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起
岁月匆匆，三年时光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度过。
春去秋来，漫山红枫飞舞如画。
山之巅，怪石嶙峋，一株千年的古枫树虬干纠结，直指苍穹，孤独的屹立在山巅，任凭千百年的风云变幻，不枯，不朽，沧桑如斯！
白朗端坐在古树之下，犹如老僧入定，波澜不惊，他双指微曲，结成了一个奇妙的佛家手印。
头顶之上，碧绿如水的水清丹正悬浮头顶，发出层层淡绿光辉，如碧波荡漾，缓缓融入白朗体内。
“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佛家真言在心头流淌，白朗双目紧闭，面色枯槁如木，没有一丝血色。他身体近乎石化，如磐石枯树，不惊风雨，仿佛，他已经寂灭在这里，千万年！
周遭地上落满了层层红叶，随风乱动，在天空飞舞旋转，几乎要将白朗淹没。只是，那千万片红叶飞到白朗身前半尺处，却似乎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所阻隔，再也无力向前，转而飞向他处。
残阳落寞，染红了天际，洒下一片凄凉的余晖。一人一树，山之巅峰，迎着灿烂无比的晚霞，在晚风中，仿佛亘古长存。
某一刻，白朗睁开了眼，他看向那半落山下的夕阳，眼中庄穆的金光闪烁，纵声长啸，如同低沉的暮鼓被敲响，厚重，深远，远远传出。
头顶的水清丹清辉大作，呼啸旋转，淡淡的异香随着那水纹般的清辉飘散，倏忽间消逝不见。
四周的红叶骤然炸开，一股无匹的力量迸发而出，席卷了四周。风声紊乱，古枫晃动，发出硿硿的声响，清越悠远，如同奏起了古琴。
半晌后，风声才渐渐平静下来。白朗站起身，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眼中的金光也慢慢内敛消失。
尽管依旧衣衫简单，可是此刻的他却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出尘平淡的气息，眼神深邃，似雾似海，让人看不真切。
纵声长啸，白朗右拳上清辉如雾，环绕流转，他一拳挥出，光芒闪烁如虹，前方一块千斤的巨石轰然间爆裂开来，声势浩大，令人惊骇不已。
“这便是道法的力量么？”白朗也被自己一拳的威力所惊骇，不禁喃喃自语道，“凡人哪里能有这般神通？”这种充满了力量的感觉让白朗觉得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忽的，他站起身，忽然淡淡一笑，伸出右手，一片红枫叶缓缓落下，飘落在手心。叶脉铺散，纹理清晰，带着淡淡的薄绿，在一片火红之中，美的让人心惊。
手掌大小的枫叶中央被镂空，刻出了‘和尚’二字，字迹娟秀清丽，十分好看。白朗看到，不禁哑然失笑，他抬头，笑道：“妹子，还不下来！”
只听见一阵咯咯巧笑，头顶古树上一阵枝叶悉数响动，一个娇小俏丽的身影飘然落下，她一身红衣，宛若一团火红的云彩从天而落。
“小和尚哥！”落下的正是白云，她朝白朗扮了一个鬼脸，吐着舌头笑道。
白朗哑然，在白云脑袋上敲了一记暴栗，道：“你还好意思说我，父亲不是跟你说过，不准再爬树的吗？”
因为白朗长年打坐修行，白云便常用‘和尚’来取笑他，刚开始的时候，白朗每次都听的脑门冒汗，郁闷不已，后来时间长了，居然也听得麻木，默认了这么一个让人无语的外号。
白云巧笑道：“哥，我今天可没爬树，我是飞上去的！”
白朗先是一愣，看着妹妹脸上不加掩饰的得意之情，顿时惊喜道：“小云，你最近道法精进的很快啊！”
这株古枫高逾十丈，能凌空攀爬而上，也算不易，看到白云脸上的骄傲神色，白朗心里也十分欢喜。
他并未对家人隐瞒当夜发生的一切，并且将功法传给了他们，只是白朗父母资质有限，这三年修炼也只是起到一些养身培元的效果，倒是白云在修道途上颇有天分，但她生性好动，不能耐下性子用心修炼，虽然亦有收获，和白朗比起来，却是差得远了。
忽然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白云听到声音愣了愣，随即忍不住捧着肚子大笑起来，白朗微红了脸，摸着肚子，一脸尴尬：“咦，不是早上才吃的饭吗，怎的又饿了？”
白云好不容易止住笑，无语道：“早上？！哥你知道自己在山上坐了几天吗？”
白朗愣了一下，问道：“几天？”
“七天！你整整枯坐了七天！”白云蹙起眉头，佯装生气的掰着指头说道。
白朗啊的惊呼了一声，也有几分不可思议。他自修道以来，也会偶尔进入一种空灵飘渺的状态，照经书上所说，这乃是佛家禅定之境，那时候内心玲珑剔透，不沾纤尘，于修行有极大裨益，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但这种空灵禅定之境大多可遇不可求，而且极易被打破，一般来说，短则电光刹那间，长则一两天，便会转醒脱离，要似白朗这般，坠入那种如镜花水月般的飘渺境界中，七日方才悠然醒来，恐怕唯有修为极其精深的得道高僧才能做到吧！
这便是机缘，可遇而不可求，白朗不会任其流逝。
晚霞渐渐退去，暮色苍茫，山上的风也大了起来。
白云毕竟是个女孩儿，身子单薄一些，罡烈的山风吹来，身子微凉，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白朗在一旁看见，想到自己每日只顾修炼，这些天竟是冷落了妹子，看着她娇弱的脸庞在晚风中略带苍白，心里一时间又是后悔，又是怜爱，赶紧脱下了身上的短衫披在白云身上，柔声道：“小云，你先回去吧，免得爹和娘在家等的着急了。”
白云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哥你不跟我一起回去吗？”
白朗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已经有许久不曾回去了。他抬起头，山脚下，炊烟渐起，柳烟笼罩中，一派安详，恍惚间，那份安详温馨似乎有些陌生了！
这个念头在白朗脑中一闪而过，像是一缕轻烟绕过心头，让本来无忧的少年心中泛起了微微的迷茫。
他自从得了那卷古经，便沉醉其中，如痴如狂，不能自拔，三年间苦修不辍，道法上也一日千里精进迅猛，可是，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指间慢慢滑走，再也不能回来。
有多久没和小云一起在青石潭里嬉戏玩闹了？有多久没有去厨房偷吃娘亲刚做好的饭菜了？有多久没有帮着父亲炮制那各色的药材了？有多久，没有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围在跳跃的烛光下吃饭了？
“哥！哥？”白云眼中露出一丝焦急，拉着白朗的袖子喊道。
白朗低呼一声，这才回过神来，他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原本清秀单纯的脸庞上竟挂上了一丝落寞。
“小云，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修炼一段时间！”感受到体内奔腾恣肆的生命精元，白朗握了握拳，道。
白云却并没有动，她一身红衣，宛若一团火焰飞舞，漂亮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失落和伤感。这个平日里格外精灵的女孩儿此刻也变得沉默。
“哥，你以后会离开我们吗？”半晌，白云忽然低声问道，隐隐中含着一丝莫名的期待。
白朗身子一颤，他回头看向自己这个娇弱的妹妹，眼中神色又是惊讶又是迷茫，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好妹子，说什么傻话呢，我怎么会离开！”过了许久，白朗才柔声说道。
“真的？”
“真的，哥会永远陪着你们的！”
※※※
天又暗下来了，几点灯光从成片的屋舍中泄出来，像天上的点点繁星。
古茂沧桑的枫树在夜色中铺出巨大的阴影，随风晃动不止。白朗半躺在树顶端的枝桠间，静静的望着如水的月华，一支巴掌大的枫叶在手中随意摇晃着。
三年前的那一夜，仿佛就发生在昨晚，仍旧历历在目。
“父母在，不远行！”稚嫩却坚强的声音在心头回响。
笑起来带着甜甜酒窝的妹妹，严肃却宅心仁厚的父亲，慈和温婉如水的母亲。。。。。。白朗慢慢回忆着他能回忆起的一切。
“好男儿，当乘风破万里浪！”
一句话钻进了白朗的脑中，他又想起了很小的时候，父亲曾经救治过的一位游侠，仗剑行天下，来去不留名，这话便是他说的吧？尽管当时不懂，那人飘逸的身影和这句话却深深的印在了心头。
夜深深，叶沙沙，人无眠。
一个孤独的少年，在山之巅仰望着那无尽星空，只有繁星入眼，皎月无声。
一卷古经，搅乱了原本平淡的人生，已经被点燃的澎湃内心，又岂能熄灭？
白朗心中像是有千丝万缕在飞舞纠缠，无穷的大道，诸般的神通，广阔的世界，这一切，是如此的让人心生不舍，可是，这一去，红尘万道，血肉亲情，都要离自己而去。
月落日升，又复西移，一天一夜，白朗就那样静静的躺着，终于困倦至极，慢慢陷入了沉睡。
不知道过了多久，脸颊上似乎传来丝丝凉意，白朗这才转醒过来。
天已经暗下去了，厚厚的云层掩盖了苍穹，狂风呼啸，点点雨滴正飘洒而下。虽然此时已近深秋，但每年这时节都会有一场暴雨，之后天气渐渐转凉，该是快要落雪了。
雨势渐急，豆大的雨滴砸落下来，让人感觉有几分生疼，白朗擦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有些狼狈的准备下去。
压低的云层里传来滚滚雷声，震动四野，盖过了一切声音，不断有灿烂刺目的闪电划过天际。
“喀喇！”
忽然间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传来，又像是什么紊乱的气流在爆裂，让正要下去白朗心中一震。
他回过头，脸色瞬间变得有几分苍白起来，惊诧莫名，一副不可思议的画面在倒映在眼眸中。
无尽的光华灿烂炽烈，铺天盖地而来，原本昏暗的四野似乎都因此明亮了许多。那无匹的气势，耀眼夺目的紫光，几乎要将整个世界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