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36..4 无心之诀

伍封与楚月儿回府之后,立时到了后院厢房之中,闭门不出,除了让圉公阳和庖

丁刀二人送饭外,什么人也不见。

如此三天,府中上下无不惊讶,不知道这二人在干些什么。到第四日时,赵飞羽

上门来访,田燕儿带着田力、平启、鲍兴、圉公阳和庖丁刀在堂上接待。

赵飞羽好奇道:“龙伯和月儿这几天闭门不出,究竟在干什么?”

田燕儿摇头道:“府中上下都在猜测,谁也不知道。这几天他们只见老商一人,

连雨儿她们也弄不清楚为何如此。”

鲍兴道:“那日龙伯和小夫人到稷王山去过后,回来便是这个样子。依小人的想

法,定与稷王山之神有关。”

赵飞羽讶然道:“稷王山之上真有神人么?”

田力道:“听龙伯那日的语气,他们见到了神人,不过说神人已经走了,或许不

会再回来。这几日小人在城中听说,自那日开始,果然稷王山上再无歌声了。”

众人尽感愕然,赵飞羽向商壶询问,商壶摇头,道:“这个老商可不知道,只见

姑丈和姑用手指捏水珠。”他说得含含糊糊,众人也不明其意。

圉公阳道:“小人和小刀在门外侍侯,公子和小夫人让我们将门窗以布帘封住,

里面不露一丝光亮,黑黝黝的,又让我们拿了数盆水和空心竹管进去,时时听见滴水

声,有时听见击掌声,小阳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赵飞羽沉吟道:“莫非用竹管滴出水珠,以指相捏或以掌相击?他们定是在练什

么厉害的本事,这本事只怕与稷王山之神有些干系。”

众人恍然,平启奇道:“什么本事要用这么古怪的方式去练?”

众人七嘴八舌说话,秋风忽地跑来道:“龙伯和小夫人出来了,眼下正在练武场

上。”

众人忙赶了过去,便见伍封与楚月儿拳来脚往,斗得甚是紧凑,最奇怪的是他们

二人都闭着眼睛,仿佛是随手而发,但速度之快捷是众人平生仅见。

旁边众人之中,以赵飞羽剑技最高,她看了好一阵,叹道:“想不到龙伯和月儿

的拳脚本事也如此厉害,飞羽就算提着剑上去,最多与月儿的空手相敌,但怎也敌不

过龙伯这双手。”

伍封与楚月儿试了一阵新悟的“无心之诀”,睁开眼睛与众人打招呼,伍封道:

“月儿,我们再试试剑术。”

二人无暇与众人说话,各自拔出剑来,众人只见剑光大炽,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便听见双剑相击了七八次,细看时,只见他们剑术快捷如电,令人目不暇结,似乎是

随手挥洒,却包含着二人剑术之精粹。

商壶看得面如土色,噫哦连声。

平启叹道:“他们这剑术招式未变,不过出剑快了数倍,这种快剑本事太过厉害,

小人只是看看也心生寒意。”

众人心中都有同感。

过了良久,二人插回了剑,伍封笑道:“月儿聪明得恨,这无心之诀比我还先悟

得。”

楚月儿嫣然笑道:“其实夫君心里放着的事多,不象我心无旁骛,不过我也只是

先悟一个时辰而已。夫君只用了三成之力,再加一成力时,月儿恐怕最多三十招便败

了。”

二人携手走回来,与众人打招呼,伍封笑道:“这几天我与月儿啄磨些功夫,以

为还要多费几天,幸好你们都没有来吵我们,总算练成了这‘无心之诀’。若是公主

在这里,以她的好奇,定会每日入室问一问,我们肯定没这么快练成。”

鲍兴讶然道:“龙伯每每悟出新的本事,也不过是几个时辰,这一次整整用了三

天,怪不得这么厉害。”

赵飞羽好奇问道:“这是稷王山之神所教的么?”

伍封含含糊糊道:“这种奇术不好言传,若非他提醒,我们也悟不出来。”他不敢

说出那“稷王山之神”其实是楚月儿的师父接舆,否则传到人耳中去,说不定会有人

为了觅剑诀剑招的简册,跑到山上去掘接舆的尸骨出来。

赵飞羽本想再问,却见楚月儿双眼泫然,寻思这位“稷王山之神”必定与他们二

人大有关联,见二人似有难言之隐,便没有问下去。

伍封怕人追问,问道:“这几天有无事情发生?”

田力道:“赵、智、韩、魏四家都曾来请龙伯到府赴宴,韩公与魏公还亲自上门

来,都被小人托辞推脱了。不过以小人之见,他们可不好得罪,龙伯是否该上门去走

走?”

伍封点头道:“上门去走,还不如请四家过府上来,今晚我们便在府上设宴,请

他们来坐坐。”

赵飞羽点头道:“龙伯与燕儿到绛都好些天了,请他们来宴饮也是应该的。”

庖丁刀道:“小人便去准备菜肴美酒。”

伍封道:“田兄与小阳到各府去走一趟,以我和燕儿的名义请老将军和无恤兄、

智伯、韩公、魏公赴宴。”

赵飞羽道:“智瑶的师父梁婴父从成周回来了,智瑶今晚若来,梁婴父必定会随

来。”

伍封听到梁婴父便不喜欢,皱起了眉头。

赵飞羽道:“梁婴父似乎是支离益的亲人,不过他与代国有些恩怨,前些时到代

国去,似是为了阻止……任公子即位。”她提到任公子时,不禁顿了顿。

伍封愕然道:“任公子即位与他何干,非要去阻止?”

赵飞羽道:“也不知道梁婴父与任公子有何不妥,说不定这事与智瑶有关。”

伍封道:“梁婴父在成周设剑馆,教他的剑术就行了,这么到处乱跑,当真是多

事之人。”

赵飞羽道:“梁婴父在晋求卿位不得,便到成周设剑馆,他是晋国第二大剑手,

又是智瑶的师父,名气比南郭子綦要大得多,是以他的剑馆一开,门徒如云般拥上门

来,连刘、单二卿也将子侄送入馆中,声势之大,南郭子綦远远比不上他。梁婴父的

门徒时时找南郭子綦挑衅,欲打倒他而声名鹊起,听说都是梁婴父的耸恿。这人收徒

不重视人品,是以门下恶霸强徒不少,成了成周刘、单二卿之外的另一大势力。”

田力和圉公阳正要出府请人,这时晋定公派了几个侍卫来,说是晚间在宫中设宴,

请龙伯、田燕儿、四卿和晋国的诸家大夫入宫。

伍封道:“既然国君设宴,我们便要入宫去,今日也用不着在府中设宴了。”

赵飞羽讶然道:“国君这些年向来不理事,今日居然会设宴请人,这真是出人意

料之外。”

伍封愕然道:“他好歹是个国君,虽然比不上你们四卿势大,但请臣子宴饮是极

正常之事,有何意外?”

赵飞羽摇头道:“你不了解晋国的事,智瑶将妹妹和一个侄女嫁入宫中后,公宫

之中有七成以上是他的人,国君眼下处处要看智瑶的脸色,不要说宴请群臣,就是在

宫外走一趟,若未得智瑶默许也是不敢。如今四家势大,智瑶是怕晋君一个不小心,

走到了某家之中,与他家搅在一起。”

伍封目瞪口呆,良久方道:“想不到这位晋君的处境,比我那国君老丈人还差得

多!”

赵飞羽笑道:“晋国境广人多,四卿之中每一家的势力均比得上一个越国,情势

复杂之极。”她远远地看了田燕儿一眼,小声道:“齐国只有田氏一家,龙伯的势力比

田氏小得太多,又与田氏交好,田恒这人颇重声名,自然用不上智瑶这种手段。”

伍封道:“你们赵、韩、魏三家在宫中也有不少眼线吧?”

赵飞羽笑道:“当然都是有的,不过我们没有智瑶那么横蛮无礼,在宫中的人数

比他可差得远了。”

伍封叹了口气,让众人各去忙碌,自己带着楚月儿、赵飞羽、田燕儿、四燕女、

平启和鲍兴夫妇入房说话。自入晋以来,府中的大小事情他都交给田力、圉公阳和庖

丁刀打理,此刻便由得三人去款待侍卫去。

入房坐定之后,伍封问道:“大小姐,这晋国之事我有些不甚明白,要向你请教

一二。”

赵飞羽愕然道:“龙伯入晋之后,对晋国的事漠不关心,今日怎会忽然感兴趣起

来?”

伍封道:“以前我与月儿在水中嘻戏,大海表面上平静如水,底下总是潜流急

涌,暗藏危机,到绛都这些天我便有这种感受。我在这晋国不过是匆匆过客,但田燕

儿日后这数十年却要生活在此,就算我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燕儿打算。能避免的便

避免,不能避免的便要留些分寸,若是我处置得不好,只怕会给赵氏和燕儿带来后患,

不可不防。”

田燕儿忽地泪如泉涌,放声大哭,楚月儿上前不住地安慰,忍不住叹了口气。在

楚月儿的心中,向来无甚畏惧和愁闷,即使是与楚姬离开田府,困于闾里之中,她也

是顺其自然,后来迟迟、叶柔、蝉衣等人先后去世,她虽然伤心,但她对生死之事看

得比较透彻,也不会将世事看得灰淡了些。此刻明知田燕儿喜欢的是自己夫君,却不

得不嫁给赵无恤,且这送亲之使还是她喜欢的人,而对这件事,夫君和自己却是束手

无策,楚月儿此刻也不禁有些无奈的伤感。

赵飞羽心有所感,眼眶也不禁渐渐湿润起来,过了好一阵,待田燕儿哭声渐弱,

才说道:“晋国之事,全在赵、智、韩、魏四家。以实力而论,智氏强将谋臣最多,

邑地也最大,是以智氏的实力远胜于赵、韩、魏三家,单单以实力而论,智氏与任一

家兵戎相见,胜算都在七成以上。”

伍封道:“我只道智氏略胜与你们一些,想不到他强横至此!怪不得这人行事如

此嚣张跋扈,不将你们三家放在眼里。”

鲍兴问道:“那天小人随龙伯到赵府赴宴,智瑶居然用斗勺将无恤将军脸上至砸

破流血,无礼之甚!当时龙伯想上前找智瑶算帐,却被无恤将军大使眼色制止。是否

因为智瑶实力太强的缘故?不过这人如此横蛮失态,或者只是个粗蠢莽夫吧。”鲍兴

虽然为伍封掌车,其实如今他在伍封府上的身份甚高,执掌亲卫铁勇,又是伍封的心

腹家臣,在府中的地位早已经与平启相仿,甚或更为亲厚一些。他这么插口相询,并

没有逾越其身份。

赵飞羽摇头道:“小兴儿有一点可说错了。无恤隐忍不发,固然是因为智氏势大,

犯不上以小耻而大动干戈,但还有其它原因。智瑶这人并非莽夫,他的剑术是从梁婴

父处习得,却能胜过梁婴父,冠绝晋国一境,由此可知这人聪明绝顶。智氏出生于荀

氏,世代为晋将,家传兵法十分高明。当年晋国六卿之中,有智氏、中行氏二家都是

出自荀门。智瑶多技艺、善良谋,家父对他向来十分忌惮。这一次他在赵府击伤无恤,

看起来是酒后失态,飞羽和无恤却疑心他是故意为之。当晚无恤派人探察,才知智瑶

埋伏大批高手在府内,他早些天便调了三万多人驻于屯留,一旦城中生变,三万人迅

速南下,赵氏便大难临头了。我们赵氏的士卒大多在晋阳,绛都城中不到三千人,晋

阳离绛都数百里,等赶来时已经不及。”

伍封惊道:“原来如此。那天他若是动手,定可大获全胜,他既擅用兵,为何要

弃此良机呢?”

赵飞羽道:“这就是晋事的与众不同之处。晋国表面上各家能相安无事,全在‘始

祸必诛’四个字。当年六卿在世,便互相忌惮,在国君面前立下‘始祸必诛’之誓,

范氏和中行氏灭后,四家重又立下此誓。智瑶若向赵氏动手,韩、魏必不能坐视,定

会夹攻智氏,再加上赵氏的余勇,智氏自不能以一敌众,也免不了覆灭一途。智氏虽

比韩魏每一家都强,却比不上韩魏联手。何况绛都赵府被难,晋阳还有长兄伯鲁之子

赵周,只要智瑶不乘胜攻晋阳,赵氏也不算尽灭,仍有东山再起之机。”

她停了片刻,笑道:“智瑶、韩虎、魏驹都以为无恤会因辱发难,无恤受辱只是

意气之争,智瑶不算先动兵戈,如果我们赵氏动手,这便是‘始祸必诛’,智瑶大军

西来攻赵便顺理成章,韩魏也不好助赵,其实也不敢助赵。智瑶攻占了绛都赵府,再

调集大军北上晋阳,说不好还会以‘始祸必诛’的理由逼韩魏助兵,许以瓜分赵地,

韩魏本就惧怕智氏,此时既得理又有地,多半会欣欣然派兵助智攻赵。当晚智、韩、

魏三府的使者如穿梭般出城,各往邑地,忙碌之极,无恤却是毫无动静,智瑶之谋便

落空了,昨日屯留的三万人才突然离去。这次他当众击伤无恤,更加深了三家对他的

避忌,费力而不讨好。”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想不到伍封初到绛都的第一晚,便有如此大事发生,恍如积

薪在侧,又有小儿执火在旁一边,一不小心,这绛都城便陷入兵戈之中,情势凶险至

此,众人还蒙在鼓里、浑然不知。

伍封叹道:“原来晋国这么复杂,在下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四家若是大动干戈,

我们这区区人数不说是相助赵氏,就算自保也不容易。身处如此危境,我还每日四处

游玩,真是险得很了。”

赵飞羽笑道:“不过龙伯这些天这么大张旗鼓地四下闲逛,却助了我们赵氏不少,

也免了若干祸事。”

伍封愕然道:“怎会如此?”

赵飞羽道:“智瑶逼无恤动手的计谋不成,自然会打龙伯的主意。龙伯虽然厉害,

比起无恤来便要冲动许多,智瑶只须找几个人逼龙伯比武,设法激你发怒,有了些小

冲突,赵氏不好不管,他便可以向我们动手了。我们早查得清楚,桓魋从宋国出走后,

便投奔了智瑶。智瑶先派桓魋加害你们,同时又调三万人到屯留,自然是早有图谋,

不可能轻易罢手,从龙伯身上激起事来,正是最恰当之举。”

伍封笑道:“原来桓魋真是智瑶的人!这个便不用怕他,我虽然冲动些,却不会

轻易与智氏交恶。”

赵飞羽道:“多过些时日你便不会,龙伯前晚刚见了他伤过无恤,想来怒气未息,

若是次日一早智瑶便遣人挑衅,龙伯说不定会动手。不过我看他定会先找上小兴儿或

其他人,小兴儿他们若被人伤了,龙伯定会为他出气,智瑶的计谋便成功了一半。你

送燕儿来与无恤成亲,赵氏若坐视你被智氏所逼,怎也说不过去。眼下过了几天,你

的怒气也消了,便不会上他的当。”

伍封道:“这也说得是。是了,那天在酒宴上智瑶对我傲慢无礼,说不定是故意

想将我激怒,幸好我没有在意,席上溜了出去找老将军说话,这人定是失望得很。”

赵飞羽道:“想是如此,他若是直接激怒无恤,毕竟不大象样,自然是从你身上

着手为好。不过你次日带了小兴儿入宫见国君,正是极妙之着,一来避过智瑶的挑衅,

二来以龙伯的性子,就算是泼天的怒气,过得六七个时辰也会消了。那日你才入府之

时,我故意对平爷说话,请平爷提醒你到公宫去,便是考虑得多了些。不过龙伯早有

打算,早就准备好入宫,我也不白白担心了。这些天家父和无恤不住地在背后夸你,

说你虽然年轻,可政事通达,谨慎守礼,出人意料之外。”

伍封心道:“怪不得平兄从来不多口的,那日竟想到劝我入国见晋君,原来是你

从中施法。”这么想着,心中老大没趣:“我一入府中你便来了,我以为你来瞧我,原

来是这么打算。”叹道:“怪不得人说大小姐是天下奇女子,我才入绛都,便能猜到当

晚智瑶会对我无礼,连我次日的行动也盘算好了。次日大小姐早早便到府上来,想来

也是这个道理吧?”

赵飞羽见他脸色不虞,猜到他的心思,道:“飞羽固然是为了大事考虑,不过也

想见见故人,否则就会让无恤来了,犯不上自己大婚在即,还要跑来跑去。”说着脸

色微微一红。

伍封心下立时宽了,笑道:“这也说得是。你说我助了赵氏不少,又是何故?”

赵飞羽笑道:“龙伯这些天出城闲逛之事,我手下的人便乘机随我出城,与城外

的人互通消息。我们被智瑶盯得很紧,寻常派人出城都有人尾随,何况是这几日之中?

前天九弟赵嘉带了数万士卒在晋阳城外大举围猎,便是我们赵氏对智瑶的回应。智瑶

想是得到消息,昨天终于将屯留的大军调回了邑地,绛都城的这场危机总算轻松化解

了。”

伍封心道:“原来我邀你出城散心,你也在利用我。”语中不悦道:“这些事大小

姐何不早说?非要瞒着我不可呢?”

赵飞羽道:“龙伯若有心对付别人,便会诡计多端,人所难测,不过平日为人却

爽直,尤其是敌友未明之时,不太会掩饰。飞羽才会隐忍不说,龙伯请勿见怪。”

楚月儿格格笑道:“飞羽姊姊对夫君的了解可深了,连他的怒气过几个时辰才会

消都知道,当真了不起。”

赵飞羽脸上飞红,伍封心道:“我与飞羽交往并不多,若非她曾真心对我,怎会

对我的性子如此了如指掌?”心下一热,呵呵笑道:“大小姐果然厉害,你们姊弟二

人都是人中之杰,我可比不上。”笑了一阵,忽叹道:“大小姐智谋深远,得大小姐一

人胜得三城,怪不得任公子和智瑶都抢着来求亲。”他心有所感,语气中不免有些酸

溜溜的意味,还真如赵飞羽所说,只要不是有心对付人时,便不大会掩饰。

赵飞羽脸上更红。

平启在一旁道:“既然智氏势大,这一次计谋未成,日后说不定还会寻机下手,

大小姐不可不防。”

赵飞羽道:“我们防了他这么多年,总算一切平静,无事发生。待下月之后,我

们有齐国、代国为友,便不怕了智瑶,除非智瑶有把握同时灭了赵、韩、魏三家,还

能抵挡齐国和代国的大军,否则就算给他个天作胆,也不敢公然伐赵。是以赵氏一众

大可以放心了。”

伍封忍不住问道:“我听说赵氏一向有灭代之念,与代人还有杀子之仇,怎会如

此顺当地抛弃仇怨结下姻亲?”

赵飞羽叹道:“以势而论,亲代不如灭代。与代国结亲,不过是多一外援,国事

诡诈,外援有时候可能会因利所使,反戈相向。灭了代国,外援便成了内势,当然要

好一些。可惜有智氏在侧,代国的骑兵十分精良,又有支离益、董梧等高手为将,灭

代便不十分容易,战事只要拖上一年半载,不要说智氏,就是韩、魏二家只怕也会另

打主意。考虑再三,无恤才定下亲代之策。”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他仍为赵无恤将乃姊嫁给代国之事有些不悦。

赵飞羽道:“晋国四卿自从六卿之乱开始便与齐国交恶,后来晋齐又为卫国之事

鏖战多年,都想立卫君,企盼卫君以国附己。家父知道国事出自多家,齐晋之间难以

盟好,遂不管智、韩、魏三家的想法,与田相结亲,这是二家结亲,非齐晋二国之亲

事,智瑶也无可奈何。不过谁都知道齐国之政以田相和龙伯为出,赵田结为儿女之亲,

齐国又派了龙伯为送亲之使,这一门亲事实则得了一个齐国为我赵氏之助。不瞒龙伯

说,这件事家父谋划已久,他自知年事已高,无恤还年轻,便要为赵氏立一大援,以

保全我们赵氏。”

伍封道:“如此一来,齐晋之间还是敌意未解,不过赵氏与齐国却成了姻亲,赵

氏与三家为恶,齐国正好助赵抵御三家,若两国盟好,反而就不大方便了。若是两国

为盟,还不如将燕儿嫁给晋国世子。”心道:“田恒自然也是出自私心,万一哪天田氏

失政,国君与齐臣联手对付田氏,田氏还有晋国的赵氏相助。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要

与晋国盟好,至今却不见动静。”

田燕儿和赵飞羽这两头亲事全是政事之产物,无一是真心从二女的终身大事上考

虑,想想也甚是没趣,伍封叹了口气,不住摇头。

众人知道他心中所想,也不禁摇头。

楚月儿见田燕儿又伤心流泪,忙打岔道:“飞羽姊姊,韩虎、魏驹两家又如何?

他们与智瑶好些,还是与你们赵家好些?”

赵飞羽道:“四家的实力以智氏为首,赵氏居次,韩、魏两家便弱一些,不过他

们自知其弱,早就连手一气,韩虎的姊姊嫁给魏驹,魏驹又将其妹妹嫁给韩虎,两家

亲上有亲。他们二家这一联手,实力便远胜过智瑶,更不用说我们赵氏了。他们虽是

守望相助,幸好他们各自为自己打算得多些,早些时为了邑地边界还有过一些争执,

总之是并手攻人不易,但一家被攻,另一家必然援手而无疑。”

伍封笑道:“韩魏结亲,赵氏又与齐国结亲,这么说起来,智瑶在大势上岂非反

而要弱一些?”

赵飞羽摇头道:“不然,智瑶也有其法子,他将妹妹和侄女嫁入公宫,眼下智瑶

的妹子便是晋国的君夫人,由此控制了国君,所发政令全是打着国君的旗号,名正言

顺,我们三家在表面上无从抗驳。另外,智瑶插手周室,刘、单二卿虽然彼此争斗不

休,他却能与两家同时结好,借刘单之斗来维持两家实力的平衡,以至这二卿谁也不

敢得罪他,谁也不敢离开他。此外,智瑶又大力扶植王子姬厚,助以兵甲锐士,使王

子厚在成周和王城势力颇大,再加上梁婴父的剑馆勇士,群公子无力相抗。其实王子

厚为人残暴,远远比不上其兄王子姬仁的贤明,天子一心想立王子仁为太子,却担心

王子仁被王子厚所害,又不敢得罪了智瑶,是以自先太子亡后,一直不敢立王子仁为

太子,这太子之位空到了现在。王子厚正因为有智瑶之助,看来这天子之位,早晚要

落入王子厚之手。眼下周室甚弱,不仅传国九鼎一直未能找到,连天子的‘昆吾宝剑’

也不见,王权不彰,偏还有王子厚这样的人争权夺利,令人生憾。”

伍封道:“以周之弱,王室的事晋人可以插手,晋国之政周人可帮不上忙,一旦

晋国内乱,智瑶势弱,王子厚和刘、单二卿又能干些什么?如此外援不足为虑。”

赵飞羽道:“这当然算不上什么外援,不过智瑶将其姊姊嫁给了秦君,秦国羡智

瑶势大,立智瑶之姊为君夫人。秦国之境有一千多里,秦人勇悍好斗,不可小觑。”

伍封道:“我听说秦人地大而人少,虽然勇悍,风俗却朴直,向来不通中国,日

后虽然难说,不过眼下未必甚强。”

赵飞羽点头道:“秦人至今仍用人殉,信奉诸神,祭白帝、宝鸡、大梓以奉皇天,

祭黄帝、炎帝以侍后土,每有水发,便弃公主于水,声称嫁河伯,其中大多来至于戎

俗。至今为止,秦国还不许吏人佩剑。剑不普及于士人,何以技击?是以秦人虽然悍

勇善战,却无人善用。秦眼下虽弱,毕竟国境甚广,比我们三家中的任一家也不会差

了,多年来秦国是晋政之中的极大变数,是以智瑶因智夫人而有秦人为援,非同小可,

我们三家绝不敢轻忽。”

伍封沉吟半晌,忽地脸上变色,道:“智瑶那日伤了无恤兄,智赵两家想要和好

只怕是不可能了,智瑶理应知道这一点。这人既想对付赵氏,眼下更不会轻易放弃此

念。如今赵氏即与齐国和代国结好,我若是智瑶,便要趁这些天婚姻未成,设法破坏

了赵氏的外援,日后便设法联结韩魏二家,同灭赵氏。”

赵飞羽吃了一惊,道:“龙伯是说,他会派人对付你们?”

伍封叹道:“我们在绛都城中,有赵氏保护倒还好些,听老将军说任公子已经即

位为代王,要亲自来迎亲,智瑶若在途中加害任公子,这便麻烦了。他能遣桓魋加害

燕儿,为何不会派人对付任公子?”

赵飞羽惊道:“智瑶这么做,不怕赵氏与代国联手报仇么?”

伍封道:“赵氏与代国有旧怨,智瑶若命人扮成赵氏士卒,沿途加害任公子,再

放些谣言出去,代人多半会以为赵氏以结亲为由,诱杀其王,智瑶大可以与代人联手

伐赵。”

赵飞羽惊得变了脸色,猛地站起来,道:“智瑶在屯留的三万人既能攻赵,为何

不会攻杀代人?任公子若入绛都,必过长平,屯留离长平不到二百里,兵车速行不用

四个时辰,可谓朝发夕至。何况屯留之兵昨日便已经离去,谁知道他们躲在何处设

伏?!”

伍封心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如果任公子死了,飞羽岂非就用不着嫁到代国去

了?”才这么一想,心中便暗骂自己卑鄙无耻,此刻居然会产生这种念头。他见赵飞

羽如此着紧,暗暗叹气,不论此女担心的是赵家抑或任公子,此刻所想的定不会是自

己,心道:“飞羽是做大事的人,在她心中,赵氏的安危永远是第一项要考虑的,其

次才是我或者任公子。眼下赵氏的安危与任公子连在一起,自然想着任公子多些。”

赵飞羽怎料得到此刻在伍封心中转着的居然是这些念头?见伍封脸色变幻,以为

他为任公子的安危着急,便道:“不成,我得带人出城迎接任公子,免他被人暗算了,

日后不知会惹出什么事情来。唉,我只怕赶不及。”

伍封忙道:“任公子极有谋略,又精通兵法,他一路上怎会不小心行事?若按行

军之法,他会派哨探四下探索前进,智瑶的大军真想一发即中,便要避开哨探,潜伏

在更远之处,待哨探过后才会下手,何况他不能公然动手,只能将大队人马分成若干

小股,扮作行商之类,大军分分合合需要好些天,理应赶得及。不过大小姐千万去不

得,这么跑出去接未来夫君,岂非让人见笑?”

赵飞羽道:“此刻无恤绝不能离开绛都,家父又有恙在身,我不亲自去,谁能当

此重任?”

伍封叹了口气,道:“那当然是我去了。”心中却酸溜溜地甚不是滋味。

赵飞羽摇头道:“你若走了,万一有人加害燕儿怎么办?智瑶敢向任公子动手,

当然也敢派人对付你和燕儿,赵氏与代国的亲事他能捣鬼,与田氏的亲事又怎会放

过?”

田燕儿道:“龙伯今晚还要去宫中赴国君之宴!”

赵飞羽恍然道:“我明白了,国君今晚的宴饮必定是智瑶特意安排的,龙伯与任

公子是朋友,智瑶怕龙伯离开绛都去迎接任公子,有龙伯牵涉在内,事情就复杂得多

了。”

伍封道:“说不定智瑶不想我离开绛都,是因为他在绛都有对付我之策。”心中忽

地一凛,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同时想起一个人来:“董梧!”

赵飞羽道:“我却担心这是智瑶的调虎离山之计,想将龙伯骗出绛都加害,龙伯

若出了事,他再派人入府加害燕儿就容易得多了。齐国比代国强大得多了,智瑶心目

中的第一个目标理应是燕儿,而非任公子。”

伍封暗暗吃惊,道:“这也有理,不过大小姐若忽然带了人马出城,必会惹人生

疑,说出去也不好听,沿途也会有人阻止。”

赵飞羽道:“其实我不必要带大队人马去,只要悄悄赶去与任公子汇合,再公然

露面,智瑶便不敢动手了。我若死在任公子军中,谁都会知道这是智瑶的诡计。智瑶

怎敢冒此‘始祸必诛’之险?”

平启在一旁慨然道:“龙伯,小人欠了大小姐一条命,不如让小人护送大小姐去

吧?何况任公子对小人有授艺之德,小人也不能眼见他被人所害。”

伍封点头道:“我正想让你带了三十铁勇去,上次在吴国时你与任公子一洗前隙,

那是因为他看在我的面上,又有大事要办,这一次你送大小姐见他,他便会感念你的

忠义,真正地释怀。这样也好,免得你一想起任公子便心中憾然,也算了却你一桩心

事。”

平启点头道:“龙伯尽管放心,小人会拼死保护大小姐周全,大小姐如果有失,

小人绝不生还!”

伍封道:“一阵大小姐回府准备,再扮成小卒,悄悄随平兄出城。平兄就说你们

要回齐国报讯,你们只有三十余人,就算有人生疑,总也想不到大小姐竟会与你们在

一起。”

赵飞羽道:“事情如此急切,我也不用回府了,就这么去吧。一阵龙伯派人向无

恤送信,让他小心提防便是。”

众人见她十分果敢,行事毫不拖泥带水,均想:“此女人称为天下奇女子,果然

与众不同!”

赵飞羽和平启准备了十一乘兵车,带着三十铁勇匆匆出府。

1人之好我,示我周行:出自《诗经·小雅·鹿鸣之什-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