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4.4 新赐府第

伍封生长于吴国,三年前才来齐国,心目中总当自己是吴人,是以来齐国三年,对齐国之

政并不在意,也不愿意结交齐国权贵。与柳下惠长谈一夜之后,深感这位义兄的胸襟博大,以

万民的福祉为己任,心想:“我既将为国君之婿,便已是如假包换的齐人,理应为国君分忧,造

福齐民。这齐鲁之盟,非结不可。”

他想去找田恒,但田恒身为相国,此时自是入宫朝议去了,不到近午时分,不会出宫。

伍封便先到渠公府上,见过渠公,再去探视楚姬,见楚姬服药后,颇有好转,心中甚喜,

只是楚月儿入宫未回,心中有些挂念,又见列九撑着一双红眼守在楚姬门外,显是一夜未睡,

心中暗笑,这才出了渠公府,径往宫中。

妙公主正值贪睡年纪,刚刚睡醒,便见伍封已坐在一旁,笑吟吟看着她慵懒的模样,心中

甚喜,道:“今日封哥哥何以这般乖巧,一大早便来陪我?”

伍封与她说笑了几句,便一起用膳。也不知是否初练老子吐纳术的原因,伍封只觉精力充

沛、胃口大开,踞案大嚼,妙公主格格娇笑,道:“你是否从昨日午间至今都没有吃饭?”又道:

“封哥哥今日为何看起来与往日不同,神采飞扬,容光焕发?”

伍封心忖这多半是老子吐纳术所至,微笑道:“公主,这叫作人逢喜事精神爽。”

妙公主道:“你有什么喜事?”

伍封正色道:“公主难道不知道,我即要娶齐国的第一美女为妻了么?”

妙公主怔了怔,醒起他说的是自己,白了他一眼,心中甜丝丝的。

伍封问道:“月儿呢?”

妙公主嗔道:“就知道找我要月儿。月儿说要去看她姊姊,我看她其实是记挂你。见她有些

魂不守舍,我一早让人送她回渠公府了。是了,忘了跟你说,父君昨日已将月儿收为义女,并

做为我的陪嫁滕妾了。此番总算是名正言顺,谁也别想将月儿要回去。哼,便宜了你!”

伍封大笑。

伍封用完了饭,道:“公主,我走也。”

妙公主嗔道:“你又要到哪里去?”

伍封叹道:“国君将他的宝贝女儿给了我,我怎能不帮国君做点事呢?”也不理妙公主的呼

叫,一溜烟出了去。

宫中所有的侍卫显是都已经得知了伍封昨日责打恒善之事,见了他无不恭恭敬敬,伍封心

道:“原来打人也有好处。”

他是国君特许的可随意出入公宫,因而在宫中窜来窜去,也无人见怪。伍封在宫门外守着,

命鲍兴将车驱到大树之后,自己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便见朝议已罢,众臣纷纷出宫,幸好他的

马车躲在树后,众臣若不十分在意,也见不着他,自不会有人上前罗嗦寒暄。

又过了好一阵,才见田恒从宫内出来,伍封命鲍兴驱车上前,道:“相国!”

田恒一见伍封,笑吟吟道:“本相正欲派人找寻封大夫,原来封大夫在此,最好不过。”将

伍封叫上自己的马车,缓缓而驶。鲍兴驱车在后跟着。

伍封道:“不知相国找在下有何事差遣?”

田恒笑道:“封大夫如今是我齐国的重臣,文武兼资,日后齐喜要仰仗封大夫处多矣。不过,

封大夫不住在城中,渠公府又不常去,临淄城中若是发生了什么事,要找封大夫却难得紧了,

上次相贺封大夫,我们便要跑出城外。譬如今日本相要找封大夫,就要分别派人去伍堡、渠公

府和鲍府,十分麻烦,是以本相适才已经禀明国君,国君在临淄城中为封大夫选了一座府第,

赐给封大夫。日后,封大夫便住在临淄城中吧!”

伍封吃惊道:“什么?”

田恒微笑道:“其实,国君的意思,是想在宫城在专为封大夫划一片宫室。不过本相心想,

封大夫少年英雄,成日住在宫中,规矩奇多,多半会觉得不惯。”

伍封苦笑道:“若是整天住在宫中,那当真是闷得紧了。”

田恒道:“封大夫喜事在即,连神采也与前些日不同。连眼神也格外亮了些。”伍封知道这

是老子吐纳术的效用,笑笑不答,暗暗佩服田恒目光锐利,观人入微。

这时,马车渐往高处,上了城西一座小山丘,停在山丘上的一座大宅门前。

田恒道:“这便是封大夫的府第了。”

伍封问道:“这不是国氏的府第么?”

田恒笑道:“正是。国异谋反被诛,国氏一族尽灭,这座府第便空了出来。正好赐给封大夫。”

顿了顿,又道:“本来,城南阚止的左相府比这国府还要大,只是被大火烧坏了,修葺不及,不

过,封大夫看过这国府之后,定不会将阚府放在眼里。”

伍封心生感慨,道:“国氏与高氏世为贵卿,在齐国垂垂四百多年,岂知如今落了个灭族的

下场!”

两人下了马车,周围打量。

伍封见这国府建于临淄城西的一座小山丘上,依山而建,尽占一丘,府外全是参天古木,

将整个国府衬得幽然森严。

向南边大门显是重新漆刷过,厚重无比,上面新嵌的五十四颗大铜钉璨然夺目。大门两旁

的高墙格外的厚,便如城墙一般,不仅上面可站多人,里面还可以住人。

田恒指着高高的厚墙笑道:“国异因心怀反意,近三年来对国府大加修葺,单是这府第四周

的高墙,便被他加高加厚了一倍以上,谁知却便宜了封大夫,哈哈!”

二人走进府中,见大院前与大门相矩五丈处有一堵照壁,使人无法从门外看到府中情景。

饶过照壁,便是一片占地数亩的大院,院中均用碎石铺就,两旁的大树奇石众多,树石之间种

着各种小叶荆棘,即使是隆冬,仍能保持绿色。

过了大院,正对大门的便是府中大堂了。堂前无门,只有两根大楹柱,上了七级石阶,进

了堂去,伍封吃了一惊,这大堂上至少可容八百人站立,堂中的大柱横梁上缕雕着各种云彩花

纹,悦目之余,又不失庄重。堂尽头对着大门处又有七级石阶,上面是至少可立五十人的平台。

最令人吃惊处,是平台底下竟是一整块大石凿成,上面磨得颇平,却又不会滑脚。

伍封叹道:“这石头真不知是如何凿出来的,国氏生活如此奢华,真是令人意想不到。”

田恒笑道:“封大夫再看一阵,恐怕还要吃惊哩!”

他先引着伍封看了大堂左边序墙后的西厢,穿过长户,又过了西阁,便来到了西房之中。

这西房颇大,又宽敞明亮。

田恒道:“大堂右边的东房与此相同,封大夫要不要看看?”

伍封笑道:“不看了,还是到室中看看吧。”

二人出了西房,从西阁北边的月门穿过,便到了北户。此户在大堂之后,将后室与东西房

连起来。

走到堂后的室中,便见此室约有大堂的三成大小,若是大堂可用来大宴宾客,此室便可应

付少量客人,或是自己府中人来宴饮用饭。

伍封赞道:“这大堂后室气派之大,连鲍府和渠公府也大大不如。”

二人从室北的门中走出,伍封眼前一亮,便见一处大花园,院中有凉亭数座,奇花异石比

比皆是。花园中磊着八座假山,构堆之奇,颇有独出心裁之处。花园四周有五尺高的矮墙,东

西墙上各有一座大门。

田恒笑道:“这两座门后便是东院和西院,占了府中大半地方。两院中是花坪,四周有数百

间房,可供家臣仆佣居住,无甚可看,还是到后院去看看吧。”

二人往前过了花园,紧挨花园的是一排矮墙。矮墙前有一个较大的练武场,可容纳七八十

人练武,练武场两旁均有长廊。

田恒道:“国异家中历代为卿,家传剑术,是以修了这个练武场。封大夫,这个练武场恐怕

颇合心意吧?”

伍封笑道:“正是。”

二人从练武场旁边的长廊走过去,穿过矮墙的月门。

田恒道:“适才所见的大堂、房室、花园和练武场,都是前院,这月门之后便是后院了。”

后院与前院大不相同,花木异石随处可见,两旁各排着上百间精致的木房,木墙上处处雕

着花纹,颇为温雅。

月门后是一条细石铺就的花径,直走出二百多步,便见一座错落有致的厚墙大屋。这一座

屋格外与众不同,竟全是用石基砌磊后,再以木板为墙,比起其它的房屋来说,较能防火和箭

矢。

田恒道:“国异称此室为石屋,是国书所建,拟住其中,可惜还未建好时,便领兵外出,死

于吴人之手。国异因此房是其兄所建,虽然建好也不敢入住,是以从未有人住过。本相看过此

屋,这恐怕是国府中最别致的地方了。”

二人走了进去,只见这屋与前院相似,只是小了很多。也有大堂、后室、东西厢阁和东西

两房。

田恒详细解释道:“依本相猜想,封大夫日后多半会寝睡此处。这中间大堂,便是封大夫与

妻妾饮宴玩乐之处,后室自是封大夫的居室,左右之厢、阁、房都是封大夫妻妾所寝之处,再

加上外面的两排共一百间美婢侍女之房,不知是否够用呢?哈哈!”

伍封忍不住笑道:“日后有妙公主住在此处,这两旁的居室,多不定大多会空着,也未可知。”

田恒故意装出一幅同情的样子,道:“看来封大夫只好在它处另筑华屋,以藏娇娆了吧!”

两人大笑。

田恒笑道:“此室中还有绝妙的一处地方,恐怕是国书这人此生最妙的设想。”

伍封大感兴趣,问道:“是什么地方?”

田恒笑而不答,神神秘秘地将伍封带到室后。却见这室后有一处与众不同的地方,便是还

多出了一室,走进去时,便见这长长方方的石室中间,有一个四方各逾两丈的水池。室中均是

磨石的地面,这水池周围有一道五寸高的白石低栏。往水池中间看去,只见水池底面浑成圆形,

便如切开了一半的圆瓜被淘空了一般,全用一寸见方的玉石砌成,中间有一个稍凸的黄金之球,

使这莹白的水池更有一种美处。水池最深处不过五尺,不仅好看,还细密无比。

伍封奇道:“这个水池有些古怪,是干什么用的?”

田恒笑道:“此池唤作玉池,若将池中注满了水,跳进去洗浴,是否胜过寻常用的大木桶呢?”

伍封瞠目道:“用来沐浴?这国书是如何想出来的?”

田恒微笑道:“实不相瞒,本相早来看过此池,总是疑心此池是否会漏水,便注满了水入池,

三日不减一滴。小逆这家伙也随我看过,一见此池便索要这座府第,被本相大骂了一顿。”

伍封叹道:“国书连洗浴的水池也用玉石砌成,穷奢极欲至此,委实该死!”

田恒道:“这还不是最妙处哩!封大夫见了池中那黄金球没有?球下有一条小水道,浴后将

球滚开,池中的水也沿水道尽数流出。”

伍封大奇道:“水又流到哪里?”

田恒笑道:“封大夫随本相去看一看便可知道。”他带着伍封走回室中,出了门,转到屋后,

伍封便见到一道月门。

田恒边走边道:“这浴池极是诱人,本相见了此池之后,也在府中建了一个,只是舍不得用

玉,全部用白石磨成,沐浴之时果然绝妙。”

二人出了那月门,便见眼前奇石嶙峋,地势渐渐平缓下趋,转过一座大大的假山,猛抬头

便见一处小湖清洌如碧。

伍封仔细看去,只见这小湖纯是由人力挖就,以磨光的大石嵌于四周。伍封奇道:“这湖中

之水从何而来?总不是人力担挑吧?”

田恒道:“此处地势下移,近乎山丘之脚下,是以这湖中之水是透过厚墙外的一道地底密渠,

从临淄城外的淄水中引来。那密渠所在便是墙边栅栏之处了。”用手指去,伍封果见湖中挨着厚

墙之脚有一排三尺多长的白石栅栏。

伍封叹了口气,道:“单是这小湖,便不知费了多少钱货人力,国氏奢侈到这个样子,怎能

不败亡呢?”

田恒点头道:“封大夫说得是,先前那浴池中的水道便通入此湖。此湖也是国书新建,说不

好真是为了那浴池,才挖了这湖出来。这已是国府后墙了,此府第便是这样子了,封大夫以为

如何?”

伍封叹道:“在下原以为天下府第富豪之处,无过于渠公之府了,见了这座国府,才知世上

还有更富丽之处。”3

田恒大笑,挽着伍封的手沿原路回走,道:“国氏居此四百多年,世代为卿,采邑又广,家

底比你我要丰厚多了。国府每过十年便修整一次,自然便是这个样子,只是这府第建于丘上,

无法再增其大,只好大增奢华了。本相的府第建于平地,虽比国府要大,却不及其富丽。”

伍封道:“如此府第,相国何不自居?不如在下入宫向国君推辞不要,请国君赐给相国自用。”

田恒笑道:“国君也赐了本相另一处府第,便是阚止的左相府了。这阚止原只是先君的奴才,

摇身变成左相,是以阚府虽比这国府更大,国君却不敢赐给封大夫。那里处处庸俗不堪,怎能

供公主和封大夫这样的雅人安住?如今国君将阚府赐给了本相,本相拟让盘儿居之,阚府刚经

大火,如今盘儿出使周室,被天子留下来训练王师,暂不能归,本相还得为他大力修葺。”

他所说的“盘儿”是他的长子田盘,曾数次剿灭齐界之东的莱夷人叛乱,以精于用兵而名闻

齐国。艾陵之战后,人都以为右司马公孙挥已死,齐简公为讨好田恒,便命田盘为右司马,为

军方第二号人物,仅次于大司马鲍息。

伍封心道:“国氏世卿于齐,所出名将不少,也怪不得此府第壁垒森严,其富丽之处,远胜

于伍堡。”又想:“田恒以相国之尊,今日亲自带我到府中细看,详加述说,那是与我交好的意

思,看来在他心中,笼络之意居多。”

田恒道:“府中空无一人,本相原想拨一批家丁婢女过来,又怕封大夫见疑,只好请封大夫

自便了。”

伍封心中一动:“若是田恒拨来的人,自然是田恒的耳目。如今他直言不讳,不拨一人,反

是显得对我极是信任,毫无猜忌之心。”心道:“他名满天下,齐民视之为久旱甘霖,果然有非

常的胸襟手段。”

伍封叹道:“在下少年气盛,行事荒唐,竟被相国如此看重,思之汗颜。”言之甚诚。

田恒正色道:“本相一生阅人无数,封大夫文武俱佳,天赋异秉,可谓天下奇才。非是本相

要着意吹捧,小儿田盘虽也算一时之杰,比起封大夫却是远远不如。朝中诸臣,除晏老大夫外,

多是禄禄无为、仰先人鼻息的庸才,晏老大夫年岁已高,封大夫若相助本相,同辅国君,定能

使我齐国强于列国之上!”

伍封道:“其实,在下以往不大着意国事,如今,既与公主定下婚约,又得相国如此抬爱,

若不为国效力,不免有些惭愧。如今,吴鲁结盟对付我齐国,颇为堪虑。”

田恒冷笑道:“吴王夫差是个天下奇蠢之人!他背后是人才济济、兵精将悍的越国,西有富

足地广、兵车近万的楚国,还要与我齐国为敌,实在是灭国之途!楚越二国与吴国都有几乎灭

国之仇,楚人富足,贪图安逸,是以淮水之地被吴所占也未敢夺回,以致吴人的锋缨指于齐鲁。

越国却非同小可,不可小觑。”

伍封点头道:“单看越王勾践在吴王身边为奴三年,这番坚忍的本事,便知他是古往今来罕

见的狠辣残忍之辈。”

田恒道:“如今越国有范蠡、文种等足智多谋之士辅佐,吴王曾驭其君为奴、驱其民为仆,

有一伍子胥还赐死,天下还有如此的蠢人乎?吴国若是联鲁攻齐,我们只须谨慎守阵,相持不

满三月,越兵多半便会如前次般攻入吴境,吴人前后受兵,必败无疑,是以吴鲁之盟不足为虑。”

伍封点头道:“在下却觉得越国比吴国更为可怕。”

田恒心中一震,道:“吴王夫差在黄池与晋君争霸,越人便觑其空虚,攻到了吴都之下。越

人当真是厉害之极!”

伍封点头道:“相国言之有理。不过,依相国之见,吴越二国,对我大齐来说孰者可怕一些?”

田恒道:“若论国之强当然是越国。不过,越国与齐国相隔吴鲁,若是从海路攻齐,路途遥

远,是以不成其患。”

伍封道:“若是吴国亡于越国,以越之精兵,兼有吴地,再过淮水而上与齐争雄,孰胜孰负,

恐怕难以预料。”

田恒微微一惊,若有所思,良久方叹了口气:“齐国士卒虽多,但比不上吴越之兵精强。若

是真如封大夫所言,齐鲁二国恐怕也会践于越国之足下。”

伍封又道:“如今吴鲁之盟,只对越国有利,于我齐、鲁、吴三国,均有大患。唯有令鲁国

背吴向齐,吴国专心对越,吴越相争,齐国再无忧矣!即便是吴军突然北上,也有鲁人相御,

齐国不至于手忙脚乱。齐鲁为盟之后,再与吴渐渐修好,使吴越相衡,齐鲁二国便无南面之忧,

岂非大佳?”

田恒暗赞道:“不料这小子智虑及此!”其实,三年前艾陵之败,那是田恒为了消弱国、高、

公孙数家的势力,故意为之,只是未料败得如此之惨。自从孙武隐居、伍子胥被赐死,在田恒

心中,对吴国倒不甚担心,若果真如伍封所料,最值得担心的倒是越国,若是越人灭吴,挟得

胜之兵北上,后果不堪设想。

田恒沉吟了一会,道:“封大夫言之有理。如今秦、燕、宋、郑、中山等国使臣早已经回去

了,鲁国大夫柳下惠还未回国,正好与他谈谈齐鲁结盟之事。齐鲁为盟,再慢慢与吴国修好便

了。”

伍封笑道:“昨日在下到柳下大夫住处听琴,柳下大夫曾向我说过,他此来齐国,其实就是

为了背吴盟齐之目的,眼下只看我国的态度,在下未得国君和相国的指令,未敢表示。”他当然

不会照实说出,否则,以田恒这种最重权欲的人来说,如此自把自为,那是大为忌讳之事。

田恒大喜道:“如此最好不过。明日本相便邀柳下惠入宫,与国君商议盟约。盟约结成,本

相便派人到吴国商议重整少姜之墓,以此为始,多用金帛,与吴人结好。”又道:“封大夫是个

重情重义之人,才与公主定下婚约,便不辞劳苦为国君分忧。国君有你这女婿,当真是上天所

赐!”

伍封苦笑道:“在下就怕左司马会有点记恨,找在下的麻烦!”

说着话,两人已步出了府门。

田恒拍了拍伍封的肩头,笑道:“不必介怀,小逆倒不至如此不视大体。”

伍封苦着脸道:“可昨日下午,在下又责罚了左司马的手下,其中有个叫恒善的带兵尉,还

被在下命人打了三十棍。”

田恒大吃了一惊:“什么?”显是还不知道这件事。

伍封便将昨日的事说了一遍,只不过他装作并不知道楚姬的身份,楚姬所说的有关田府的

事也未说出来。

田恒脸色变幻,怒道:“恒善好生可恶,丢了我们田氏的脸面!”又道:“封大夫可能还不知

道,恒善这人是子剑的儿子,又是小儿田盘的小舅子。”也难怪他气恼,以恒善的身份,即便是

要卿大夫家的女儿,田恒也能办到,可万没料到这家伙竟不顾身份,在闾里行**之事,而且

欲**之人曾是他的女人。

伍封装出满脸惶恐的样子,道:“原来恒善大有来头,这……这可是意想不到。”

田恒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若是封大夫知道了他的身份,还会打他么?”

伍封叹道:“这人太过不成样子,打定是要打的,只不过打了之后,再向相国、左司马和子

剑请罪吧!”

田恒大是高兴,握着伍封的肩头道:“这便是本相看重封大夫的地方。只此一端,便可知封

大夫的不同常人处。”又道:“恒善那小子一向自以为是,横行临淄,从来无人敢管他。上次派

他接公主车驾,谁知道他连这点事情也办得莫名其妙。这小子前几日竟然还要本相升他为行军

司马,连田逆也向本相推荐。本相平生最恨这种人,是以一直未曾答应,要不是亲戚,又看在

子剑的面上,早将他逐回昌国城他父亲身边去了!”他本来一直称田逆为“小逆”,此时改口直呼

其名,显是对恒善怒极,迁怒于田逆。

此时二人已走出了府门,伍封心知肚明,知道田恒之怒,主要是来自楚姬。不管怎么说,

楚姬毕竟曾是他的女人,虽被他赐给了犰委,但出事之后,却暗中派人将她放走,可见心中对

她多少还有一些情份。恒善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欲行污辱她,他怎会不勃然大怒?

伍封趁热打铁,说道:“恒善欲逼奸民女,还口口声声奉了左司马的军令,岂非往左司马身

上泼脏水?”这事却是他随口加上去的。

田恒脸色变了变,心道:“田逆对楚姬垂涎已久,那日我将楚姬赐给犰委时他便大为不快,

我让他事后将楚姬要回去,他还假意不要,却瞒着我去派人捉拿。哼!”问道:“那楚姬还有一

个妹子月儿,不知如何成了妙公主的陪嫁滕妾,封大夫事先知道么?”

伍封脸上装出一幅诧异之极的神色,口中虽未说话,脸上却好象在问:“你怎知道月儿是楚

姬的妹子?”

田恒自知说漏了嘴,干咳一声,道:“实不相瞒,楚姬本是我相府中的女人,因故被本相送

了出去。她这个妹子楚月儿,容颜极美,是本相受楚国钟大夫所托,由楚国带来。楚姬走后,

楚月儿也失了踪,本相只道她们回楚国故乡去了,原来还在临淄城中。”

伍封点头道:“原来如此。楚姬因感激在下救了她姐妹二人,故而到了在下府上,不料月儿

却被公主看中,说是要当成陪嫁滕妾,遂带入了宫中。”他顿了顿,道:“不瞒相国说,其实是

在下见月儿美貌无比,甚是喜爱,公主不得以,才会带了月儿回去。”

田恒忽想:“公主无妹,据说国君想将公子高之女当陪嫁滕妾。公子高是先君之子,其女是

先君之孙女,与我田氏有仇。放个仇人在这小子身边当滕妾,昼夜进言,这小子说不定会被其

所惑,与田氏为仇。楚月儿在我府多年,我待她甚厚,她对本相必有感德之心。换了楚月儿在

这小子身边,这小子自然会心向田氏,我再着意笼络,不怕他不归于田氏。”

田恒想到此处,笑道:“楚月儿能嫁给封大夫,当陪嫁滕妾,也算得其所哉。楚国钟大夫要

是得知此事,定会高兴,说不定还会感激本相。”

伍封这才放心。他知道田恒心中对田逆已有不满,又道:“恒善声称是奉了左司马的将令,

说不定是左司马特地派人捉拿,连月儿也包括在内,将二女送到相府中去。”

田恒哼了一声,心道:“二女到了田逆手中,还哪有可能回到相府?”他最是了解田逆的性

格,知道田逆绝对不会将美女乖乖地完璧给他。越想越是气愤,一时间心情恶劣,顺嘴问道:“楚

姬现在如何了?”

伍封在车下答道:“她的病势沉重,被在下暂放在渠公府上,请了华神医诊治,一两个月内

大约可以痊愈了。”问道:“楚姬病愈之后,是否由在下送到相府中去呢?”

田恒想起楚姬的妩媚风情,心中一荡,旋又摇头道:“算了,封大夫便给她觅一户好人家嫁

了吧!”伍封早料他会如此说,以他的身份,又怎好意思将送出去的女人又要回去呢?

田恒到了其马车之后,正要登车,伍封装作忽想起一事的样子,道:“相国,今日在下来见

相国,本来是有一事要向你禀报,适才看这府第,几乎忘了。”

田恒问道:“还有何事?”

伍封道:“阚止之乱当日,相国曾吩咐在下,寻觅捉拿逃走的那董门御人平启。”

田恒心忖那日只是随口说说,不料伍封却放在心上,心中甚喜。

伍封道:“在下多日寻找,终找到了那平启。”

田恒停下脚步,道:“封大夫竟找到了他?那平启现在何处,被封大夫杀了吗?”

伍封道:“在下本想将他送到相府,听闻还有些阚止余党在外,寻思平启一人无关紧要,其

余的阚止余党不可不除。忽生一计,将他带到城外放走,然后命小兴儿暗中跟随,看看能否从

他身上查到阚止余党的行踪。”

田恒心头一震,道:“封大夫此计甚妙,一个平启算不了什么,剩下的阚止余党极是要紧。

实不相瞒,阚止有三千死士,至今未能寻获,委实令人担忧。”这些天田恒事事顺遂,唯一放心

不下的,便是阚止的那三千死士,甚至可说成了田恒的心头之患。最让人担心的,是这三千人

之众,竟然像平空消失了一般,这可非同小可。齐境虽大,要藏三千人而不使人知,殊为不易。

田恒数月间派了无数人在齐国到处追查,仍是毫无结果,为此大伤脑筋。

伍封曾听田力说过阚止死士的事,但田力并没有告诉他这些死士有三千人之众,此刻听田

恒一说,大吃一惊。他原以为阚止之乱后,有部分阚止余党潜逃在外是件极正常的事,只须慢

慢捉拿便可,不料竟有三千人之多,既是死士,必然是亡命之徒,实力恐怕比得上万名士卒。

伍封脸上变色,道:“三千死士?这个非同小可。”当下大为后悔,寻思:“早知道还有三千

死士在外,便不该这么白白放走了平启。”

田恒道:“正是。要不是有阚止的三千死士在外,那日处死阚止之乱的罪囚,本相也不会如

临大敌,幸好还没出乱子。”说着长叹一声,问道:“嗯,你平白无故放走那平启,平启岂不会

心中生疑?”

伍封暗暗佩服田恒,若非思虑细密、谋划深远之辈,绝不能立刻想到此问,怪不得田恒能

一举平定阚止之乱,顺利替换国君,果然是智虑过人。

伍封早已经想好了说辞,道:“在下也想过此事,因而在放那平启之前,故意扮出羡慕董门

的剑术,向他求教。在下不住夸奖董门剑术的高明之处,平启高兴起来,便给在下演了若干招

剑术。在下假意有所领悟,以此德之,愿放他离去,平启才相信在下。”

田恒不住地点头,道:“高明,高明。”

伍封续道:“那日在下让平启扮成陪乘,由南门而出,正好还碰上政少爷在城头,还与政少

爷说了几句话才出城,到城南岔路口放了平启。”

田恒摇头道:“政儿之智远不及封大夫,自然是被封大夫瞒过了。”

伍封寻思:“那日与田政在城门小有争执,看来田政还未向田恒说起。”他故意说出此事,

是怕田政在田恒面前大进他的谗言,有今日之言,便预先打个底子,让田恒心里有数,田政真

要说自己的坏话,田恒也会认为伍封是为了取信平启而为。

伍封道:“平启往安平方向而去,小兴儿悄悄尾遂,快到安平时,便跟丢了,再也不知平启

的去向。在下好生惭愧,因此今日特来向相国禀报,请相国责罚。”

本来,伍封放走平启之事,要是自己不说,田恒也未必知道。只是伍封从小时,父亲伍子

胥就教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大凡所作之事,即便十分周密,终有不能瞒人之处。

伍封心忖自己放走平启,说不定日后会被人所知,不如早早说出来,反而好些。以他的身份,

放一个阚止余党,也不是件大不了的事。

田恒笑道:“这也没什么罪责,封大夫此举,原是为了追寻阚止余党所为。二十四个董门中

人,封大夫擒其中二十三人,绝不可能与余下一人有何私交。况且平启往安平方向而去,也算

一条线索,封大夫并非全无所得。若往这方向查寻,万一能查到阚止的三千死士下落,封大夫

便立了一件大功。”

伍封道:“惭愧惭愧。”

田恒道:“只是封大夫毕竟年轻,有用人不到之处。以本相看,封大夫的那位御者鲍兴,力

大无穷,若使他披坚执锐,冲锋陷阵,或是一员勇将,但让他蹑迹追踪、尾随潜察,恐非其所

长。”

伍封叹道:“相国所言甚是,在下受教了。”其实,他对鲍兴极为了解,知道鲍兴之才,只

是这鲍兴资质有限,伍子胥还曾亲自教鲍兴练剑,他始终是剑术平平,虽然他一直陪伍封习武,

可剑术还不如陪伍封读书的鲍宁。伍封也教过鲍兴空手格击,鲍兴也是仅练得一点皮毛技艺,

虽然他空手也能战七八人,却主要是仗他的那身牛力气。不过这鲍兴极为忠心,还有一宗好处,

就是行事说话有趣,与他在一起,常有乐子,是以伍封对鲍兴最是喜欢。闻田恒之言,伍封寻

思:“父亲也曾说小兴儿是闯将之才,小兴儿练剑不成,如田恒所说,说不定可练长兵,日后倒

要试试。”

伍封与田恒这是第一次单独相处说话,便知田恒精明多智,大有可学之处。

田恒也觉伍封率直无欺,聪明机警,心忖此子文武兼资,多谋善断,若能依附田氏,加以

造就,必能成田氏的一大强助。

二人各有所思,便觉相互间亲近了许多。

两人挥手告别之后,伍封心情大佳,今日与田恒相处,在公在私,都与田恒建立了颇好的

交情,又使田恒开始对田逆有所不满,对新得的居所反而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