑶点头道:“龙伯自然厉害,支离益更是了不起。不过要说哪一国的剑术厉害,

却不能因一二人来衡量。譬如齐国除了龙伯之外,其余高手仅玄菟灵、子剑这一二人,

田恒名气不小,其实剑术并不甚高。以国而论,剑手之多、剑术之高自然是以晋国为

首。不过各国人材辈出,譬如卫有浑良夫、孟厌、石乞三大剑手,浑良夫被杀,孟厌、

石乞死于楚国,只道卫国再无剑手,偏偏又出了个石圃大夫,石大夫,你说是不是?”

伍封暗暗点头,他与许多高手比过剑术,也看过许多人的剑术,的确以晋国的剑

手普遍高明些。这些人中又以智瑶最高,梁婴父虽然名列晋国第二,却比智瑶差得远

了。

便听一人道:“智伯过奖了,在下是后生晚辈,剑术只怕不及智伯一成,何足道

哉?”

伍封见这人生得精瘦,年纪才二十五六岁,却显得十分干练。姬仁向伍封道:“这

人是卫国的石圃,一直在晋国为质,据说剑术仅次于浑良夫,还在孟厌和石乞之上,

前不久才回卫国去,这次任卫使来贺寿。”

智瑶笑道:“石大夫正当年少,剑术便称雄卫境,再练剑十年,只怕要胜过智某

多矣。”

石圃叹道:“眼下卫国正是多事之秋,在下还哪有余暇练剑?”

这时,本来嘈杂的人声突然静了下来,便闻香风扑鼻,耳中环佩声响,十二个白

衣美婢拥着一女出来。

伍封仔细向这女子看去,只见她长眉细如柳叶,凤眼微微斜往上飞,鼻挺而窄,

美丽之中带着飘然之意。

姬仁小声道:“师父,这就是舍妹梦梦。”

梦王姬微笑道:“各位久等了。”声音清脆有如银玲,令人觉得带着和蔼而生亲近

之意,在众人七嘴八舌地答应声中,梦王姬缓缓坐在中间的席上,此刻她眼珠往场上

扫视了一遍,虽然相距颇远,伍封仍能见到她眼角中两颗漆黑的眼珠如明珠般晶莹而

清纯。

伍封见梦王姬之美色直逼西施,心中不禁一动,小声叹道:“世间传闻不错,王

姬果然是天下罕见的美女,怪不得一听说王姬宴客,人人都急癫癫跑来。”他这话当

然是对姬仁而说。

梦王姬忽然向伍封看了过来,笑道:“龙伯甚不易来,既然来了,为何静悄悄坐

在昏暗处?”

伍封心中微惊,不料自己在这里悄然坐着,连智瑶也不能发觉,这梦王姬一眼就

看到,还将他认了出来。自己与她素未谋面,她又怎会认识自己呢?

堂上众人闻言,都吃了一惊,一起向伍封看来,智瑶愕然片刻,笑道:“龙伯何

时来的?此处佳客甚多,怎不来打个招呼?”

伍封苦笑道:“在下正是见此处太多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若是人人哼哼哈哈,

‘阁下别来无恙乎?’抑或是‘久闻大名’云云,只怕要闹一整晚去,不免误了诸位

的谈兴。只好鬼鬼祟祟地往这里一坐,本想胡乱混在人群中听王姬抚琴,不料被王姬

认了出来,可谓壮志未酬。”

众人听他说得有趣,哄然而笑。

梦王姬格格轻笑,道:“龙伯倒是个爽直的人,都是梦梦不好,坏了龙伯的计谋。

既然来了,还请龙伯和仁大哥上坐。”

伍封只好与姬仁移席前列,姬仁执意不肯坐在伍封上首,伍封便坐在左手的第一

席上,与智瑶相对。各国使者都在席上与伍封拱手致意,忙了好一阵。

梦王姬对伍封虽然客气,却不甚在意,此时问那卫使石圃道:“石圃大夫先前说

卫境多事,贵国庄公新丧,公孙般师已经复了君位,正是修政养兵之际,未知还有何

事?”

石圃道:“卫人虽然复立了公子般师,但上月齐国田恒亲领大军入卫,般师被擒,

立了公子起为君。国君继位次日便派了在下为使,在下一路兼程赶来,想是这消息还

未传到成周,难怪王姬不知道。”

伍封暗暗吃惊,自己不在齐国,想不到出了这事,转念又想:“卫事全看齐晋二

国,般师是晋人所立,出奔后又再复位,这卫国便成了晋人的势力,怪不得田恒会带

兵擒他。不过齐人立公子起为卫君,晋国又会不悦。”

梦王姬叹了口气,道:“当年卫懿公好鹤,厚敛于民以养鹤,狄人伐卫,卫人毫

无斗志,以致卫灭。卫民集于曹邑而重立,卫文公初立时,民五千人,车三十乘,后

来迁于楚丘,发奋图强,败狄灭邢,卫文公晚年时,国有车三百乘。本来卫国复比于

宋、鲁,不料因庄公蒯瞶之故,齐晋相与插手,政事交错,君位轮换不迭,只盼再出

个卫文公,否则卫事就难办了。”

众人纷纷迎合,道:“王姬言之有理。”

智瑶点头道:“卫君若能勤修政事,练养兵锐,国势未必不能复振。”

梦王姬问道:“石大夫为卫国重臣,未知有何良策复兴卫国?”

石圃道:“以在下之见,当除苛刑,修仁政,轻赋税,施爱于民。”

智瑶却道:“卫国甚弱,恍如重病之人,卫大夫之策虽然甚好,毕竟缓了些,智

某以为,除修仁政之外,此刻最要紧的是整兵备武,练天下悍勇。”

梦王姬点了点头,问道:“二位之言有理,卫国境小民少,该如何整兵?”

伍封一直静听他们说话,此刻心中一动:“周与卫国境相仿,梦王姬每七日便宴

客,常与人谈论政事,莫非是想觅个重兴王室的方策?”

梁婴父插口道:“如要整兵,自然是觅良将练习兵车战阵,教以剑术箭艺,再配

以利锐厚甲,使士卒一可当十,便成了天下精兵。听说越王勾践集宗族子弟六千,习

巧艺、佩利器,称为君子之卒,为越军之最强。”这人并非卿大夫,却能在众人面前

插言,可见他在成周的地位甚高。

单骄不住点头,道:“士卒之技击最为要紧。昔日吴王阖闾也曾练勇士为前锋,

用于荡阵决机,十分了得。”

赢利却道:“技击固然要练,不过最要紧的却是军令。注重一卒之能,不如放眼

一军之强。为将者军令严整,一军使动如臂使指,这才算得上强兵。”

一人抚掌笑道:“世子利之言颇合兵法。当年孙武初入吴国,阖闾却不信其本事,

命他训练宫女为卒,以二姬为首领。孙武颁行军令之后,众女不听号令者三,孙武杀

吴王二姬,众宫女肃然,俨然训习多年的士卒。由此可见军令最为要紧。”姬仁小声

告诉伍封,这说话人是郑国使者,名叫游参,是郑国的公族。伍封细看了看,似乎也

曾在齐国梧宫见过此人。

智瑶道:“各位所言均有道理,不过有一点最要紧的没有提到,那便是士气。士

卒无斗志,就不会苦练技击,军令也不易整肃。譬如卫懿公好鹤之时,卫人深深怨恨

卫君,不愿意为卫君效力,此时就算以天下高手授士卒以技击,以兵法大家令行军法,

只怕也无甚效果。”

伍封暗暗点头称是,知道智瑶这番话很有道理。他自己喜欢以少胜多,以精锐之

士卒行奇兵诡谋,的确与士卒的士气大有关系。

梦王姬不住点头,道:“上施仁政,使君民士卒一心,下练士卒,使技击兵甲精

强。诸位之言,大致是如此吧?”

众人都点头称是。

智瑶道:“眼下各国之君都说要施仁政,但究竟如何施政才可称为‘仁’呢?单

是这一点便众说纷纭了。以智某之见,要使士卒斗志旺盛,便要励士卒,这才是较实

际的做法。”

伍封心道:“怪不得梦王姬对智瑶看重,这人果然有点名堂,注重实际。”

梦王姬问道:“智伯以为,应当如何奖励士卒?”

智瑶道:“智某之政,便是选天下精卒,技击、体格极强者赏以田宅,免其赋役,

虽死不收,又视其战功而封赏,这样便使得人人乐为士卒,苦练技击,从而军强莫敌。”

梦王姬道:“此法果然比较实际。”

伍封却暗暗摇头,认为智瑶这法子不大妥当,不过他不愿意与人争辩,也不说话。

姬仁见他不以为然,问道:“师父久历争战,破桓魋、灭群盗、伐越都、定中山,

想来极有兵政心得,对于兵阵之事,师父又觉得如何呢?”

伍封摇头道:“诸位都是高论,在下也没有什么特异的见解。”

梦王姬问道:“龙伯如有妙论,不妨直言。梦梦府上虽然常作舌辩,却是雅而无

伤,就事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