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反骨

第三十二章

周呈回别墅时里面昏暗一片, 只有门口亮了一盏小小的灯光,在空气中氤氲出暖黄的光,照亮的门前小片地板。

客厅的时钟显示着二十三点。

这个时候并不是陈北睡觉的时间, 她向来是个夜猫子,不到凌晨坚决不入睡。

周呈打开灯光,一楼并没有陈北的身影,二楼也没有光线透出,直到扫到了桌面上被垒放好的饭盒他才微微呼出一口气。

他怕吵醒陈北, 从一楼的露台拿了洗干净的睡衣和浴巾在一楼浴室洗完澡才擦着半干的头发往楼上走。

二楼依旧安静异常, 只有幽长走廊里透进来些月光。

周呈却走得平静至极,依次掠过主卧、次卧、书房的大门。

在他走过书房时, 突然被一只手拽了进去。

周呈没有抵抗,靠在门前, 任由陈北的气息靠近。

书房一如既往的昏暗, 甚至连窗帘都被拉上,没有半点月光透进来。

两个人的呼吸在交缠, 陈北靠在他胸前, 仰头时呼出的气息喷洒在颈侧, 微痒。

他看不见陈北的眼神。

陈北也看不见他的眼神,但能听到他略微压抑的呼吸声。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陈北似笑非笑的问。

“惊喜、意外。”

周呈回答得却很认真。

十年前陈北玩这套玩得很溜, 在黑暗中躲在某个房间再突然拽住上来寻她的周呈, 像个小疯子似的哈哈大笑着问他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周呈也从一开始的错愕到后来的习惯, 可以抱着她在房间的任一个角落吻过她的唇舌,和她纠缠, 在暗夜丛生里享受两个人的狂欢。

十年后陈北依旧喜欢玩这套。

但两个人的气氛却没有年少时的暧昧丛生, 反而像股蠢蠢欲动的暗流, 激涌在平静的表面下,随时都要破开冰面。

“工作处理完了?”

“嗯。”

“系统快要可以上市了?”

“是”,周呈尽量忽视陈北倚靠在他怀里的柔软身躯,叙述道:“最后的测试会在后天进行,你可以去参观。”

“行啊”,陈北凑近了一点,可以稍微看清周呈白皙颈侧的血管,似乎感受到了她的靠近,突出的喉结滚了滚,连皮肤下的筋脉都在这一瞬同气连枝的收缩又放松。

陈北在看到北字星之后心情难得的有些暴躁,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情绪波动了。

陈北保持着平稳的心态在陈氏内向上爬,从一知半解到八方不动,从惊慌失措到云淡风轻,她以为任何人、事、物都已经不足以拨动她什么复杂的情绪。

可是很奇怪,周呈做到了。

甚至他不在她的身边,也做到了这件事。

这种感觉令她尤其的不适应,甚至有些恐慌。

她害怕这会成为她的弱点。

陈北不可以有弱点。

她盯着周呈的脖颈,有一瞬间非常阴暗的想掐上去,却又打消了这个想法。

她垫脚吻了吻周呈的喉结,如愿以偿的听到了他一声短暂而压抑的喘息。

“明天要上班”,周呈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哑声说:“会留下痕迹。”

“所以呢?”

陈北目光流转。

“没有所以”,周呈在黑暗中与她对视,眸光渐深,吻了吻她的额头后说:“做你想做的事。”

就是这样的纵容与毫无底线的退让。

陈北的手搭在他肩头,细细碎碎的咬过他的喉结,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发觉的愤恨。

周呈半垂着眸子,抬手抚在她的后脑勺上,如同过去一般,将她完完全全拥进怀里,任由她放肆。

他像个饲养精怪的赌徒,用自己安抚她的郁闷情绪,等陈北发泄完才低声问:“怎么了?”

“没什么事”,陈北窝在他颈侧,打了个哈欠,“睡觉去,困了。”

周呈眸光幽深,却没有多问什么,只打开灯,透过镜子他看见自己喉口上一圈深浅不一的牙印,没忍住扯了扯唇角。

他的手扣在陈北肩头,过冷的空调和只穿着吊带**的肩头,哪怕在他怀里窝了半天,借着他的体温取暖半天,女人肩头依旧冰凉一片。

他轻轻点头,带陈北回房睡觉。

-

鹤枝山的清晨躲不过八月的高温,哪怕太阳只刚出来一瞬都带来一股灼人的热浪。

小杨起得早,但是他觉得奇了,短短一个月竟然总有人在挑衅他早起的尊严,来得比他更早。

陈北一身运动服,正坐在槐树下给自己倒茶,熟练自然得跟在这里扎根了好几年似的。

“陈小姐,您有事吗?”小杨挠挠头,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才六点半,您今天起得真早。”

毕竟陈北怎么说也是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的人,小杨对她的作息时间非常印象深刻,除了到这第一天,整个观里起得最晚的就是她,时而中午十二点,时而下午一点,当然,她也是睡得最晚的夜猫子。

能够六点半见着陈北对小杨来说实在是件稀奇事,更何况她还不是住在山上,这得早上五点就起来了吧?

小杨暗暗咂舌。

“我确实有事,你师父起来了吗”,陈北慢悠悠的品茶,“我就是来找他的。”

小杨:“我师父还没起呢,您找他有什么事吗?”

陈北扬唇,“那我等他醒来,他不是也在等我来找他吗?”

陈北说这话时云淡风轻,眼尾微挑,带着些不容置疑。

小杨无奈,小杨叹气,他看了她一眼,请她进了正殿。

外面的天气太过炎热,陈北爬山上来,额头已经蓄了层汗,要不是深谙心静自然凉的真理加张道长晾了半夜冰凉透心的隔夜茶,她还真不一定能在树下坐到小杨出来。

这是陈北十年来第一次进三清殿。

她惯来不信这些,也不想直面三清或威严或慈悲的脸,从小被放养到大的孩子,心高气傲,完全不喜欢跪拜神灵。

但是周呈每次跪拜时都有种别样的美感,腰杆挺立,眉目冷清,肩宽腰窄,像尊天生就该长在观堂的雕塑。

她远远的旁观过几次,脑子里想的却是七七八八晋江不能说的事。

可现在她也坐在三清的俯瞰下了。

昨晚她和周呈并没有睡在一间房。

周呈是个极有分寸感的人,哪怕两个人已经亲密至极,他也会在陈北不想要时与他稍微保持距离,以免惹她不快。

十年前的周呈也是这样,克制又小心,对她保持着礼仪,后来被陈北这个肆无忌惮的小疯子带坏,彻底沦陷进了与她的亲密之中。

现在的周呈依旧如当年,对她克制且小心,时时刻刻满足她的心意。

陈北趁着他还没醒上的鹤枝山,就是不想被周呈知道她来过。

她细细扫过头顶的三清神像。

对三清有限的认知来自于周呈,他们涵盖寰宇,包含一切,从鸿蒙无极到阴阳两仪,是万物的道,眼睛里装着的都是浩瀚无垠。

大殿中未断的香火带出霭霭白雾,陈北从昨晚开始若有若无的暴躁,在这样的环境里竟然奇异的平复了一点。

直到一声轻咳打断了她的思绪。

回过头才发现是不知已经在门口站了多久的张道长。

“您可算是醒了”,陈北看了他一眼,起身笑道:“再不醒,我就要去砸门了。”

“你要是砸门,我就敢把你丢下山去”,张道长睨了她一眼,走到了桌前,慢吞吞的开始摆放供品,“来找我有事吗?”

“我有什么事,您不知道?”

陈北扬眉,跟在他身后,“您不就等着我来找您吗?”

张道长一时没有说话,只静静的摆弄着供品,直到摆完才笑了笑转过身来直视她。

“陈北,你站在三清前在想什么呢?”

张老道长第一次显得这样仙风道骨高深莫测,花白的胡子都让他多了几分世外高人的可信感,但他的目光是和蔼的,包含一切的,令直视他的人不由得顺着他苍老的声音去想、去思。

陈北不信神,可作为商人,总有几分忌讳,三清面前,不好撒谎。

她第一次乖乖回答,“在想我会恐惧什么。”

“你恐惧的东西出现了吗?”

“我恐惧很多东西”,陈北的长发为方便编了根辫子落在颈侧,她抬头时目光格外亮,“但你让我和周呈一同上鹤枝山的那天,我发现了一样我不该恐惧的东西也令我产生了恐惧。”

“那是你故意想让我知道的,我知道了。”

“然后呢?”

“哈”,陈北笑得有点讽刺,“然后我跑了,玩命的跑了。”

“因为恐惧,所以逃避,因为逃避,所以越发恐惧难忘。”

“道长啊,您算是把我坑着了。”

“是吗?”张道长冲她笑,“可我不这么认为,我第一次见到你起,我就一直觉得你是个勇敢的姑娘。”

“那您真抬爱我了”,陈北懒洋洋的回答:“您看了那么多少女漫,哪个女主角跟我似的啊?”

“没有,所以你是独特的”,张道长说:“少女漫的女主角们太过完美才会失真,普通人,本就该有七情六欲,爱憎恐惧,会做错事,会逃避现实,有缺陷才叫人,但也正是因为有缺陷才会有勇气这种东西存在。”

“你向来勇气可嘉,懂得弥补自己的缺陷。”

“所以呢?”

“没有所以啦,顺你心意走下去吧”,他给三清上了炷香,“事情的结果不管好坏,不管你如何选择,生活总要过下去的,不是吗?几百年后,入土为安,谁还记得这点纠葛迷茫呢?人活一世,自然该随心。”

“可陈北,你要弄懂你的心啊”,张道长最后一句话近乎叹息,“你可以让任何人感到难以捉摸,但你不能连你自己都觉得自己难以捉摸。”

大概是早课时间到了,张道长说完之后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默默念起了道教经典。

不知返璞归真还是刻意念给陈北听,不是什么玄奥的经典,只是广为人知的《清净经》。

门外的风,卷着竹林瑟瑟,伴着初晨的钟声,飘进屋内。

陈北不知何时已经坐在了角落的靠椅里,张道长不急不缓的念经声苍劲有力,吐字浑圆,一字一句的传进她耳内,令她的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流浪生死,常沉苦海,永失真道。真常之道,悟者自得,得悟道者,常清静矣(1)。

她凝视着三清像,跟着轻声念:

——得悟道者,常清静矣。

张道长说的没错。

她要看清自己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事实上她一直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陈北在感情上是个胆小鬼,她根本不愿意面对自己是如何一次次伤害的周呈。

过去她知道周呈的痛苦,但她不在意。

在鹤枝山顶,她终于感同身受到了周呈的痛苦,哪怕只有那一瞬,可她依旧感受到了。

于是她怕了,她开始良心发现了,她想用放过周呈的方法让自己好受一点。

可本质上,是她在自私的逃避而已。

她甚至不敢去想、刻意忽略周呈如何忍受过这十年的痛苦,轻飘飘斩断与他的联系后沉迷进了另一场游戏里不管不顾。

每一个人嘴里轻飘飘的一句十年,到底是怎样的十年,三千六百五十天,到底是怎样的三千六百五十天。

她连感同身受的一瞬间都感到压抑,他是如何忍受着这十年的压抑与痛苦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走过来,破开万里关山,小心翼翼的走到她面前,捧出自己的一颗真心再清醒的被她伤害呢?

陈北无法想象。

每多想象一瞬,她都能从心口感受到一阵令人无法呼吸的压抑。

这才是她情绪暴躁的根源。

她依旧是过去那个为所欲为的陈北。

只是在短暂的一瞬间学会了和周呈共情而已。

然后她发现。

——那样的情绪太他妈难消掉了。

作者有话说:

阿呈表面:明天要工作,脖子上会留下痕迹。

阿呈实际:快留,我就爱顶着脖子上的草莓出去招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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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取自清净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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