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竞雄

第七十六章 垂崖流瀑岂无人(下)

周涵止祭出天子扇,送去一道黄庭真气,不管出于公心亦或出于私心,正要结果夏文清性命之时,却听那孙德宗一声传来,竟是唤起住手,他闻言一愣,脑中恍然清醒,此时并未意气用事之事,身后魔教几人,并非易于之辈,如此想着,周涵止提气凝神,乃是回身冷视孙德宗。

却见七妙似乎不像其那样对魔教有诺大的敌意,竟恭恭敬敬的相询孙德宗道:“孙先生,可是又想起了何事?”

孙德宗不语,忽然一展衣袖,左手手掌翻出,竟按在宫羽两根琴弦上,悠悠弹起,那琴声简单青翠,敲打寂寂山林,默默涤荡人心,仿佛幽谷清音,众人听了琴音,竟在脑海中幻化出一副稚童扑蝶,追逐原野的画面,一时两岸青山更添新绿,嶙峋山壁消去棱角,便是那无情冰冷的海水,也似是带上了一丝温暖。

孙德宗垂首低眉,默默不语,抚住宫羽两弦弹过半盏茶时分,忽然喝叹一声,长身站起时,收却瑶琴如袖,只见其人此时儒衣鼓作青山,丝绦飘荡,玉钗发髻白发垂鬓,乃也是一副萧索神情,他喝叹声过,乃是低声说道:“他已经死了……..”

七妙与周涵止闻言一愣,回身望去,只见夏文清身形早已制住,保持一个爬行的姿势定在了当下,七妙再望其面时,竟发现他嘴角深含笑意,再看他左手小心翼翼的举着,乃是一副捏着什么东西的样子。

“原来他死在梦中扑蝶的路上…….”七妙喃喃道“唉,原来孙先生也是慈悲心重之人……..”

七妙不由想到,夏文清言行中即可得知,他虽比自己多一个父亲,但也与孤儿无异,自早乃是没人疼爱,亦无感受到童年快乐的氛围,这梦中扑蝶的瞬间,竟使其人如此满足,以此作为死前安慰,便也是够了。

再望向孙德宗时,他却也是不知神思什么,望过来对上自己的眼神,幻化会心一笑。

这时周涵止小声探询过来,问道:“师妹,眼下怎么办?”

他虽见师妹无来由相信魔教之人,所作所为更和自己心中算计不符,此刻却也是别无挽救之法,唯有见机行事。

七妙并不答他,乃是又望了望孙德宗,后者思索片刻,竟对陈开说:“陈兄弟,劳你送秦逸兄弟速回魔教营地救治修养,此间便交予老朽即可。”

“这…….”陈开闻言犹豫不决,看看怀中昏迷不醒的秦逸,又望了望看过来的孙德宗、那边站着的七妙,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快!”孙德宗催促道“秦兄弟伤重,幸得仙子以自身生命力灌注救援,此刻伤口才能全部愈合,不过他体内生机消散打扮,现下急需救治,你还不速去,不要辜负了这位仙子一番好意!”

“好吧!”陈开听孙德宗如此说,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抱起秦逸,又是一眼望向七妙,后者回视与他,这时间,一切尽在不言中,只见陈开低喝一声,御其一道真气,抱上秦逸,当下破空而去。

三人默默站立,眼见陈开走远,孙德宗这时才向那周涵止与七妙施礼道:“二位道友值孙某几人惶急时分出手相救,此乃大恩德,还容孙德宗拜过!”

周涵止回礼,心中却仍是纳闷,不解七妙为何不助贺须弥,却要助本与雷若彤同出一脉,乃在一条战线上的魔教之人,却听那孙德宗又出言道:“我观两位道友面色,皆显疲惫,知两位道友必然也有一番苦战经历,真元耗损,也是在所难免,不瞒两位说,孙某真气早已接近耗竭,但眼下若要去寻那三仙天,却仍难免与人交战,若是对上原本身为三仙之一的夏鸿渊,胜负便更是难料,你我三人,合当同心协力,如此才能顺利寻到三仙令,进入那三仙天中。”

周涵止闻言纳闷,心道你要去三仙天干嘛,莫不是要借我二人之力杀那夏鸿渊,此事他百思不得其解,心念电转,口上只道:“我二人道行卑微,还请孙前辈做主便可……”

他心中却想着,寻得时机,定要消灭这有可能成为威胁之人。

孙德宗捋须道:“如此,我三人便去那夏文清口中充满秘密的勤政楼中一探吧!”

周涵止二人当下应允,只见七妙一挥手处,翻掌间一道极寒之气幻化而出,化作一团白气,覆在夏文清身上,后者身子瞬时陷入冰封,乃至通透莹白,七妙再念声散,只听砰的一声,这夏文清的尸身竟又瞬间碎裂,化作无数微尘飞散天际而去。

“念去去,念去去,管你是王孙贵胄还是白丁野民,一生仅仅是梦蝶一场,扑簌簌,扑簌簌,不论是大罗神仙亦或血肉凡躯,最终也不过一抹烟尘……..”孙德宗长叹一声,仰首唱到,紧接着一鼓衣袖,身形随风,竟向那勤政楼纵飞而去,七妙与周涵止各使身法,乃在其后跟着。

那四角勤政楼孤单单的伫立在石崖不远处,一片密林的背面,三人一盏茶时分,便飞至此处,甫一落下,不由各自心生警惕。

原来此地氛围,竟有一股浓浓血腥之气,想来发生过一场惨烈大战,其中一股诡氛笼罩,乃是什么人用了了不得的邪法残留真气所致,孙德宗抬眼处,只见勤政楼大门洞口,高耸冷立,眼下黑夜将至,日暮西垂,这勤政楼中真气飘乱,又阻碍判断,孙德宗凝神观望一阵,只叫声小心,便带头迈入这大门之中。

周涵止与七妙二人随之而入,一迈过大门门槛,却见孙德宗立在一楼大厅当中,似是在打量什么,七妙只觉此地血腥气味最为浓稠浓烈,那些散在勤政楼之外的气息便是此地发出,她再放眼时,饶是平素艺高胆大,竟不由得也吃了一惊。

这勤政楼中,光线阴郁,窗棂之上蒙着一股浓浓血气,早辨不清黑与白,夜与日,七妙与周涵止二人甫一进入其中,竟惊觉此地气氛诡异,乃有浓重的杀气环绕笼聚。

再打量时,入内三人皆吃一惊,原来此处两具尸骸死状惨烈,赫然竟是那居云轩轩主夏鸿渊与其长子夏武明,只见那夏鸿渊半坐着在地上,两腿直挺挺的散开,仰首朝天,双眼空洞无神,七妙乃是明眼人,略一打量,竟发现此人身上缠绕着一股薄薄黑雾,其中乃是一种厉害的毒气,亦或巫蛊毒咒之类的东西。

她虽然没有与夏鸿渊面对面的接触过,那日夜宴,后者一直躲在帘中与众人交谈,然朦胧依稀观之,却也可辨认个大概,七妙叹一口气道:“想不到夏鸿渊就如此死了,这一时的雄主,却无声无息陨落……”

“不,他不是夏鸿渊……..”孙德宗摇摇头道。

“哦?”周涵止也有了兴趣“此人应是那日帘后发号施令的居云轩主人,然不知孙先生何故又说他不是夏鸿渊?”

他心中想到,莫不是这夏鸿渊布置了几名替身,却见孙德宗缓缓开口,长出一口气道:“并非如此,此人却是那日帘后之人,雄踞宝座发号施令之时,也却是夏鸿渊无疑…….”

“此话怎讲?”七妙被他说的有些糊涂了,不由问道。

孙德宗苦笑一声,更是摇头,竟是仰首唱叹道:“夏鸿渊,夏鸿渊,机关算尽,落进聪明……...”

他凄笑数声,却不知何故,半响之后,方才止住笑声,对满面狐疑的二人说道:“孙某昔日与夏鸿渊有缘相识,曾各自引为知己,昔人故事,涉及此人不为人知一面,孙某自当为旧友遮掩,还请二位担待,我只能说,这夏鸿渊昔年引为一桩往事,走火入魔,不得已夺舍此躯,却因事起仓促,不及准备,这一二十年来元功受制与此躯,带来了颇多苦恼…….”

“原来如此……”七妙闻言,心中也叹,却又是询问道“那如今…….”

“如今概是解脱了吧,又或是移魂他处……..”孙德宗苦笑道。

这时周涵止用黄庭真气探过此躯,不由皱眉道:“此人身上并无像令牌一样的东西,不知那三仙令却又藏在何处了?”

他既而打量那夏武明死状,见其身子瘫软一片,血肉成泥,那模糊不堪的面上现出一丝悔恨之色,其人骨骼寸寸断裂,惨不堪言,周涵止用黄庭真气探过,乃做出结论道:“这夏武明该是被人以一掌击在天灵盖上,被真气灌顶,没入其躯,乃至全身真元溃散而死…….”

他心中骇然,不由想到,不知是何人出手,这一掌之威,竟至如斯,这第一击也是最后的一击,夏武明还没有开始反击,生命便已经结束了,他不由自问,若是自己碰上敌人,又是否能幸免于难?这个答案,心中合该知晓,却不敢去想,去碰。

“没想到夏家命运是如此凄绝收场…….”孙德宗不由为故友之事神伤道“孙某当寻到夏家唯一剩下之人——夏芝江姑娘,好生照顾…….”

“这……..”周涵止忽然踌躇道“前辈某要难过,但那芝江姑娘也已经被人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