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竞雄

第四十章 忠奸清浊谁分辨(上)

夏芝江一曲舞毕,如飞燕翔空一般,剪下一身倩影,轻巧落在地上,立在暮紫与芯寒两位侍女中间,这曲声动人,舞姿曼妙,众人看得注目,此际犹回味无穷,贺须弥高声叫好,也是极力夸赞道:

“哎呀呀,夏鸿渊啊夏鸿渊,没想到你能有这样一个标志出众的姑娘做女儿,老贺我,老贺我真想…….”

他一张脸憋得通红,大手抹了几次油亮亮的光头,憋得不说出话来。

“你这贼秃想干什么!”夏文清怒道。

李渺华见他一脸憨态,不似先前凶神恶煞一般的样子,她倒是颇怕这和尚又要出言唐突了,招惹主家不满,不由替他担心起来。

“哎呀呀…….”贺须弥大笑一声,拍着八仙桌道“要是我老贺不是出家做了和尚,有个宝贝儿子的话,一定要把他带在身边,搬上那金山银山,来你这居云轩中取你家闺女!”

“呵呵…….”那帘中人笑了,语调却仍是平平,只道“你这贺和尚,夏某又不是要卖女儿,你带金山银山来做甚。”

众人听了皆做莞尔一笑,有人心道贺老秃你这酒肉和尚还守什么清规戒律,说出来也没人信的,一时厅中气氛松快起来,不管各人心里想些什么,来此何等目的,却也大都觉得夏芝江此女不凡于俗,别有情志。

“今夜叨扰贵地,有赖轩主盛情招待,莫丞代我兵盟众人敬轩主一杯!”只见莫丞这黑衣剑客悄然出列,高举手中鎏金细纹铜脚酒杯,向那帘中人致意之后一饮而尽,饮罢他躬身施礼,顺势拉住了仍怀抱横笛,立在殿堂中央的芒星剑冠玉,捏住了他的袖子,带他一起回到兵盟众人席上。

却见冠玉随着莫丞脚步徐徐向后趋退,眼睛就紧紧盯住了夏芝江的脸,谁知他出其不意,竟问了个问题道:“敢问夏姑娘,你所住之处唤作红泥小筑,可是别有深意?”

夏芝江尚未答话,那夏文清忽然站起来替她回答道:“此名乃是从‘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衔春’这一句演化出来,取天地气象,一派欣欣然之意。”

他神情得意,望过自家妹妹,却见夏芝江嘴角浅笑片刻,竟是不置可否。

那边周涵止突然长身站起,说话却是不同:“涵止以为,这红泥小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四句中生化出来,却不知所解正确否?”

他轻轻摇着天子扇,神情自是疏朗潇洒,夏芝江颇感意外的看了看她,乃是点点头道:“这位先生说的不错,却是此意……”

她的声音柔软甜美,动人心神,分外悦耳,若说七妙的声音像海风,明月心的声音像是新莺出谷,那夏芝江的声音便是夏天的海浪,炙热中带一点清冷,透着与人的距离忽远忽近,难以捉摸。

“在下灵霞岛周涵止……”周涵止做了一揖,接着说道“此诗乃白乐天所做,酒醉人酣中略带一丝落寞,姑娘正值芳华,何意如此萧索,化用此诗中之句为所居命名……”

这次夏芝江只是浅笑,看了看他,却不答话,周涵止说完了,也不待其解答,点头示意中,缓身坐下,原来他性子谨慎,平素能不出头便躲在幕后,此时讲述白乐天诗句,也乃是杀一杀总来骚扰七妙的夏文清的风头罢了,对于夏芝江,他实是无意此女,忖道:“我周涵止心中惟系师妹,虽弱水三千,吾只取一瓢饮。”

这时夏芝江又是笑了笑,却问那冠玉道:“不知公子何人,可否告知名讳?”

“在下兵盟冠玉,姑娘记住了……”冠玉回报一笑,之后白了夏文清一眼,乃是跟着莫丞,徐徐退回席上,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看那周涵止一眼。

夏文清心中颇感郁闷,只觉那冠玉看自己的眼神十分的讨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轻蔑装在里面,他颇感不快,吞下一大口酒,自是无语。

这时邢业吩咐下人,为孙德宗席上再置上酒馔蔬果,陈开食指大动,再不客气,大吃大嚼起眼前山珍海味,秦逸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环顾左右,与他一样吃相的人却是不多,原来修道中人大多辟食五谷,倒是那道行颇高的贺须弥甩开膀子吃起来,倒是半点宗师风范也没有。

余人只是喝着桂花佳酿,或浅酌,或豪饮,邢业作陪,向各个席上分别敬酒,主客氛围处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酒又添过几轮,众人意兴阑珊,原本压抑在心头的心事各个浮现,七妙心道这些人此刻同时来到居云轩,加上贺须弥言语试探夏轩主所言,众人目的,说不得便与那三仙天上雷前辈行将兵解一事有关,按先代魔主厉修鬼种所约定的计划看,算算时间,这雷若彤前辈大概还有数日便将兵解轮回,一念及此,她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秦逸等魔教中人在此,救助雷前辈之事又多了一个助力,忧的是居云轩与兵盟多人各怀心思,保不齐,便会给她最后几天的行动带来不少的阻挠隐患。

烛火明亮,夜色更浓,眼瞅着,这各怀心思的酒宴就要走到尽头,这个时候,那纨绔书生夏文清忽然使一个眼色给夏武明,后者会意,起身对着大殿帘中人拜道:

“父亲在上,武明前些日子出山游历,寻得一件奇珍异宝,值此盛会,特要献上…….”

“呵呵……”帘中人声音空旷中透着疲惫,几声苍白的笑,宛若充斥着机械麻木的情感,只听他说道:“既是宝物,便由你留着用好了,又何必与我。”

“这…….”夏武明平素寡言,这时一阵语塞,那夏文清赶忙抢上来道:

“父亲,此物是你多年来一直寻找的金粟米,大哥费尽心思才寻到的,只为了能够献给父亲,只求为父亲延年益寿,增加功力…….”

“咦?”贺须弥闻言一怔,扔下抓在手中的吃食,大声声叫道“这金粟米那可是传说中的东西,听说食之可延寿数,老和尚活了这把年纪,还从来没见过呢!”

那边孙德宗接口,摇头晃脑道:“北海之中,积风若飓,风眼之内,乃有不死鸟肉卵而生,其敌毕方俟其亡,怀抱而出,或浴火重生,或凝为金粟。”

贺须弥听得眼睛直瞪,嘟囔道:“孙老头说的这是啥子,老贺我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他拉不下脸去请教孙德宗,瞅了瞅四周,只见众人大多是舞刀弄剑的侠士,一群人里,只有周涵止与那夏文清是一副书生摸样的打扮。

想来为了进居云轩大门,他与夏氏兄弟大打出手了一场,此时自不会向他们请教,贺须弥眼珠子一转,便向坐在其下首一席的周涵止请教道:“周先生,我看你比较博学,可否给俺老贺讲讲那孙老头嘴里念来叨去的究竟都是什么东西……..”

周涵止闻言欣然起身,先拜道:“敢不从命!”

继而他一摇纸扇,略略思索后从容讲道:“孙先生所言,乃是出自西汉皇族刘向所编撰的《淮南鸿烈》中的一个故事,讲的是在这极北之海的中间,有一股飓风缭绕,此飓风声势之大,绵延数十里,下入深海,上可擎天,然而这飓风中又有一块儿平静之地,无风无浪,日光和煦,内有奇花异草,芬芳馥郁……”

他娓娓道来,众人听得出神,只听周涵止接着道:“传说有不死之鸟,振翅可极天地之遥,这不死鸟不远万里,来到这极北之海,冲破飓风,在这平静之地诞下混合自己血肉之卵,之后便在日以继夜,不眠不休的凄厉哀鸣后吐尽最后一滴鲜血而亡,有那不死鸟的天敌,为天地火灵之气幻化的上古火神兽毕方,悄悄跟随不死鸟至此,待其死后,来到其身前,衔走这不死鸟之卵,远离极北之海而走,然而在这一进一出之中,为了对抗飓风阻挠,毕方全身火灵业力大半被消耗掉,在带走不死鸟之卵的途中便散化作滔天神火,原本所衔之卵被神火吞噬,涅槃升华,而不死鸟便又浴火重生…….”

烛火摇曳,映着众人忽明忽暗的脸颊,周涵止解释这上古神话故事,这故事显得如此蒙昧质朴,听其谈到火神兽毕方,元功属火的木炎夕自是多关注了几分,而那边夏芝江却是更加分外用心的听周涵止讲述,眼中秋水烟波注目在他脸上,竟是眨也不眨。

“之后神火褪尽,重化作天地火灵,而不死鸟亦复生,二者千古以来周而复始,死而生,生又死,纠缠经年,然而若那毕方取不死鸟之卵迟了,亦或神火之力偶尔不足,便有万中为一的机会其卵凝结火性,化作金粟米,修仙之人食之,或能提聚功力,或可延寿数载…….”

周涵止轻轻合上纸扇,话音落下,将这个上古神话娓娓讲述完毕,传奇中夹杂着一丝慷慨,蒙昧中又有着几分惆怅。

“周兄?”明月心听了这个故事,眼睛忽闪,突然灵光稍动,问周涵止道:“若说是不死鸟混着毕方火性凝聚而成的,那岂不是说,天地间只有一颗金粟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