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春秋

2.2 另立新君

公元前四百八十年五月某日,齐国公宫的明堂之上一片哀声,中间放着一个极大的铜椁,

三棺三椁共六层一个套一个,到最外面的自然就有八九丈大小了。椁中存放的,自然是齐简公

的尸体。

大堂上铺了一层黑色竹筵,两旁摆着数十张尺余高的木案,案后各有一张的厚席,知道每

席上之人这一坐都是大半日,是以在他们身边都放了一张几,让他们可以凭几而坐。年纪稍大

的人身边,还放了一根木杖。

公子骜、公子高一起在堂口接待各国使者,席上之人心中均想:“继位为齐君的,定是公子

骜、公子高二者之一。”那公子高二十一二岁,是齐简公的长子,公子骜三十五六岁,是齐悼公

的侄子,即齐简公之堂弟,比公子高大了一辈。

田恒站着,看着堂中的诸般情形。这数月来,他并没有急于立新君,只是与众齐臣议定了

齐简公的谥号。

这时,鲁国的使节柳下惠正在椁前,站起又拜下,恰好叩完了第三十六个头。柳下惠生得

丰神俊朗,须发极齐整洁,当真是一表人材。

田恒心道:“这些年齐鲁交恶,三年前齐国吴鲁联军在艾陵大战,吴国将所获的八百乘齐国

兵车尽数给了鲁国。想不到鲁国仍派了使者前来,多半是鲁国见吴势渐弱,有些靠不住,想再

与我们齐国结盟。”他扶起了柳下惠,道:“寡君英年仙去,举国痛哀,尊使之祭,足抚齐民之

痛,鄙邑上下不胜感激。”

柳下惠道握着田恒的手道:“鲁国境狭民少,向来受齐之恩惠,数百年来互通婚姻,便如兄

弟一般。虽然近些年中稍有争执,但并非世仇。鄙邑只愿从今往后,齐鲁两国和睦相处,不再

争斗。”

田恒叹道:“这正是本相所愿。”

这时有行人官闾邱明上前,将柳下惠扶到对面的桌旁坐下。对面的一排长桌后,坐的全是

异国使者。郑使游参、秦使世子赢利、燕使世子姬克、卫使陈音、中山使鼓扬、,还有宋、陈、

蔡、杞、莒、滕、郯、甑、邾等诸国的使臣都已经在灵前致过祭礼了。

接着是楚国的使节白公胜拜祭,那白公胜生得十分清秀。

田恒看着白公胜,心道:“这白公胜的父亲是太子建,死于郑国,当日若不是伍子胥保护,

携着他逃往吴国,后来又得吴之助回到楚国,爵封白公,哪有如此风光?楚王的后人,却以楚

国的大敌吴国为靠山。如今既不见他伐郑为父报仇,也不见他伐吴为伍子胥报仇,恐怕是个胆

小之徒吧!”

白公胜拜毕,田恒与他寒喧了几句回来,问闾邱明道:“还有哪国的使者未到?”

这闾邱明只是暂代的行人官,恭恭敬敬道:“今日是先君下葬,各国使节大多已到了,连周

天子也派了使者来,眼下只有晋、吴、越、代四国的使者还未来,想是路途太远之故。”按礼使

者还未入境,便会先使人赶来通报,闾邱明不会不知。既然闾邱明处没有这四国使者的消息,

想是这五国并未派使。

田恒点了点头,心中不悦:“越国偏居东南,固然稍远,代国是异族胡人,都是一向不与中

原各国交往,也还罢了。晋国总不会比楚国远吧?晋虽是大国,如今被智、赵、韩、魏四家分

地而治,未必便胜得过我齐国多少。吴国仗着艾陵之战,侥幸获胜,便不将我齐国放在眼里,

哼!”转念又想:“晋国六卿之乱,我齐国助范氏、中行氏,与智、赵、韩、魏四家交战,如今

范氏和中行氏已灭,晋国由智、赵、韩、魏执政,齐晋二国此刻仍在卫境之内两军相峙,眼下

老鲍还带着士卒,在卫境与晋国相持不下。既然是敌国,不派使前来也是常理。艾陵之战中,

虽然说是吴国和鲁国的联军,其实打败齐人的全靠吴人,齐人在此战中十万大军几乎尽墨,损

革车八百余乘,齐吴之仇结得可深了。他未来使,恐怕是瞧不起我齐国吧。”

正这么想着,忽听殿外小行人高声报道:“吴国使者王孙雄大夫、颜不疑右领前来致祭!”

田恒见吴国派了一文一武两名使者来,虽然并未事先通报,但心中仍喜:“艾陵之战后,吴

王夫差不听伍子胥苦劝,反将他赐死,然后领国中精锐北上黄池,与晋人争霸,却被越王勾践

从后偷袭,焚姑苏之台,杀吴太子友,至使吴国开始势弱。如今吴国腹背受敌,它国使臣只有

一人,夫差却派了两人前来,莫非有与齐国修好之意?”

只听脚步声响,两人走了进来。

为首白白胖胖的人是王孙雄,他常为吴使出使它国,是以各国之人,大多认识他。王孙雄

身后的颜不疑虽然跟随吴王夫差十多年,却是行踪隐密,极少露面,殿上之人从未见过此人,

大家都向颜不疑看去。

只见颜不疑约二十六七岁左右年纪,身高八尺,浑身白袍,手臂比常人略长,头上戴着一

顶高高的铜冠,大步走着,便如高山劲松,挺拔雄壮,面白如玉,两眼如电,顾盼之间,有一

种潇洒飘逸之态。

众人心中暗赞道:“好一个美男子,竟不下于鲁国的柳下惠!”

颜不疑目光在殿上扫了一眼,他这一眼似乎是不曾着意的随便扫视,但殿上之人无不心中

一寒,仿佛自己心底之所思也能被他一眼看破。

田恒为颜不疑这番摄人的气质吃了一惊,迎上前到:“王孙大夫远来辛苦。久闻颜右领的大

名,本相心中一直仰慕得紧,今日得见,幸如之何!”

颜不疑恭恭敬敬地向田恒拱手施礼,王孙雄道:“鄙邑偏在一隅,消息不通,齐君仙逝之事

后闻,在下等来得晚些,好在没误了齐君下葬之期。”

王孙雄是正使,颜不疑只是副使,是以颜不疑对田恒的话应答,只是点了点头,不卑不亢,

甚有风度。

王孙雄与颜不疑在椁前叩拜施礼之时,田恒眼尖,见颜不疑的眼光齐臣那边瞥了一眼,脸

上似笑非笑,立刻又低下头去,作悲戚之色。

田恒顺颜不疑的眼光看去,见到田逆坐在齐臣席中,正与周围齐臣小声嘀咕,说些什么离

这么远自然是听不到。田恒心中不悦,走了过去。

田逆正扭头说话,没见到田恒走过来,兀自道:“久闻吴越之地常出美女,譬如西施之美天

下罕见。不料还出美男。这颜不疑到我齐国,不知会迷倒多少齐女,不妙之极。”

田恒见他如此不庄重,怒哼了一声。田逆扭头见到田恒,吓得变了脸色,低头不语。

田逆所坐之处,离殿中有五六丈远,这么小声说话,在铜椁处自然是不可能听到,但田恒

想起颜不疑适才往这边扫过一眼,眼光古怪,寻思:“难道这颜不疑竟能听得这么远的声音?”

王孙雄与颜不疑行完礼起身,田恒又上前与他们说了几句,闾邱明带着二人坐在燕国使者

之后,中山、邾、莒等小国的使者之前。二人还未坐下,又听殿外小行人大声道:“越国使臣大

夫范蠡到!”

殿上众人心中一惊,他们都知道这范蠡是越国第一智士,据说有鬼神不测之机,越国被夫

差攻下之后,几乎灭国,幸亏这范蠡智谋如海,派大夫文种在伯嚭处大行贿赂,才使越国得以

存留,又保越王勾践不被夫差杀害,范蠡自己还陪勾践在吴为奴三年,伍子胥虽多方设法,要

杀勾践以除后患,都被范蠡护得周全。如今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暗练甲兵,去年乘夫差在黄池

与晋君争盟时,越军攻入吴国,**,直到吴国都城之下,连太子友也被擒自杀,事后越

人退兵回国,两国居然安然无事,都是范蠡的计谋所至。

这时,范蠡走进殿来。只见他三十六七岁年纪,身材瘦长,长须过腹,一身布衣,十分简

朴,若非他头上戴着高冠,定会被误认为街上布衣,又怎知这是越王勾践手下的第一谋士?

田恒走上几步,拱手道:“范大夫远来幸苦。”虽只说了七个字,语中却充满敬意。

范蠡也拱手施礼,道:“相国请恕罪,小国使者坐海船而来,途遇风暴,耽误得久了,也不

及通告贵国。”说完上前向铜椁施礼。

众人见范蠡穿着简朴,外表寻常,颇有些失望。范蠡施完礼,闾邱明带他到吴使颜不疑之

旁,请他就坐,范蠡摇头道:“小国使者,怎可坐在大国之旁?”自行走到席末,在邾国的使者

之后坐了下来。

眼见吉时将至,田恒心想:“该来的都来了,没有来的,多半是未派使者。”正要说话,殿

外小行人跑了进殿,满脸喜色,大声报晋国的使者赵鞅到了。

殿上立时轰然。须知这些使者,有的虽然大有身份,但终是闲人,在其国内无甚重要职司,

范蠡和赵鞅却不同,该国政事,大多与其有关。尤其是这赵鞅,是晋国四大家中的赵氏之长,

与他的先祖赵盾、赵武一样,名气极大,天下皆知,如今为晋国上卿、众卿之首。晋国毕竟是

一等一的大国,多年来与楚争衡,中原诸国不是向晋,便是依楚。楚晋之政事,牵动列国,而

晋政大多由这赵鞅所定。是以赵鞅一进得大殿来,众人无不脸露尊敬之色。

田恒见晋国终是派了使者前来,而且使者是众卿之首的赵鞅,心中甚喜。

不管怎么说,楚、晋、齐、秦、吴等国的疆土远远大过其它诸国,都是一等一的大国。但

若论国土之大,当数楚国。虽然吴王阖闾得孙武、伍子胥之力,攻入楚国都城,几乎灭楚,幸

亏楚将申包胥搬来秦军,重兴楚国,楚国的江淮之地从此尽被吴国所占,但其疆土仍有三千多

里5。如今晋国的疆土也有三千里,虽然此时晋国虽然君权旁落,为智、赵、韩、魏四家所控制,

仍是不可小视。齐国方近两千里,比秦、吴两个千里之国都要大,算是极大之国。

赵鞅的威望,在晋国比势力最大的智瑶还高,算得上是晋君以下的第一号人物,所封邑地

千里,比鲁、宋、卫、郑等诸国的疆土还大,相当于秦、吴之类的大国。今日赵鞅亲到齐国来,

是给了齐国极大的面子,何况天下人都说齐君为田氏所杀,对田氏的名声大有影响。赵鞅前来,

显是表明晋国对齐君因何而死并不在意。何况齐晋交战已久,前些时为了卫国之事又起兵戈,

累得田恒派鲍息星夜赶到卫境的齐军大营,齐晋之兵对峙,势若水火,齐民为此甚是烦恼,赵

鞅此来,说不定会有罢兵之意,齐臣自然是无不喜形于色。

田恒忙迎了上前,大声道:“赵老将军6亲至鄙邑,鄙邑上下实感荣幸之至。”

赵鞅长叹了一声,道:“齐君英年而甍,鄙国上下无不可惜。老夫久慕齐地景致,常有赴齐

一游之念。不料首次赴齐,却是为齐君行下葬之祭。”说完,摇了摇头,便上前施礼。

施完了礼,赵鞅站起身来,想是年纪高大,拜了这三十六拜,体力不支,竟打了个趔趄,

田恒眼明手快,一把搀住,道:“老将军小心!”

赵鞅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年纪老了,身子骨也不中用了。”

行人官闾邱明上前,扶着赵鞅在席间第一张桌后坐下。

吉时已至,田恒站在殿中,咳了一声,大声道:“吾国公卿大夫议定,先君谥号为‘简’,是

为齐简公。吉时已到,为简公行葬——”,说完,便大声痛哭起来。

他哭声一起,殿上所有的人都放声助哭。

此时乐声响起,曲尽其悲,人演其哀,铜椁在前,众人在后,鱼贯出了大殿,向城外进发。

路上途人,尽皆跪地为哭。

田恒行在人群之中,脑中却总是出现着颜不疑那似笑非笑的神态,尽管四周哭声震天,也

驱不出这影子。

行完葬礼,众人都感疲累,各在驿馆休息了一晚。

次日,众使齐聚在殿上,见证齐国新君之立。

众齐臣脸上无不露出轻松之色。不管怎么说,几个月的祭礼的确十分的繁琐,总算是结束

了。

田恒与公子骜和公子高也坐在齐臣之中,众人的眼光都在公子骜和公子高身上打量,心中

猜测谁将是下一个齐君。

众人都猜下一任齐君应是公子高。公子骜年纪虽长,却是齐简公的堂弟,而公子高是齐简

公的长子,一般应是长子继位,有公子高在,又怎能轮到公子骜?

不过众人又想,如果是公子宫为君,早就该于旧君归天之日立了,拖了这数月是列国少见

之事,想必中间有些变故。

那公子高满脸温和,神情坚毅,而公子骜却是挥洒自如,虽然处处都依礼而为,行为之间,

却总是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

殿上众人寻思:“我若是田恒,会立谁为君?”不过,大家都知道,不管是谁当国君,恐怕

都只是个摆设,因为齐国的大政,早已经落在田恒的手中,即便是国君,也无甚实权。

这时一曲已毕,田恒走到了殿中,缓缓道:“寡君仙逝,多蒙各位上国使节亲来致祭,鄙邑

上下无不感激。”向各国使节施了一礼,众使者一齐答礼。

田恒眼珠一转,向齐臣中看来,道:“闾邱明,你奉命侦纠先君被害一事,可有结果?”

闾邱明从人群中趋步出来,躬身道:“已有结果。小将已经审过此案,只因阚止谋乱,派刺

客入宫行刺,鲍息大夫与相府门客犰委入宫护君,先君在慌乱之中离宫而避,犰委一路追赶,

欲迎先君回宫。不料先君反当犰委是谋逆一党,拔剑欲杀犰委,不小心从车上跌落,剑尖误刺

入体内而逝。”

田恒点了点头,问道:“先君为何会以为犰委是谋逆一党?”

闾邱明道:“小将已问过宫中诸人,只因此前一日,犰委曾与宫中侍卫比试剑术,当着先君

之面伤了侍卫,行为嚣张,先君对他甚是厌恶,是以才会产生误会,酿成大祸。”

田恒叹了口气,道:“不管怎么说,这犰委仍有弑君之罪。唉,犰委是本相的门客,如今弑

君犯上,无知之徒,定会胡说是本相指使。”

众人也听过这种传言,见田恒当众说出来,不免有些惊讶。

闾邱明道:“那犰委自知罪孳深重,欲嚼舌自尽,被小将制止,但他舌头已断了一截,如今

说话颇有含混不清之处。好在他对弑君之事,也供认不讳,再加上当时在场的鲍府士卒指证,

推脱不了罪责。”

田恒又问:“他可曾指证是何人指使?”

闾邱明道:“他说话虽不便结,还是供出了指使之人,便是阚止和高无平二人,小将这里有

他亲笔画押的供状。”说着,从怀中取出了一册竹简来。

田恒接过来看了看,交给了公子骜,道:“二位公子请仔细看看。”

公子骜和公子高分别看过,点了点头,又交给田恒。

田恒接过供状,走到一众齐臣之前,将供状交给一个须发俱白的老者,道:“晏大夫掌大司

寇之职,本来此案应由晏大夫侦审,然晏大夫卧病不出,本相便命闾邱明暂代晏大夫审案,此

供状还请晏大夫过目。”

众使者心道:“原来这老人便是齐之名相晏婴的儿子晏缺,此人德高望重,深居简出,今日

国立新君,原是该来。”

晏缺接过供状,看也不看,随手交给了身旁的齐臣,缓缓道:“不必看了,闾邱明能干得很,

天下又有什么供状拿不到手中?犰委这人十分该死,倒霉得很。鲍大夫被相爷派到了卫国,助

卫君御晋,否则当给鲍大夫看看。”

他皮里阳秋地说了这番话,在场的人谁会听不出来?众使者心道:“怪不得没见到鲍氏,原

来被田恒派到卫国去了,鲍息与犰委一起攻入公宫,其中之事恐怕知道得更多,将他遣走自然

是少了个人证。”

田恒听晏缺话里有话,心中暗恼,脸上却不动声色,点了点头,道:“晏大夫说得是,犰委

弑君犯上,正是该杀。阚止那日谋反之时,与同谋国异均已死了,却有高无平一人走脱,如今

正在缉拿之中。闾邱明,依我齐律,犰委该当何罪?”

闾邱明道:“灭族!”

田恒点头道:“好吧,就由你去办。”

闾邱明答应,退到了齐臣之中。

田恒转身对着众人,大声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今日应立齐之新君。”

公子高突然道:“先君并未立嗣,国君之位,应由吾叔祖公子骜继承。”

众人吃了一惊,本来,公子高继位应是理所当然之事,谁知公子高竟推举公子骜继位,大

出众人意料之外。

田恒点了点头,向晏缺问道:“晏大夫,你以为如何?”虽然他权倾齐国,也不敢忽视了这

德高望重的老大夫。

晏缺向田桓看了好一阵,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字:“好!”

田恒又向众齐臣看了过去。

田逆也道:“好!”于是众齐臣都点头。

公子骜大吃了一惊,从神情上看,却不是伪装出来,而是真的未曾料想到会有这般变化,

忙道:“这……怎么可以?”

田恒当先向公子骜跪倒,大声道:“参拜国君!”

公子高也转到田恒之后,跪了下来,一众齐臣在晏缺之后,一齐在公子骜面前跪下,开始

行九跪九叩的大礼。

公子骜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

参拜完毕,一众齐臣退到了一边,周天子的使者单公走了上前。单公名叫单骄,四十余岁,

他是周天子的卿士,地位与一国之君相若,眼下周天子的大政全靠单、刘二公世袭相传,虽然

周势不振,不过从礼节身份上,这单公到任何一国都要与国君分庭抗礼,齐国是仅次于晋楚的

一等大国,周天子派了单公亲来,可见对齐国十分看重,不敢小视。

公子骜茫然无措,田恒小声道:“国君,请接冠。”

公子骜跪在单公面前,单公手捧周天子预先作好的册命,从田恒手上接过朱笔,

在齐侯空着的名字地方填上了姜骜二字,然后掷下朱笔,大声读道:“惟天地乃万物父母,

惟人乃万物之灵。天佑下民,乃有大周天下。姜氏继其祖相父姜尚以来,辅我周室,镇我东疆,

世为周臣,有大功于国。今姜壬新丧,姜骜德才兼俱,为吾大周良臣。咨命姜骜为齐侯,世世

代代,永镇东疆。”

单公读完册命,从田恒手中黑色的冕来,亲手为公子骜插上了笄,又将丝带系好,然后扶

起公子骜,笑吟吟拱手道:“恭喜恭喜,愿齐侯福寿如天。”冕上那一块长形木板的前沿,垂着

九串玉色晶莹的旒,玉旒晃动不已,遮住了公子骜的大半张脸,令人看不真切其脸上的表情。

这种冕是最尊贵的礼冠,本来周初时是天子、诸侯、大夫祭祀时所戴,后来礼法改动,如

今卿大夫已不能用它了,仅天子和诸侯可用。天子可时时戴之,但诸侯只能在祭祀和重大礼仪

上戴。天子用十二串旒,诸侯以爵位不同而旒串数有差别,公爵用十旒,齐君是侯爵,便只能

用九串玉旒。

戴上冕后,田恒亲自为公子骜换上了国君服饰,公子姜骜今日始便成了齐国国君,他在位

二十五年,谥为齐平公。

群臣参拜之后,田恒向齐平公姜骜使了个眼色,齐公平入内更衣,田恒带着田逆、晏缺、

公子高跟了进去。

过了好一阵众人出来,齐平公到中间的黄铜大桌后坐下。田恒等人归入齐臣之列。

现在轮到各国使臣依次上前道贺,最先上前的是赵鞅,然后依次是颜不疑、白公胜等人,

范蠡最后上前。齐平公依礼应对,举手投足甚合章法。

繁文褥节,不一而足。

待一切礼毕,齐平公道:“鄙邑不幸,屡次生乱,此次阚止谋逆,祸及先君。幸有忠勇贤能

之臣匡正,才使社稷不致倾覆。追其根源,是因左右之相,分政而立,以致生隙。自今日始,

齐国不再设左相右相,合二相之职,设相国一职,由右相田恒任之。相国在平阚止之乱中,立

下首功,原爵为下卿,升为亚卿。晏老大夫爵由亚卿升为上卿。鲍息由中大夫升为上大夫。田

逆由中大夫升为上大夫,闾邱明由下大夫升为中大夫。其余人等,待寡人与众臣商议之后,再

定升迁。”

众使者心道:“先前田恒等人陪齐君更衣,原来是商议此事。”晏缺是晏婴之子,在齐国德

高望重,他的女儿多年前嫁给公子骜,后来公子骜被晏孺子所逐,还是看在晏缺面上,只是逐

往莱邑,其余公子都赶到鲁卫二国去了,因此晏缺一直托病不出。如今公子骜当了国君,晏缺

自然要帮女婿,再立朝堂,只可惜晏缺之女、公子骜的夫人在数年前病故,不能见到今日。

田恒向诸使者道:“诸位辛苦,寡君已在梧宫备下酒宴,款待天子之使和各位上国使臣,敬

请驾临。”

众使答应,依次退出,由行人官闾邱明和其手下几个小行人官引着,前往梧宫赴宴。众齐

臣也跟着齐平公前往梧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