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了夏天

第69章 坦白

混着电流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 好像心跳频率都加快了些。陈年双目愣神,看着他慢慢走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漫进她的鼻腔里。

陈年颤了颤眼睫, 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你怎么回来了?”

“说了我想你啊,回来见你。”他回答的散漫不经, 一张脸上挂着笑,唇角上扬。

陈年脸上也露出笑容,自然是因为他的这句话而开心。

但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陈延白解释:“早上来你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你了, 就跟过来了。”

陈年倒不是介意他的跟踪, 是有些害怕他在意自己父亲去世的事情。这又牵涉到易家,里面的弯弯绕绕简直太多, 羁绊太深, 这是一件对她来说很复杂的事情,她无法只用一言两语就跟他说清楚。

这会儿她露出为难的情绪,细声开口:“对不起啊。”

对她这突如其来的道歉感到意外,陈延白挑了挑眉, “对不起我什么?”

陈年站在他面前,像个犯错的孩子, 低垂着脑袋, 声音喃喃:“我没跟你说我家里的情况, 这件事情有点复杂, 我说不清……”

“我都知道。”

陈延白清冽的声音打断她的话。

陈年一怔,猛抬起头来, “你都知道?”

陈延白点头。

她像是下一秒便明白些什么过来, 她家和易家渊源, 以及他家和易家的交好, 在这一瞬间足以让陈年醒悟,父亲陈卫民当年在易瑶家里工厂意外去世的这件事,身为与她家世交的陈家也是知晓的。那陈延白就更加知晓了。

这像是一瞬间戳到陈年心中最脆弱柔软的地方,她眼眶有些涩,声音也微哽起来,“我爸爸……”

因为当年的那件事情,陈卫民被人误解,大家都认为他是导致那场爆炸的核心人物。那场爆炸案在当时引起了不少轰动,大家都在歌颂为救陈卫民甘愿赴死的易老板,很少有人站出来替陈卫民解释一个字。甚至是在葬礼当天,江吟和陈年收到许多人的白眼,大家都在骂陈卫民不知好歹,骂江吟没管好自己的丈夫,骂陈年身为陈卫民的女儿简直活该。

那段时间,她跟江吟一直生活在别人的辱骂声里,那些人骂的严重的时候,江吟总是用手捂住她的耳朵,然后用一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着窗外。

等到他们都离开,那些骂声不见后,江吟才会慢慢的松开她。

陈年永远都记得江吟那段时间的状态,她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安静寡言,再没有了以前的笑容。然后,就一直生活到了现在。

陈延白将人拉进自己的怀里,一手按着她的脑袋,一手环住她的肩。

声音温柔的跟她说:“你爸爸没做错,也不是凶手。”

这句话说完,陈延白能感觉到怀里的人轻轻的蹭了蹭自己,像是在寻找着最温暖最有安全感的安慰。

他的手又紧了几分。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也不过孩童年纪,当初只听说是易父工厂里的一名工人引起的事故,对这件事他了解很少。

但在高考结束后易瑶将那件事情重新告诉了他,他才得知那名工人是陈卫民,陈年的父亲。

或许是得到了安慰,陈年却觉得更加委屈起来,哽咽声加重,说话闷声闷气的,“那段时间我很难受,我爸爸也去世了,可为什么他们都在骂他……”

“没有一个人为我和妈妈说话。”

“妈妈去了易先生的葬礼,可是……他们都让她滚,说脏了他们的眼,妈妈不是要去干什么的,她就只是想去看看。”

怀里的女孩儿已经哭得泣不成声。

陈延白的心像是被紧揪成一团,他轻轻的拍着他的肩膀,轻轻的哄她,“已经没事了,以后不会有人再这样了,我会替伯父保护你和伯母。”

“别哭了,年年。”

耐心又温柔的轻哄声音让陈年渐渐平复情绪,她从陈延白的怀里冒出头来,打着哭嗝儿,鼻尖通红,眼周一圈都是红的。

陈延白光是瞧着就觉得心疼。

他用指腹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渍,又俯身吻了吻她的眼皮,轻柔又珍惜。

然后牵着她的手,两个人迈着步伐重新走到陈卫民的墓碑前。

墓碑的高度,只到陈延白的腰腹偏上,他身长玉立的站在那前面,紧握陈年的手却没放开。他静静的看着墓碑上男人的照片,好一会儿,他深深的弯腰鞠了一躬。

声音响亮又清晰:“伯父,你好。”

“我叫陈延白,是年年的男朋友,此次冒昧前来打扰,多有不敬,您别介意。我喜欢陈年,而且喜欢了很多年,希望您能将您的女儿放心交给我,我辜负过她一次,但我愿意用我的一辈子来赎这场罪过。”

说着,陈延白转头看向身旁的陈年,她眼睛还湿润得很,扑棱棱的闪着光。

然后他又转过头去,像是与照片上的男人对谈,全盘托出辜负陈年的事情,“那一次,是在高考后。”

一听见“高考后”三个字,陈年身形一顿。

她怔愣着一双眼看过去,陈延白侧脸弧廓凌厉,下颌线紧致,神色却认真。

像是在大人面前勇敢承认自己的错误。

“我没完成我们的约定,甚至让她伤心难过。每每想到这件事情,我就十分痛苦。”

那件事,一直是陈延白近些年间挥之不去的阴影。

那是在高考后。

那天的陈延白过得浑浑噩噩的,甚至连自己的高考分数都是让许嘉述帮忙查的。他只知道,自己的父亲从中作梗,擅自替他接收了来自美国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早在高考分数出来之前。

因为这件事情,陈延白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并且严肃声明自己就算是和他们断绝关系也不可能出国留学。

这句话让陈父勃然大怒,驰骋商场的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猩红着一双眼扇了陈延白一耳光,“混账东西!”

就连平日温婉大气的陈母也在此刻气急的骂了他两句:“阿延,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你爸爸是为了你好,斯坦福有比国内大学好千百倍的教学经验,我们送你过去上学,是在为了你的未来考虑,你怎么能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

“跟你爸爸道歉!”

陈延白等理智恢复,冷着声音跟陈父道了歉,但也还是特别说明自己是绝对不会去国外读大学。陈父对他从小就严厉,在他成长道路上寄予了他厚望,于是花重金将他培养。他一向说一不二,陈延白年纪小无法反抗,但现在他长大了也成年了,是可以自己考虑自己的未来,也能对自己的未来做决定负责任。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陈父的决定。

但他没想到的是,次次与陈父作对的后果,是他派人将他软禁在了家里。他没收了他所有的电子产品,陈延白无法与外界联系。

一直到那天,陈父打开了他的房间,以一种高者之态站在他的床边,对躺在**死气沉沉的陈延白做出宣判,“我已经给你买好了机票,三天之后你给我出国去,好好呆在斯坦福,否则,后果你自己承担。”

父子俩的关系降到冰点,这中途易瑶来过他家一次,她帮着陈父劝了陈延白:“伯父说的没错啊延白哥哥,斯坦福确实比国内大学好很多,伯父这样做也是为了你的未来做打算,这次你真的做错了。”

然而陈延白并未搭理她的话,甚至对她冷言冷语,“我的事不用你管,你也管不着。”

易瑶错愕,想着刚刚陈延白那冷冰冰的眼神,好一会儿才平复好情绪,依旧笑脸盈盈的跟他说:“没关系呀,你去国外上大学不会孤单的,因为我也要去国外了,我会陪着你。”

或许是陈延白觉得她聒噪,连看都没看她就直接走掉。

下一秒,搁在沙发上的那部黑手机突然响一声,是有消息进来。神使鬼差的,易瑶屏住呼吸倾身拿过,看见了上面横躺着的一条来自陈年的信息。

陈延白给陈年的备注是同桌儿,若隐若现带着亲昵感。

易瑶心里不平衡,窝了一股火。她皱着眉,划开陈延白的手机,两眼看完那条信息,然后一鼓作气地将它删掉。

然后又不动声色地放回了原位。

从头到脚,陈延白并不知晓陈年给他发过消息。

易瑶在陈延白家里呆了一天,跟陈母品茶跟陈父说话,倒像是一个乖孩子,逗得陈家夫妻俩心里欢喜。夜色渐晚,易瑶找到陈延白,拉住他的衣角,认真地跟他说:“延白哥哥,我希望你能考虑考虑伯父跟你说的话,去国外上大学,伯父已经上了年纪,刚刚和他聊天地时候我能感受到他的身体不如以前那样硬朗了,但他这些年唯一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你不要再惹他生气了,也不要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他都是为了你好。”

他们两人站在庭院里,夜色很深,晚风徐徐吹来凉意,他的神色隐晦在暗处,只模糊瞧见一个轮廓。

易瑶松开他的衣角,跟他说了再见。

经过易瑶这次来陈家拜访后,陈父便没再软禁陈延白。陈延白拿到手机地第一时间就是看消息,他企鹅没怎么上线,这次登录上来,里面弹出很多条信息,陈延白依次看过去,谁的消息都有,就是没有陈年的。

他皱了皱眉,给她火速发了几条,发完之后才发现陈年离线了。

于是他又打电话,很长的一段嘟声,换来的是冰冷的提示音:“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他只好作罢。

一直等到第二天,他悄悄溜出去,到陈年家门口站了一上午,又去了他们平日里去过的地方,所有的地方他都找遍了,也还是无她身影。就好像这个人从未存在过一样,凭空消失。

给许嘉述打电话问不知,给宋林菲打电话问也不知。

陈延白顿时陷入了一种十分紧凑的慌张感,瞬力拉扯着他的心脏,有些让他喘不过气。

他垂头丧气的回了家,还没进家门,他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带着沉重与几分破碎,陈母的声音紧接着响起,“没事吧,赶紧喝口水。”

因为咳嗽,陈父声音变得沙哑,也多了些沧桑,“没事……咳咳……”

“你这病本来就没好透,这次又自作主张断开治疗跑回国,知道你操心儿子,但也要顾好自己的身体。”

“我不操心他谁操心他,陈家家大业大,谁不对陈家家业虎视眈眈,他们那群财狼猎豹一直盯着这块儿肥肉,我这把老骨头也干不了多少年了,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在阿延身上,阿延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是陈家的希望啊……咳咳……”

之后又徐徐传来陈母唠叨安慰的声音。

陈延白站在门外,沉默着。太阳毒辣的照在他身上,落至他的肩头。他轻阖着眼睫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身一片稍冷,他眼里没什么情绪。

在之后,就是他和父母一起出国的画面。

每每回忆到这一幕,陈延白总能想到那个被他丢在明澜市的女孩儿,于是他去了斯坦福之后,拼命的念书,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将所有的课程修完并且拿到了全A绩点。再然后,他向学校提交了转学申请,审批他转学资料的教授十分不理解他的做法。

问他:“Why did you do this?”(你为什么这么做?)

“For one person.”(为了一个人。)

“Who?”(谁?)

“My baby girl.”(我心爱的女孩儿。)

教授感到十分的不解,“You really want to give up Stanford for her?”(你真的要为她放弃斯坦福?)

陈延白当时一点没犹豫,眼神坚定,“Yes.”

教授得到肯定的回答也不再继续劝说,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他祝福:“OK, wish you all the best.”(祝你得偿所愿。)

早日回到你的女孩儿身边。

陈延白站在陈卫民的墓前叙述了高考后那件事情的整个经过,这也是在说给陈年听,给她一个交代,也让她知道,这些年自己从未放弃过她,也一直再向她靠近。

陈年早已红了眼,晶莹的泪珠从她眼眶里落下来,顺着脸颊滑落。她紧紧的拉住陈延白的手,细声啜泣。

那件事是她心里横亘着的一根刺,而现在,刺被软化,融成一滩水,冰冰凉凉的浇灌在她心尖。与他的这误会两年,她时常抱有幻想,幻想着某天能回到当初,她一定能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前对他说出自己的心意,尽管或许自己是白忙活一场,也不会得到他的任何怜悯。

可她也想这样试试。

但现在,他却说,她是他喜欢了很多年的人。

就和她一样。

这场爱意误会,终于在此刻尽散,一切都敞亮开来。

作者有话说:

误会终于解开啦,剩下的就是甜甜甜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