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反骨

第二十八章

陈北在后面的日子里依旧按自己的计划来, 大把大把的资源源源不断的砸到池苑身上,冷眼旁观池苑往她身上投注的爱慕目光越来越深刻,眼底的挣扎也越来越明显。

她想博取一个人的喜欢, 并且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令人感到若即若离,简直不要太拿手。

她很清楚池苑在挣扎什么,依照陈北的性格必然不会再要一个刻意使心机留在她身边的间谍,而他如果想背叛陈奕走向陈北, 那这件事随时可能成为陈奕摧毁他的把柄, 到时候他既无法留在陈北身边还会得罪陈奕,什么都得不到。

爱情和金钱, 他只能选择一个。

这是对人性最大的挑战。

可陈北无所谓他的挣扎,她只有条不紊的在让池苑上门做饭后答应了他上门替她打理房间, 准备早餐。

毕竟池苑确实有一张漂亮的脸, 哪怕陈北在逗他玩,也起码是赏心悦目的, 尤其他唱戏时的神态, 实在很招人怜爱。

自从他挑上大梁后, 再也没有唱过虢国夫人的戏,哪怕在陈北旁边偶尔哼的小调也都是杨玉环的唱词。

“妾身杨玉环,虔爇心香, 拜告双星, 伏祈鉴佑。愿钗盒情缘长久订, 莫使做秋风扇冷(1)。”

这是池苑在陈北身边最爱哼唱的一句,带着独属于他的韵味与眷恋, 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羞怯。

那些池苑在现实生活中不敢说的, 不敢提的, 也只能从这样的小调中唱出来,他甚至不奢望陈北会回应。

陈北没少到戏台捧过他的场。

刘兆宇的观察计划并没有结束,依旧每天泡在戏庄里,几乎要和陈北组成观戏二人组。

八月份将近九月的江南温度升高,外面的太阳已经大得有些吓人了,但穿进空调房里带来的温度又正正好好,只令人觉得格外闲适。

“前几天我在城东那边的商业广场投了家戏院,果然赔了”,刘兆宇端着茶笑起来,“后来我又偷偷在自己的账户上拨了笔钱,在这个戏庄里入了三分股,反而赚了不少。”

他这招叫做暗渡陈仓,既气到了他爸,还赚得盆满钵满,也不枉费他强逼着自己看了这么久的戏。

笑眯眯看着台下的舞台,刘兆宇刚要再说些什么,陈北的手机却响了起来。

陈北低头看一眼来电人,眸光微闪。

是个她从来都没有想到会给她打电话的人打来的电话。

——李木子。

那头的李木子在约她出去,只说是要将木呈子公司的账目带给她看看。

自从和周呈断掉之后陈北确实很久没去过木呈,她很快答应了李木子的请求。

两个人约在一家咖啡店,陈北到达时李木子已经坐在了里边,桌上堆摞着几本账目,见她来了,李木子略一打招呼,笑得一如往常。

“好久不见,可算是把你这个大忙人约出来了。”

陈北落座,点咖啡,冲他微微一笑,“我们三天前才见过。”

三天前,是在戏庄见过的那一次。

李木子闻言笑容微滞。

大概是想起了周呈的状态,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但是这么多年他早就是会隐藏情绪的老油条,只将账本放到陈北面前,神色如常的轻声说:“这是子公司上个月的账本,你可以查阅。”

陈北接过账本,慢条斯理的翻阅起来。

她点的拿铁也被服务员端了上来。

一时间,这里只剩下了纸张摩擦的声响,直到账目看完,她才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陈北:“账目没有问题。”

“说说你今天真正想说的。”

她望向李木子的眸光黑白分明,李木子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有些怔愣,随即他看到了陈北略微张合的红唇。

她说:“查账是个幌子,你是想要我问你周呈最近怎么样了吧?”

李木子笑得有些无奈,却还是点头应是,“没错。”

他实在看不过周呈那个模样才会来找上陈北,他也从没想过精明如陈北会看不出他的想法。

“我和他分手了,你应该知道。”陈北与他对视,缓缓说:“既然分手了,也没有必要再知道他怎么样了。”

她确实有过一瞬间担心周呈的状态,但那样的情绪很快被她压下。

这么些天,和池苑走在一起,她也很少再想起周呈。

所有的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陈北压下咖啡钱,“我话到这,失陪了。”

她起身往外走,李木子半垂着眸子搅动自己杯子里的咖啡,若有所思。

在陈北走到半路时,他突然开口,“陈北,你既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约你出来的目的,那么为什么你还会应约呢?”

陈北脚步微顿。

“真要看账,作为甲方,哪怕我打电话约你,让我们送去北鸣星不就好了吗?你为什么会亲自来?”

她闻言转回身,定定看向李木子,过了半晌才扬唇道:“所以你想说什么?”

有几道树影打在她的位置,令人看不清她具体的神色,却能感受到她说出这句话时心情并不算好。

李木子抿了抿唇,指向自己对面,“你先坐。”

-

周呈请假的这几天都呆在鹤枝山。

偌大的城市,并没有他的家,哪怕他的房产并不少。

只有万有观,能让他安心的稍微逃避一会现实。

他这一次除了第一天踏足了三清殿外,再没有出过房门一步。

前几天一口血吐出来,李木子送他上来后还反复叮嘱张道长多多照顾他,一起送来的还有补血气的中药。

张老道长看着他苍白又面无表情的面色,为他又在药里加了点黄莲,给他清清郁气。

用张道长的话说他现在像极了十年前陈北刚刚走的那一阵,不对,比那一阵精神头还差。

替他熬药送药的是小杨,他推开门时周呈正在桌边抄经。

药是新鲜的药,因为加了黄莲,令整碗药都显得格外可怖。

可周呈却只看一眼,骨节分明的手端住碗底,一饮而尽,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小杨是看着他的面不改色暗暗瞠目,忍不住问:“周哥,你不觉得苦吗?”

周呈的反应稍微慢了一拍,他半垂着眸子看桌子上已经不知道抄了多少份的清静经,缓缓摇头。

这点苦算什么呢?

不过是穿透味觉的苦涩罢了,周呈并没有什么感觉。

小杨想起师父交代过他让他多了周呈聊聊天,开导开导人,这几天他每天都在尴尬的找话题,今天干脆的坐到了他对面,撑着脸替他整理了一下宣纸,找了半天的切入点,终于灵光一闪,开了个最坏的话题。

“人的生老病死,贯穿其中的有生命、自由、生活、爱,师父前段时间看完某音软文之后问我怎么给这几个东西排序”,他笑着说:“如果要你排你怎么排?”

周呈握笔的手一顿,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显得有些怔愣。

他淡声说:“排不了的。”

周呈因陈北而懂爱,因陈北而学会追求自由,因陈北而看到生活的鲜艳,因陈北而懂生命的意义。

排不了序。

在遇见陈北之前,这四样东西,他一样都没有。

只是很难想象,陈北只用三年就告诉了周呈生命可以有多鲜活,人有自己的目标时能够活得多快乐。

往后的一生里,周呈都在寻觅这样的快乐。

哪怕患得患失,痛苦与愉悦间夹,他也想抓住这样快乐。

也是因此,他受不了陈北对他说的话。

那是比她玩闹般走在他身旁还要痛苦的事。

放过他。

陈北迟来的良心,像是在否决他之前所坚持的一切。

他可以接受陈北的撩拨、玩弄、若即若离、骤然离去,可他接受不了陈北说放过她时的厌倦。

如果这样,他宁愿和陈北像刚刚相逢时那样,纠缠一生。

周呈是个人。

他并不是没有火气的。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在陈北面前那样怒气蓬勃,连声音都在发颤。

可那样的怒气到现在却已经化成了隐痛,痛得人心口发酸。

“张道长以前说,生命是场修行,喜怒哀乐,忧思恐惧,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周呈缓缓说:“可我的修行或许已经具象化,它具化成了一个人的名字。”

“喜怒哀乐、忧思恐惧都因她起。”

小杨看着他有些发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后才说。

“可是周哥,你这样很厉害啊”,他挠了挠头,“我活了快二十五年,师父教了我七八年,我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呢,我也不知道我入道具体要求什么啊。”

他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周呈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得不到。

可小杨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探索生命的奥秘,去追寻自己加入的道,周呈却看不清前路,迷雾遮挡住眼睛,理智至今没有回笼,每时每刻都有痛苦伴随。

周呈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眼,淡声说:“小杨,我累了,你可以先出去吗?”

小杨:“可以啊,你要是饿了就叫我。”

听着房门关闭的声音,周呈这才缓缓起身,他站在窗前沉默半晌,苍白的手拿起一旁的打火机重新点燃了香炉里熄灭的香料,袅袅烟雾从复古的烟笼里冒出,他最终还是坐下提笔一笔一画的写起了清净经。

窗外的槐叶款摆,落下的叶片,在他手侧,阳光穿透玻璃,勾勒出半张清俊的侧脸,神情淡漠异常,只有半垂的眼底掩藏着无人知晓的暗潮。

似浪打礁石,暴风席卷而过,电闪雷鸣穿透山谷。

周呈曾经以为他已经见到了陈北,一切都可以慢慢来。

可是现在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在陈北身边只有他时,他可以告诉自己慢慢来,他也可以选择性忽视陈北身侧爱慕的目光。

可是他不在陈北身侧,而陈北将那样的好当着他的面给了别人,他一秒都忍不了。

周呈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静下心来,就如同过去的每一次。

可是这次不行了。

陈北另结新欢的消息,几乎要占据他的脑海,想工作,想别的事情,想过去的回忆,抄经,跪在三清前通通不行。

哪怕他头顶就是威严的三清,那几双锐利又慈悲的眼睛紧紧凝视着他,也再没有往日的作用。

香只燃到一半,周呈再也写不下去。

他握毛笔的手都在发颤。

常清静矣这句话,他写不出来,他也清静不下来。

这是第三天。

他逃避的第三天。

他想见陈北。

他不能让陈北就这样丢下他,和另一个男人走到一起。

他完全接受不了这件事。

只要想一想,就几乎要发疯。

失而复得的珍宝没有人会想再次失去,哪怕周呈也一样。

他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大度从容。

从高中开始,他对陈北的占有欲就几乎浓烈到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

他一直在克制自己不要去沾染那朵玫瑰,那颗明珠,哪怕连触碰都小心翼翼,每时每刻都在害怕放出自己心底的孽欲。

可现在,真的再也克制不住了。

他是个人,不是神。

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哪儿会被一种形容词简单概括。

十年,他不想笑,不想说话,除了工作不想有什么别的私生活,他就喜欢一个人静静的呆着,任由情绪在空寂无人的时候在脑海里有一个漫长的宣泄过程。

他不高冷,也不禁欲,只是单纯的对许多事提不起兴趣,仅此而已。

可实际上,在漫长的夜里,他痛骂过丢下他的陈北很多次,但到最后都会变成无处发泄的委屈,是他执意要等陈北执意要走到陈北身边的,那这中间承受的任何痛苦都是他自找的。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和回忆里很多年了。

他过去度过了十五年任由摆布没有任何色彩的人生,那有陈北的三年却足够支撑他独自走过十年。

太神奇了。

哪怕她再坏,他也永远无法忘掉那样好的她。

记忆从来没有褪色,他活了十五年,不知道什么叫生活,陈北用三年告诉他,什么样的人生才最畅快,又用十年后的三个月,一边让他再度沉沦一边撕碎了他沉溺在梦里的一切。

这样的陈北,该怎么样让人去放弃。

他小心翼翼的肖想了她那么多年,他该怎么放弃陈北。

毛笔在他手心几乎要被折断。

周呈死死的盯着宣纸上黝黑的墨点,眼眶发红。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仿佛彻底决定了什么一般,面色沉静的丢下了毛笔,起身在书架上拿走自己的车钥匙朝外走去。

头顶的天已经黑了个彻底,小杨正在院子里扫地,张道长依旧坐在观前的躺椅上看少女漫。

大概是心底的意念支撑着周呈往前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两人,直直的往山下跑去。

小杨站在山腰,有些担心的问同样坐在他身边的张道长,“周哥就这么一个人去会有问题吗?”

张道长正在躺椅里看最新的少女漫,没有抬头,慢吞吞的回答:“有些腐烂的伤口就要完全割掉才会长出新的皮肉。”

“您在说什么啊?”小杨满脸迷茫。

“听不懂就进去跪香”,张道长看完最后一页才向已经看不见的山脚俯瞰而去,目光温和,“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快去做吧,大人的事,小孩别多想。”

小杨:……

作者有话说:

嘤嘤嘤,报好意思,这章还没写到发疯文学,还是浅虐一下阿呈

(1)出自《长生殿》第二十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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