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29.2 火焚飞来

不一会儿,便听城外蹄声隆隆,由远而近,越王后心惊胆战,从城门洞向城外看去,黑乎

乎的也不能见物,还未及说话,便听马蹄声震天而响,大队骑兵倏然而至城下,当先二人正是

赵悦和蒙猎。

伍封纵马上前,道:“赵兄,蒙兄,你们来得倒快!”

赵悦笑道:“龙伯果然神勇,几个人居然搞得越都天翻地覆。”

伍封笑道:“这都要多谢勾践了,若非他将大军带走,这越都怎会空虚至此?你们留下二百

人,带着八百人在城中收拾戍卒,越人四下逃时便不必管他,由得他们出城向越王报讯,陈音、

范相国和文大夫的府第都不要搔扰,夺下城后再闭城门。我带二百人去将灵台烧了,以报勾践

火焚姑苏台之仇!”

蒙猎点了二百人留下,与赵悦带着八百精骑在城中纵横厮杀去了,平启见了手痒,挥动大

殳也骑着马跟上去厮杀。伍封与楚月儿等人押着越王后,带着剩下的二百人直向飞来山而去。

上到山顶之时,灵台的数百侍卫正蜂涌而下,伍封在前一马阻住,喝道:“此城已被吴军攻

占,你们弃下兵器投降,便饶了你们的性命。”

那些侍卫哪里肯信,直奔而下,却被二百勇士手中连弩齐发,射倒了大半。

越王后大声道:“本后在此,你们弃下兵器,免得送了性命。”

那些侍卫都认识王后,见王后在对方手中,哪里敢再战,都乖乖地扔下了兵器。

伍封命人先入灵台大声呼喊,将里面的人叫出来,然后命勇士们让出道来,将众人放了下

山。

只见除了侍卫之外,灵台中寺人宫女、美姬匠人逾千,尽数鱼贯而出,奔逃下山,或跌或

撞,滚落无数。

圉公阳和庖丁刀在灵台之内窜了好一阵,见里面已无人,这才出来。庖丁刀笑道:“龙伯,

公主,这灵台虽小,却富华之极,里面珍玩无数,若是一把火烧了,不免可惜。”

伍封也懒得去看,笑道:“你们两个家伙又动了贪心之念,不管里面有什么宝贝,也不要理

会,放火便是。”

圉公阳有些不舍,道:“龙伯来越都一趟,多少总要带点东西回去给公主和柔姑娘吧?里面

还有不少车马,总不要烧了吧?”

伍封见他们二人十分认真,失声笑道:“既然如此,你们便带人进去收拾收拾,将车马牵出

来。”

二人大喜,带了数十人进去,谁知过了近一个时辰,才见人陆续赶着车马出来,车上珠玉

金帛、珍玩鼎器无数,伍封目瞪口呆,见圉公阳出来,问道:“你怎会找这些东西出来?”

圉公阳笑道:“既然将车马赶出来,自然不好是空车,只好随意捡上一些了,不过小人见其

中有少许是吴国之物,当年越王焚姑苏台时,多半将里面的东西也拿走了才放火。”等庖丁刀出

来时,已装了五六十乘车的东西,据他说还不到台中物什的一半。

伍封笑道:“算了,若再这么搬下去,恐怕一天也搬不完,这便放火吧。”

圉公阳和庖丁刀又进去转了一圈,见里面的确无人,又将膏脂四下洒落,这才点火,等他

们二人出来时,灵台之中已是四处火光,不过他们二人进去打一个转,怀里袖中竟又藏了若干

珍宝,出来扔在车里。

他们二人是盗贼出身,做惯了顺手牵羊的事,伍封和楚月儿看在眼里,暗暗好笑。

众勇士纷纷将火把扔了进宫去,等到火势大张之时,伍封才带着人下山,因有数十乘辎车,

下山便慢了许多,等到下山时,天已大亮,灵台上烈焰大炽,几乎将整个山巅烧红。

城中戍卒虽然有二三千人,但勾践将国中精锐带走,剩下的这些人都是些未曾习练新卒,

再加上王宫大火,王后被敌人所擒,戍卒侍卫早已胆裂,赵悦、蒙猎的八百精兵多是倭人勇士,

这些人怎是对手,早已将城中的士卒侍卫杀得四散而逃,纷纷逃出城外。

此时平启、赵悦、蒙猎封住四门,在城头上立起龙伯大旗和吴人的旌旗。

伍封等人自入越国的宗庙,权作中军大营,赵悦和蒙猎将城中未及逃走的卿大夫及其家眷

和城中富豪押到了宗庙,伍封见这些人吓得面如土色,笑道:“在下来得匆忙,惊扰了诸位,失

礼之处,请勿见怪!”

平启揪上一人,道:“龙伯,这家伙剑术不弱,是个人物。”以他的本事,能说得上剑术不

弱的,必定是个剑术高手了。

那人大声道:“龙伯视我们越人为无物么?”

伍封向那人看去,笑道:“原来是乐灵!在下与乐兄见了三次,一次不如一次快活。第一次

时,乐兄随范相国到齐国出使,范相国送了在下一口‘映月’宝剑,便是由乐兄拿来,当时问

过乐兄姓名,乐兄却未曾相告。第二次乐兄当了奸细,到落凤阁被在下所擒住,虽然当时在下

故意装着不知情将你放了,其实我怎会不知道你是为了与计然见面?”

乐灵骇然道:“原来龙伯当时便知道了。”

伍封笑道:“在下素来敬重范相国和文大夫,只因看着他们的面子,不愿深究,否则乐兄怎

可能回越国来?”

乐灵哼了一声,道:“小人虽然是个卑贱之人,却不敢在龙伯面前有失礼之处。龙伯身份高

贵,今日如此失礼于人,有损令尊之威名,为小人所不齿。”

赵悦等人见他竟敢直斥伍封,无不大怒,庖丁刀立时舞动大钺,要将这人杀了,伍封忙阻

止住他,问乐灵道:“在下有何失礼之处?”

乐灵道:“寡君和王后在吴国为质,令尊早想加害,其实他若自行下手杀人,人既已死,吴

王也未必会因死人而过于责怪,但令尊至寡君回国也始终未曾动手,那又是何故?自古人臣不

可加刃于君,令尊明知寡君是吴国大患,仍能守臣礼,是以连寡君对他也十分敬重,龙伯比令

尊可差多了。”

伍封摇头道:“先父为了报仇能破楚鞭尸,怎会如此迂腐?你可说错了。”

乐灵也摇头道:“小人并没有说错,楚平王先弃令尊,不当令尊为臣,是以令尊也不以其为

君。如今天下都是周臣,令尊是吴臣也是周臣,寡君是越王也是周臣,令尊虽不属寡君所辖,

地位却不如寡君之长,是以不敢以下犯上失礼于人。”

伍封笑道:“如果越王当自己是周臣,为何敢谮爵称王?”

乐灵冷笑道:“称王者还有楚国和吴国,眼下龙伯是吴臣,为何不说吴王谮爵?龙伯火焚王

宫和灵台,那是为吴人报仇,越人自然明白其中原由,敌国交战,不会当龙伯失礼。但龙伯胁

迫王后,不是太过份了么?王后身为妇人,居于深宫,吴越争竞激斗,王后又是何辜?龙伯堂

堂大丈夫,竟然威加妇人,岂非可笑之至?”

伍封大笑道:“乐兄太过迂腐,不通权变。若要说无辜,当年越国值凶年,吴国借粟万石,

次年你们竟以熟粟相还,吴人以之为种,乃有数年之饥,吴人又是何辜呢?”

乐灵辨道:“寡君可没有说此粟可以为种。”

伍封哼了一声,道:“粟可用来食,也可用来种,若非越王存心害人,何必多此一举蒸熟?”

乐灵勉强道:“吴军入越,胁寡君与王后为质,奴役三年,又驭越人为奴,如此深仇大恨,

自当报复,以粟相欺也未必过份。”

伍封道:“若论吴越之争,最早是越人启衅。当年吴国先王死于越人之手,吴王并未杀越王

报仇,只是役用三年而已。按理说已是恩仇相抵,但你们趁吴空虚攻吴,杀太子友,焚姑苏台,

便已经过份了,但吴人仍未因此攻越。此次又是越人攻吴在先,在下才会趁隙攻入越都。贵国

王后心狠手毒,在宫中滥施刑罚,欺凌众人,若非在下看她是王后身份,又不愿意杀妇人,早

就一剑杀了。”

乐灵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辨驳。

伍封又道:“贵国杀了吴国的太子友,在下只擒了贵国的王后,却没有杀她,也未曾想过要

杀她,也算是过得去了吧?”

平启道:“龙伯,这种人无须理会,一剑杀了作罢,免得聒噪烦人。”

伍封笑道:“乐兄敢直斥在下,胆色过人,他的话也有其道理。何况他是文大夫的家臣,文

大夫与我有一面之缘,看在二人份上,便送他一乘车,放了他给勾践报讯。”

他对乐灵道:“今日在下放了你出城,速到军前向越王报讯。既然你出言斥责在下,在下答

应不伤害王后和越臣,不过他们要随我们走一走,以为人质。”

当下将乐灵放出了城,又命众军将越臣留下,仔细看押。又将越王后的绑绳解开,单独看

守,小常便留在越王后身边服侍。

蒙猎道:“龙伯,城中仓廪存粮有十余万石,武库中有无数兵车武器,其中有‘步光’铁剑

数十口、‘屈卢’铜矛数百、连弩逾千,其余的剑戟干矛不记其数,是否运走?”

伍封点头道:“一起放在战船上运回吴国。”

赵悦忙道:“龙伯,吴人缺粮,粮食可交吴人,但这些武器兵车便不必了,免得吴人势大之

后,反过来又伐越人,岂非战事不绝,徒令两国之人受害?”

圉公阳也道:“小人们在灵台取物无数,也不必交给吴王,否则吴王多半会有些心思,弄不

好又去建姑苏台了。别的不说,小人们识别宝货的眼力还过得去,虽然只从灵台中取了不到一

半的东西,但无一不是贵重难得的。”

伍封皱眉道:“我们又不缺这些东西,也不好运回齐国去。”

平启道:“越人有船。”

蒙猎笑道:“正是,越人的水军有不少战船,现停在湖中,越人此番未带多少运兵船走,还

有一些平底的战船,名叫福船,与吴军不大不相同。”

伍封点头道:“我们经营岛屿,船是最要紧之物,平兄去清点一下,看看有多少辎车船只。

小阳和小刀去将城中各府的隶臣隶妾放出来,由他们充任浆手,许他们到齐国之后复为庶人,

授以良田。”

这时,庖人已备好了酒饭,伍封写了一块帛书,放在信鸽身上放回,估计一个时辰便能飞

回吴都,书上说明已夺下越都,火焚越宫和灵台,让妙公主和叶柔去禀报夫差,以定人心。

众人用过了饭,平启已带人点完了辎车船只,回来禀报,城中有辎车三百,越人水军有小

半船只留在湖中,共有运兵大舟二十艘,福船八十余艘,还有二船相连的大舫五十余艘,从吴

国夺来和仿制的三翼战船还有六七十艘。

楚月儿目瞪口呆,笑道:“这么多船,今番夫君可是大大地发财了。”

赵悦笑道:“一国之宝货大多在国都,龙伯夺下越都,越国的宝货至少有三成以上被龙伯所

得,所损在五成以上。”

伍封笑道:“此番越都仓廪武库一空,大损元气,两年之内是不能攻吴了。这些东西别的我

不大喜欢,却最喜船只,日后我那海上十八岛,全靠我们的船。”

这时圉公阳和庖丁刀回来,道:“龙伯,我们将城中所有的隶臣隶妾、鬼薪城旦尽数放了出

来,足有三千多人。其实这些人多是吴人,历年为越人所掳,听说龙伯愿意带他们到齐国,复

为庶人,无不感激涕零。”

伍封道:“赵兄和蒙兄将他们安置在所夺越舟之上,小阳和小刀将越王后和一干越臣押到吴

国战船上去,便留在战船之上,将小乘和小虎换回来。”

庖丁刀道:“龙伯,我们这次在灵台武库中,可发现了不少好玩意儿。”

伍封笑道:“你又见到什么好东西了?”

圉公阳让人将十余箱东西抬进来,打开箱道:“公子,你看看这些铁刀,当真是锋利无比哩!”

伍封随手拿起一口刀,见刀身刀柄都是精铁打造,刃长二尺五寸,重不过三斤,虽然比不

上夫概送给他的铁剑,也比不上四燕女的铁刀,但比起如今常用的宽短质脆的青铜之刀剑要坚

韧锋利得多了,忍不住赞道:“好刀!越国是列国之中最早用铸铁的,其铁制兵器果然算得上列

国之中第一。若是越兵都用这种兵器,那就相当可怕了。”

庖丁刀道:“小人曾打听过,越国倒没有这么多精铁,不过越王勾践在六千君子之卒中挑了

千人,均是能背负五十斤重物急驰百里者,全部都用铁制长剑。这些铁刀是新打造出来的,共

有二百余把,越王拟精选三百侍卫用此铁刀,不过还未及用上,便落到我们手上了。”

伍封看着手中的刀,微微好奇道:“这些刀大小形状与我们的倭人勇士的直脊青铜夷刀相似,

越人难道也有用这种刀的高手?这些刀都运回莱夷去,正好拿来装备我们的勇士。”

庖丁刀又拿出一件革甲来,道:“这也是越王想用来装备侍卫的,听说是陈音想出来的,用

双层之牛革,中间夹着薄薄的小铜片,每件不过十斤,虽不及铜甲坚固,却比常见的铜甲轻了

许多,又比寻常革甲坚硬得多,名字十分好听,叫作‘金甲’,也有将近二百件。此外青铜长干

有不少,都甚精致,是步卒之用。”

伍封大喜道:“这便最好了,我们的勇士若穿上这种金甲,又有长干,既能防御箭矢,又能

行动自如。小刀、小阳,你们的眼力不错,这些真是好东西,都运回齐国吧。”

又命圉公阳和庖丁刀将其余的宝货武器衣甲装了二十车,与粮草一起运到吴国战船上去,

道:“那宫女小常便放了,若不愿意走,由得她服侍越王后。你们再从宫中带些宫女寺人去,服

侍王后和众越臣,他们虽然是人质,我们却不能缺了礼数。你们载满了船便先饶道回吴国去,

顺便将人质押回去,等你们赶到时,越军定已撤退,我们也回府了。”

乐浪乘和天鄙虎率着吴国战船在越都北面的王盘海上等着,战船装了十万石粮食和二十车

宝货兵甲后,再也放不下它物,晚间乐浪乘和天鄙虎将装不下的粮食用辎车带了回来,伍封命

人将剩下的诸般物什搬上所夺得的越船,因船甚多,那些运兵船又极能载物,以致船上仍然有

不少空处。

次日伍封让平启、赵悦、蒙猎、乐浪乘、天鄙虎带着勇士和所有战马上船,连黑龙和青龙

也带上船,原班人马驶回齐国去。多出的数万石粮食,正好给他们的途中所用。

他们虽然大队人马调动,却是谨慎守秘,城中越人也不知他们捣什么鬼,还道是他们深入

越境掠地去了。

诸人走后,伍封、楚月儿才乘上了留下的一乘革车,车上立着龙伯大旗,由伍封自己御车

出城。在城外回头看时,只见城内的王宫和灵台处依然是火光冲天,黑烟飘入了云端。

二人一车过了浙江,怕遇上越国的大军,一路饶道而行,费了五六日时间才到了吴都东面

的海上,等了一日,圉公阳和庖丁刀押着战船回来,二人上了战船,由笠泽而下,途中早得了

妙公主和叶柔的飞鸽传书,说越人得知都城被攻占,心胆俱裂,士气不振,早已退兵,任公子

引埋伏之兵尾追,但范蠡文种老于用兵,颜不疑虽夺了无数粮草辎重,吴军伤亡却十分惨重。

战船到城外时,果然见越军尽退。

伍封将战船停于太湖右边的小湖,留下人手守船,自己带着楚月儿、圉公阳、庖丁刀上了

革车,从城东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