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5.4 大漠之狼

正高兴处,子剑大笑道:“这场剑舞美妙绝伦,令恒某意趣大发。既有剑舞,不可无剑击。

在下的这班徒儿,自见了封大夫的绝世剑术后,称羡不已,总是缠着恒某,要约封大夫驾临鄙

馆指点。不如今日便请封大夫指教一下他们,让他们一窥剑术的至境,同时也为国君和诸位一

助酒兴。”

一人从子剑身后席上站起来,走到堂中,大声道:“请封大夫不吝赐教。”伍封看去,认识

是当日请他到问剑别馆的那个招来。

众人见子剑到人家的府上,却公然搦战,但又表明了自己不会动手,无不愕然。事隔这么

些天,伍封与子剑交恶之事已是无人不知,一时间,气氛变得紧张起来。

妙公主恨声道:“这老狐狸不知又打什么主意。”她听伍封说过子剑设计害他的事,是以大

恼。

伍封略一沉吟,便知子剑虽然认定自己会败于朱泙漫之手,否则不会结伴而来,不过,这

人毕竟是个老狐狸,仍想一探自己的剑术虚实,是以先牺牲一个徒儿,使朱泙漫更有胜算。

他既然知道子剑的用意,又怎会上当?笑道:“子剑何必如此?上次你强邀在下到贵馆,派

了小武出战,以致被在下失手杀了,今次又派招兄出场,是否想让人看看在下的剑招呢?”他直

接了当说出来,堂上众人立时明白过来。

朱泙漫是何许人也,哪会让子剑为他做这种诡诈之事?见众人向自己看来,登感大失面子,

也瞪了子剑一眼。

伍封这么直言不讳,等于是捅破了两人之间表面上那一层虚伪的客套,**裸地直见真章,

倒令子剑一时间手足无措,猛一眼看到田逆狠狠瞪来的目光,更是惶然,不料伍封一向客客气

气,底下虽然互相较劲,表面上还过得去。如今将脸皮一撕破,言语竟然厉害至此,才知自己

太过小觑了伍封的智计。

招来站在堂中,进退两难。

子剑片刻之间,回复了镇定,哈哈一笑道:“封大夫误会了。既然时机不当,那便改日吧。”

招来只好往回走,却听伍封喝了一声道:“且慢!招兄既然出场,也不必再回去了,就比上

一比吧!”

众人心知伍封动了怒气。

伍封寻思:“田武是子剑弟子中较出色的一个,招来是他师兄,剑术高也有限,月儿的剑术

几与古陶子相若,料能胜之。”他拍了拍楚月儿的香肩,笑道:“月儿,便由你去收拾招来。记

住,就象在伍堡时陪我练剑时一样,全力以赴,不可留手。”他知道楚月儿剑术精妙,但无对敌

经验,才会如此吩咐。

楚月儿嘤声答应,站起身来。伍封将腰间的映月宝剑拔出来,交给楚月儿,道:“月儿,就

用这口剑来对付他。”这些天他与楚月儿终日试剑,楚月儿都是用这口映月宝剑,因此剑比其它

剑要长许多,伍封怕楚月儿改用它剑不顺手,便将映月宝剑交给她。

楚月儿左手握着映月宝剑,袅袅娜娜走下场去。

伍封长笑一声,道:“月儿习过几天剑术,便由她代在下与招兄切磋切磋吧!”

众人都知道招来是子剑的大弟子,子剑门下弟子以他的剑术为最好。伍封竟漫不经心,派

了这么个娇媚可爱的小丫头出来,无不大骇,又不禁为楚月儿担心。连庆夫人、渠公、列九也

面色沉重,他们不知道楚月儿的剑术高低,唯恐楚月儿有失,伤在招来之手。

招来大是惶恐。他知道楚月儿是妙公主的陪嫁滕妾,身份高贵,又生得美丽动人,哪会有

动手之念?寻思就算胜了这小丫头,也是胜之不武。

子剑与朱泙漫也是大为诧异,不知伍封有何图谋,若说练剑十余年的招来会败在这么个十

多岁的小丫头手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的。

虽然田恒也知道楚月儿会些剑术,但并不当回事,寻思小丫头使剑无非是做做样子而已,

不像自己的次女田燕儿得过子剑的真传。此刻见伍封竟让楚月儿出战,心中大为吃惊。

楚月儿握着长剑,面向招来,嘤声道:“招爷请出剑!”

招来向子剑瞥了一眼,见子剑也是一脸无奈,彷徨之下,心道:“与这小丫头动手,实在不

成样子,但若是不比,旁人定当我怕了她,岂非更是难堪?”只好拔出剑来,道:“姑娘先出剑

吧!”

楚月儿抿嘴一笑,轻飘飘一剑刺来,出剑颇慢,剑势也轻。

招来心中苦笑:“这算什么剑术?”随手挥剑格去。

众人更是担心了,这小丫头出剑既慢,手上又无力,怎么与招来相斗?连齐平公也紧握铜

爵,忘了饮酒。

唯独伍封面色如常,笑吟吟地看着场中。

招来一剑格去,却格了个空,眼前连楚月儿的身影也不见了,心中大奇,忽听楚月儿在背

后娇叱一声,骇了一跳,还来不及转身,便听“嗤”的一声轻响,背上一缕透骨的凉意沁入,却

未觉疼痛,不消说,定是被这小丫头用剑在衣上割了个小口。

在众人轰然的喝彩声中,招来慌忙转身,见楚月儿怯生生站着身后,柔声道:“招爷一时大

意,让了月儿这一招,不能算数。请招爷出剑吧!”

招来之才知道眼前这小丫头剑法奇高,大意不得,喝了一声,呼地一剑,凌空劈下,剑势

沛然如电,显是蕴力无限。

众人彩声未毕,见如此猛恶的一剑,无不心中剧跳,若是这绝色美女被招来一剑杀了,岂

非可惜之至?堂中登时鸦雀无声。

谁知这一剑未下,楚月儿又飘然到了招来身后,轻叱一声:“看剑!”

招来脸色大变,剑势立变横削,和身后转,仍是一剑劈空,只听胁下一声轻响,低头看时,

衣襟上又多了个小口。

招来吐了一口长气,见这小丫头身法如电,以身法而论,自己万万不是其敌,沉下身来,

将手中长剑飞速舞动,浑身上下罩个水泄不通,心道:“你身法虽快,腕力总不如我,只要双剑

相击,你的剑还不是要脱手飞出?”

可无论他的剑如何舞法,那口“映月”宝剑的剑尖总是不离左右,他剑往上挑,“映月”便到

了下面,剑往下砍,“映月”又到了上面,左横则右现,右削则左至,总之是剑刚过之处,楚月

儿总能觑其空处将剑刺来。

只听割破衣襟的“嗤嗤”之声不绝,招来便知一世英名,随着这一声声轻响被这小丫头笑吟

吟地用剑割了去。

众人离得稍远,不知就里,只是见招来的神色愈来愈张惶,楚月儿妙曼的身影在他四周逸

然飘动,轻盈飘忽如云,流畅灵动如水,几如仙人。人人张大了口,只觉比剑这种血腥可怖之

事,在楚月儿手下却变得极为美丽动人,其中美处不可言状,远胜适才那班白衣歌姬的剑舞。

所有人都放下心来,妙公主怕楚月儿体力不支,拉了拉伍封的衣袖。

伍封却知道楚月儿因练老子的吐纳术,长力无限,就算再有三个时辰也不会累,见妙公主

又是欣喜,又是担忧的神色,朗声一笑,叫道:“月儿,放过他吧!”

楚月儿应了一声,便听双剑相交,“锵”的一声,楚月儿向后飘出一丈多远,她一身葱绿色

衣裳,便如一片绿叶随风飘了开去。再看招来,被楚月儿剑上的劲力所激,震退了七八步,铜

剑几乎脱手。众人轰然喝了一声大彩,又暗暗惊奇,想不到这小丫头剑术高明不说,剑上劲力

也非凡,这招来一见便知是力大之人,居然被楚月儿震退七八步。

伍封笑道:“胜负已分,也不必再比了。”

楚月儿将“映月”宝剑还给伍封,退坐席上。

众人这才看见招来身上的衣襟满是一个个小孔,不下二十处,心道:“这小丫头若要杀他,

十个招来也杀了。”

招来垂头提剑,无地自容。

叶柔本想上前为师兄挽回脸面,但自忖非楚月儿的敌手,向伍封和楚月儿看过去,眼露惊

骇之色。

伍封笑道:“其实招兄也不算输,正因月儿是左手剑术,与众不同,再加上她太过可爱,见

者不忍使出真实功夫,也不敢伤她。若是在下与月儿比剑,恐怕不如招兄多矣!”

众人都知伍封这么说,是替招来留点面子。

齐平公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呵呵笑道:“月儿的剑术,令人大开眼界!不过,招来能处身

危境而不动杀机,更是难得。子剑果然教徒有方!”又道:“招来,明日你到相国府上,请相国

为你安排一个好的差事吧!”他心地慈善,见招来当着众人大大出丑,知道时人最重颜面,恐他

羞愤自尽,因而如此。他是一国之君,说起话来自有一番风度。

庆夫人与齐平公是旧识,一向当他是好酒贪杯之徒,此刻见他为君不久,手段竟然如此高

明,更难得的事这番仁爱之心,殊是难得,当下亲手替齐平公倒了一爵酒。

招来跪下谢恩,心中虽仍有余惭,却也不觉如何了,走回席中,眼光却止不住向楚月儿看

去,不知这小丫头何以如此厉害。

妙公主小声问楚月儿道:“子剑这家伙陷害封哥哥,可恶之极,他的徒弟也好不到哪里去。

月儿何不杀了他?”

伍封小声笑道:“这怪不得月儿。月儿除了与我拆招外,从未与人动过手,更不要说杀人了。

她心地太好,剑刺到人身上,就是下不了手去!”

妙公主笑道:“我还以为月儿是故意将他衣襟割破,扫子剑的面子哩,原来是不忍心杀人!”

伍封赞道:“不过,月儿这么做却是最好,一来让子剑羞愧难当,二来令国君大增威望,远

胜于将这人一剑杀了。”

楚月儿在田府日子不短,田恒与田逆却从不知道她有这么高明的本事。他们与堂上众人一

样,都以为是伍封一手**出来,寻思:“这丫头跟了这小子才十多天,便能让子剑的大弟子一

败途地,这小子的实力恐怕绝非表面上这么简单!”

田恒更想:“若与此子为敌,此子恐怕也不是容易对付的!”又想:“只道国君好酒贪杯,耳

根子又软,一向优柔寡短,才立他为君,谁知他的手段如此厉害,出人意料!”

不过,国君对招来这种人还心生慈念,又怎会与自己这未来外父过不去?他这么心软,自

然也能善待自己的女儿田貂儿。这么想着,心思登平。

一时间,堂上之人各有所思。

朱泙漫赫然站起身来,走进场中大声道:“封大夫,十日之期已满,今日便在这里一试高下

吧!”他见了楚月儿的剑法,心中再也不敢大意,表情肃然。

伍封大笑道:“阁下等不及了?”昂然下了石阶。

众人心中都明白得很,先前那一场比剑,十分好看,幸好和气收场,可这一场比试,恐怕

是你死我活的生死之搏,非同小可。

两人面对面站着,甚是有趣。一个身高一丈,一个却不及六尺,一个肩宽腰窄,一个却膀

大腰圆。但两人都精壮结实,无不是气力过人,一派高手风范。

伍封道:“董门一众在齐作乱被杀,根本怨不得人。今日一战,不论胜败,都望阁下能够放

过齐人,不再多生事端。”

朱泙漫却摇头道:“在下奉师兄之命,来觅杀子仇人,此间事了,自会找人算账,若是就这

么回去,师兄定会责怪,请恕在下不能答应。”

伍封叹了口气,本来,他并不十分愿意杀这朱泙漫,多结仇怨,若是这人言下松动,说不

定会饶他一命,但这人摆明了一幅不予合作的态度,若是放过了他,找田逆便算了,万一还迁

怒于国君,岂不糟糕?眼中厉芒闪动。

朱泙漫看得出伍封动了杀机,心中懔然,他拍了拍腰间的剑鞘,伍封见这剑鞘竟是用精铁

裹着厚木,宽厚之极,与众不同,心想这鞘中之剑恐怕更是不凡,便听“呛啷”一声,朱泙漫从

腰间拔出了宝剑。

他这口剑与其它人的剑大不相同,宽有五寸,是普通剑的三倍,刃长四尺三寸,比“映月”

宝剑还长出一尺来,比寻常之剑更是长出两尺,剑脊处厚达一寸三分,剑格宽八寸,成云彩之

状,剑身微带黑色,映出蓝映映的光芒,连剑柄也长达尺半,几乎三倍于寻常之剑。此剑一看

便知沉重无比。

朱泙漫道:“封大夫,此剑是吾师壮年时所用,名曰‘天照’。百余年前天降斧形陨铁于代,

人称是盘古开天劈地时所用之神物,重达千余斤。吾师费多年心血将此物炼成三十六斤的铁精,

再用百炼精铁六十九斤,金英三斤,再加上那天陨铁精三十六斤,由剑尖到剑首通体打造成一

块,七年方成,重一百零八斤,坚韧无比,堪称神兵。此剑曾杀七百六十三人,可要小心应付。”2

伍封心中暗惊,臂上无三千斤以上力气,绝对使不动这么沉重的剑。他见过楼无烦诡秘飘

忽的剑法,若是朱泙漫以这种沉重无比的大剑使出那种轻盈阴森的剑术,威力当是极为可怖。

相比之下,自己的这口“映月”便显得太轻了。此时忽地明白范蠡赠剑的用意,范蠡消息灵通,

必是猜到自己将与朱泙漫一战,又知朱泙漫的剑是件神品,普通的青铜剑恐怕难以抵挡其锐,

才会将随身的宝剑赠给自己。

伍封缓缓拔出了“映月”,道:“在下这口剑虽不如‘天照’,也不是凡品,乃越国名剑‘映月’,

颇为锋利,是为铁剑,与一般铜剑不同,阁下不可不知。”

朱泙漫点了点头。

两人都不敢托大,对恃良久,仍不能从对方气势上觅到破绽。

堂上静得骇人,这两大高手对恃,不出招则已,一旦出手,必定是惊天动地。

妙公主一颗心忐忑乱跳,不禁伸过手向楚月儿握去,正好楚月儿也伸了手过来,两只小手

相握,均觉对方出了满手冷汗。

朱泙漫身影左晃处,一人一剑却到了右侧,一剑刺出,便听“嗤”的一声,剑尖上绽出一

点萤火般的光亮,向伍封小腹刺去。

众人见他明明是往左闪身,人却到了右边,身法极为诡异,暗暗吃惊。而朱泙漫的剑尖一

动,冷森森的寒气弥漫开来,堂上的众人心头一寒。其实朱泙漫的剑上的寒气绝不能让堂上的

人都能感受到,但能给人这种奇寒的感觉,那是因为剑上的森森杀气太过骇人之故。

伍封面对此平生未遇的罕见高手,反而雄心大增,“嗤”的一剑划了个小圆圈,铁剑向前迎

去。只见他长剑上精光流动,本来整个剑身如一泓碧水,此刻却像大河东流,剑上碧光,尽流

到剑尖上去,显是将无穷力气,凝于剑尖之上,令人感觉其剑尖触处,即便是巨铜顽石,也会

轰然绽开。

便听“当”的一声大响,双剑相交,两人手臂剧震。虽是大白天,双剑上却溅出了连串的火

星。朱泙漫只觉得手臂微酸,被震得后退了一步。他膂力惊人,一向自诩天下无双,谁知伍封

天生神力,臂上劲力,比他还稍胜一筹。

朱泙漫毕竟是少见的剑术高手,他被震得后退一步,却顺势将剑侧转后拖,这口又宽又重

的“天照”宝剑在他手中,便如一条大锯般,往伍服腰间锯来。

堂上众人无不骇然,以剑当锯,这种剑术谁也没见过。伍封暗暗吃惊,朱泙漫居然能以退

为攻,使出这种诡异而又狠辣的奇招,使他大出意料之外。不过这种招式,也与朱泙漫所使的

宝剑有关。他的宝剑长四尺三寸,宽有五寸,长度远胜对手之剑,是以将剑后拖来伤人,并不

怕被人所乘。

这便是他自创的“苍狼剑术”。

伍封微微一笑,仍是划了一个小圆圈,长剑迎了上去,双剑相击,又将朱泙漫击退一步。

众人见此刻二人剑术展开,剑法路数迥异,招术气势也大不相同。朱泙漫倏来倏去,形如

鬼魅,剑法诡秘阴森,剑尖那一点精光,如黑夜坟地中的蓝印印的鬼火般阴恻恻地骇人;伍封

却是稳如泰山,岿然不动,就好像是滚滚淄水中之砥柱,又如烈烈狂风中之巨石。

只见伍封手上的长剑划成一个一个小圆圈,小圈又汇成一大极大的圆球,包裹在自身之侧。

无论朱泙漫的重剑如何刺砍斫劈、点削推锯,变幻无穷,却总是被这一个个圈圈围饶,就好像

朱泙漫的剑上,本就挂着这个小圈圈一样。朱泙漫的每一剑都像击在顽石之上,像是在砍一座

山一般。

朱泙漫忽然想起师父支离益当年对他说过的话。当年支离益将董梧立为长门弟子,而他自

忖比董梧早入门三年,却不能立为长,十分不服,支离益便将三宝之一的“天照”宝剑给了他,

还传了他一套威力惊人的“开山剑法”,这套剑术是支离益专门根据朱泙漫力大剑沉所创,并没

有传给包括董梧在内的其他弟子,成了朱泙漫傲视同门的独门剑术,朱泙漫这才承认董梧是大

师兄。不过他始终妒忌董梧,后来见董梧创御刺二派剑术,名震列国,遂潜心习剑,也创了一

套“苍狼剑术”出来,自以为得意,特意去演给支离益看。支离益看后说:“剑术虽好,你用却

不合适,若遇高手,还是用开山剑法为好。”朱泙漫不以为意,将“苍狼剑术”传给自己的弟子

楼无烦,楼无烦竟成东胡第一剑手,朱泙漫颇以为自得。平日用这套剑术,杀人无数,从未落

败。

朱泙漫今日在伍封面前使用这套“苍狼剑术”,百余招后,便体会出师父支离益当年劝他的

用意来。并非他所创这套剑术不好,而是他身矮腿短、横实沉重,这么倏来忽往、穿来插去并

非所长,过百招后,便觉身法大有滞意,每一步窜出去都十分费力。而以往他与人比剑,从未

有超过三十招的时候,便体会不出来其中弊处来。

朱泙漫先见过楚月儿的剑术,以为是伍封所授,猜想伍封的剑术定是轻盈飘忽一路,与自

己的“苍狼剑术”有异曲同工之妙,心中冷笑,自己这路“苍狼剑术”原是针对董梧的刺派剑术

所成,刺派剑术也是诡异飘忽一类,因此对同样路数的剑术,“苍狼剑术”另有妙用,何况他还

有一路“开山剑法”,更是这种轻盈飘忽剑术的克星。

可伍封没使出这样的剑术路子,朱泙漫的“苍狼剑术”的独特妙用便体现不出来了。

他这么想着,后退一步,忽然脚后跟碰到硬物,暗吃一惊,细看四周,才发现自己已经被

伍封那极大的剑圈逼得退到了齐平公所坐的高台附近,他无暇看脚下,猜知脚后跟所碰必是高

台下面的硬石块。

朱泙漫忽地大喝一声,声若雷鸣,一剑当空劈下,一时间剑光大炽,离他稍近的人,脸上

立时被剑光映得碧灿灿的。

众人之前曾见过招来的当空一剑下劈,便觉威力无限,难以匹敌,待见了朱泙漫这一剑之

威,才知招来同他相比,简直如小儿玩弄泥丸一样,不值一哂。

伍封心中懔然,一见便知此剑招的厉害,最可怕的,不是剑上沛然难当的气势,而是这剑

虽是大力劈下,却隐含变化,便如一件活物一般,从空中扑下,却随时可以转折飞去。

伍封的长剑划了一个圆圈,向前迎去。以守代攻,剑尖向朱泙漫右肩刺过去。本来对这一

剑,应是划圈上迎的,但朱泙漫身材矮小,他的下劈之势,伍封只须前刺便可格挡。

朱泙漫赞了一声:“好!”身子侧开,但“天照”下劈之势丝毫未断,剑身抖处,一口剑恍如

爆开一般,幻出十数片剑影来。此刻他使的,便是剑中圣人支离益特为他所创的“开山剑法”。

连伍封也料不到这朱泙漫高明至此,侧身之时还能剑势不断,暗暗佩服,但他这“天下御

剑”极为玄妙,剑式不改,“当”的一声大响,饶是朱泙漫幻剑十余,仍被伍封避虚迎实,将朱

泙漫如此凌厉的一剑挡住。

众人见朱泙漫的剑法突然大变,由先前的诡异莫测变成眼下的大开大合,一眼便看得此种

剑术的威力大得骇人,无不心惊。

子剑之前见朱泙漫被伍封逼得步步后退,正自沮丧,此刻见朱泙漫改用“开山剑法”,威力

巨大,精神为之一震。

朱泙漫展开这“开山剑法”,手中的重剑时如巨钺大斧,时如粗殳长矛,刺则如排山倒海,

劈则如风卷残云,剑上劲力弥漫,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寻思这种剑术,谁能御之?

不料伍封剑招不变,仍是那种小圈汇成大圈的剑招,不管朱泙漫剑招如何,还是如一座山

一般,屹立不退。

朱泙漫的八十一招“开山剑法”一连使出了两遍,伍封还是同样招式,朱泙漫心中极为不

耐,寻思:“这小子的剑术当真邪门!”

众人看得惊愕不已,朱泙漫剑术之高、劲力之强有目共睹,可伍封来来回回,始终只用那

六招,朱泙漫对他却无可奈何。伍封那六招众人看得熟了,但谁都知道,这六招剑术必然是内

藏玄奥,绝非表面看来那么简单。列九见伍封的这六招剑术,虽是自己所教,但使出来却似是

而非,其谨密之微、防御之强胜于自己十倍,更能以守势为攻,显是伍封对此剑术的领悟远胜

于己,又惊又喜。

此时众人均想:“难道他只会六招?”倒是那叶柔看着伍封的剑法,脸上露出惊奇和敬佩之

色。伍封见朱泙漫剑上的劲力越来越强,却面带微笑,自知已是胜券在握了。

原来,支离益这套“开山剑法”至刚至强,全是进手招术,使得发了,劲力铺展,招招气力

相连,厉害固然是厉害,却是极为费力。如今朱泙漫将这套剑法又使了三遍,“天照”宝剑如暴

风骤雨般劈砍斫削,仍是无法攻破伍封的防御,而伍封剑上的一个个小圆圈却不断地向他逼近,

逼得他步步后退。

朱泙漫隐隐有气力不继之感,心道:“这小子莫非是铜铸的?如此被我猛攻数百招,却不显

疲态?”他万万想不到伍封竟会神奥无比的老子吐纳术,挥剑同时,“龟息”又将消耗的力气补

了回来,如此循环不息。此术天下知者不出几人,朱泙漫又怎知道世上会有如此绝妙的功夫?

朱泙漫暗叫不妙,见又已远离堂中央处,快退到众人所坐之席,忙使出“苍狼剑术”中的

身法,欲闪身从伍封身侧转到其身后去。谁知脚步刚起,伍封左手的拳头“呼”的一声迎面撞了

过来,他身材比朱泙漫高出许多,用腿不如用拳,是以随手一拳,便能直取要害。

朱泙漫骇了一跳,想起当日伍封一招便胜过田武,靠的便是手上功夫。此时他来不及变招,

只好后退了一步,避开伍封的拳头。

伍封这一拳击出,本是见朱泙漫转换身形,随手为之,不料反收奇效,心中一动:“天下御

剑防御谨严,攻势却有不足。若是辅以拳脚,当可弥补其攻势。”伍封一招占先,当下跨上一步,

长剑向朱泙漫劈头而下,快如闪电,便听“轰”的一声,一口剑劈下时,隐隐有风雷之声,这

便是那三招攻势中的一招下劈。

众人之前见招来一劈,已是佩服不已,后来见朱泙漫一劈,便觉招来那一劈不足为道。此

刻见伍封一剑下劈,势挟风雷,又觉朱泙漫之前那一劈,比此又大为不及。但见伍封剑光闪处,

剑鸣铮铮,众人心生寒意,仿佛伍封这一剑是劈向自己一样,都不自禁地缩了缩头。

伍封本来一直都是在防御,此刻突然进攻,朱泙漫只好挥剑上格,双剑相交,朱泙漫手中

的宝剑几乎脱手。

伍封长笑一声,跨上一步,手起一剑,低低点出。朱泙漫见这一剑攻的是自己小腹,忙不

迭沉剑下格。谁知伍封这一点却是虚招,见朱泙漫那又宽又重的宝剑正往下沉,剑尖倏地扬起,

一剑向朱泙漫当胸刺来。原来伍封的“天下御剑”后面两招,一招点击,一招前刺,本无固定

招式,依九剑之剑意,虚实互换,不依常规。

朱泙漫本以差不多筋疲力尽,猝不几防之下,便听“嗤”的一声,“映月”破胸而入,剑尖从

背后透了出来。

朱泙漫一双眼睁得大大的,嘶声道:“你才是……齐国第一……”,手中“天照”宝剑坠地,

重重地摔落地下,这生吃活人的天下凶人终于死去。

其实朱泙漫貌似粗豪,却并非莽撞之人,单看他能创出诡异阴测的“苍狼剑术”,便可知道

他内心有细密之处。按理说,以他的性格,不了解伍封的剑术底细,一般不会在大众之前与伍

封一决高下。可他与子剑过剑术,知道子剑的剑术远不如自己。子剑是齐国第一的剑手,伍封

名列第三,因此与伍封决战,胜算可想而知。万万没料到伍封是因空手击败齐国三大剑手之一

的阚止,才会被田恒评为齐国第三大剑手,而伍封的剑术,是决定了与他一战后才有所成。

伍封笑一笑,将剑插回鞘中,回到席上,见妙公主和楚月儿仍是脸色苍白,未回过神来,

知道二女对自己情根深种,是以担心,小声对二女道:“我刚与人打完了架,口渴得紧,怎么,

你们不陪我饮一爵酒么?”二女齐齐看了他一眼,报以赞许之媚笑,陪他饮了一爵酒,脸色转红。

鲍兴带着几个精壮家人飞快上堂,将朱泙漫的尸体抬走,将那口“天照”宝剑也抱了出去,

又有几名健妇将地上血迹擦洗干净。

田恒长叹了一声,道:“想不到纵横大漠的朱泙漫也不是封大夫的对手,本相自认万万不如,

自今日开始,谁再说封大封是齐国第三剑手,本相会视若讥讽,大大怪罪!”

子剑脸色苍白,他与朱泙漫相交多年,又与朱泙漫试过剑,熟知朱泙漫的本事比自己只强

不弱,如今连朱泙漫也败死,田恒若不这么说,自己也不会提及齐国的剑手排名,可田恒当众

感叹,自己还有何面目排名于伍封之上?叹道:“英雄出少年,封大夫的剑术的确胜过在下,在

下再不敢名列封大夫之上了。”

招来面如土色,伍封如此厉害,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向他挑战,若是他亲自下场,第一个

抬出堂外的恐怕便是自己了,思之骇然,出了一身冷汗。

田恒站起身来,举起酒爵向伍封贺道:“封大夫,自今日开始,你才是齐国第一剑手!”

子剑也苦笑起身,端起了酒爵。

众人见他们二人都甘愿认伍封第一,纷纷起身向伍封祝酒。

伍封忙站起身来,道:“在下的剑术,怎及相国和子剑?其实在下只不过有些运气罢了。”

一起饮了一爵。

齐平公不懂剑术,心中只道封儿剑术无敌,理应如此,待众人落座,端起酒杯笑吟吟地道:

“封儿,你今日杀了这‘大漠之狼’,不仅为齐国上下除了此患,也为天下人除一大害,寡人也敬

你一爵。”

连田逆也因少了朱泙漫这大患,陪喝了这一爵酒。

1左旋右抽,中军作好:见《诗经·国风·郑风·清人》。

2天照宝剑:所谓“铁精”、“金英”之类的铸铁之术,即现在所说的固体渗碳制钢技术。“铁精”

是质地较精的熟铁块,“金英”是含碳较多的渗炭剂,“断发剪爪”说起来玄乎,其实含有磷质的

头发指甲是一种催化剂,以至碳分渗入铁中,“金铁乃濡”。本小说中的映月宝剑和天照宝剑都

是这种钢剑。在湖南省长沙市杨家山楚墓出土的钢剑,用的是块练铁渗碳钢技术。天照宝剑中

含有大量陨铁,以陨铁制器并非虚构,1972年和1977年,先后在河北省藁城县和北京市平谷县

各出土了一件铁刃铜钺,都是陨铁锻成。陨铁制品的效用如何难以论断,因为不同的陨铁质地

是不同的。小说中,天照宝剑当然是一件很了不起的金属武器,比当时极少见的钢剑还要厉害。

春秋时无“钢”这个词,所以小说中一律称为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