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了夏天

第52章 自嘲

陈年答应了。

她带着那个小手电, 一起赴了陈延白的约。

泛凉的薄秋夜,黑漆漆的天空里星星疏散。风刮着梧桐树叶静悄悄的飘落,陈年逆着人群行走, 她穿了一件枣红色的呢子大衣, 双手伸进口袋里,右手却紧紧的攥着那枚小手电。

陈年到和陈延白见面的地方时, 陈延白正站在栏杆前,他穿了件很薄的夹克衫,下面是一条黑色的牛仔裤, 手里拿着一支望远镜, 正对准自己的眼睛,向黑沉的天空望去。

她突然想到, 自己好像也有这么个望远镜, 也是细长款。

那是她大一买来看月亮和星星的。

陈延白无声无息的悄然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陈年几乎每晚都能梦见不一样的他,有时是温柔的,有时又是冷酷的。高考后的那段日子, 陈年每天都过的很煎熬,她给陈延白发越洋短信, 他不回;打越洋电话也不回。于是她就换着号码打, 但终于在某一天, 她打通了一次, 遗失的惊喜又重新被她找回来,她刚要出口叫他的名字, 可是电话那头的人出声却比她快一秒。

不是陈延白的声音。

她几乎是瞬间就怔愣在了原地, 那个名字被卡在喉咙里, 怎么也吐不出来。

之后她听见易瑶问陈延白:“有人给你打了电话, 但是个陌生号码。”

陈延白的声音顺着电流的磁波传过来,是一如既往的好听,也是一如既往的毫不在意,“挂了吧。”

陈年是在被易瑶挂断电话后才回过神来的,夜晚很静,夏天明明是燥热的,可吹在手臂上的风却刺骨的寒冷,她盯着某一处怔怔发神,突然恍然大悟过来,或许她只是陈延白成长路上的一道风景而已,没有特不特别,也没有普不普通。

毕竟他们的成长路线曾经相交过,但也只是曾经了。

但她做不到很快忘掉他。

真心喜欢过的第一个人,她怎么舍得就这么轻易忘掉他呢。

她在时间的大海里沉沉浮浮,偶尔那阵强烈的瘾席卷全身时,她就会独自一人来到窗前,抬头看向遥遥远挂的那轮明月。

任何东西都是会变的,月亮不会,它亘古不变。

看月亮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静静的想,陈延白会不会也在某个时刻想念过她,哪怕只是一瞬间。

回忆结束后,陈年鼻尖涌了些酸楚,眼眶也溶了层湿润。她侧过头抬手擦了擦,也正是在这时,捣鼓手里望远镜的陈延白无意一抬视线,抓住了她的身影。

他视线一顿,随即抬脚走了过去,“怎么来了都不说一声?”

“刚到。”

陈延白将她领到自己刚刚站的那个地方,两个人扒着栏杆而站,京北大学夜晚灯光明亮,穿进树叶里在地上落下一道重影斑驳,时间有些晚,这会儿看不到太多学生经过,周围只有簌簌的风声。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这份沉寂保持了很久。陈年抬头看向漆黑的天空,仰头的动作,将她的脖颈拉得很长,线条纤细又柔软。天台上挂着淡黄色的小壁灯,将她的侧脸轮廓照得清晰。陈延白在旁边静静的看着她。

直到她收回视线来,才发现站在自己旁边的这个人正用一双沉澈的双眼看她,他的视线太过灼热,甚至比以前参杂了更多的东西与情绪,陈年心一顿,慌里慌张收回视线,藏在大衣口袋里的手不由得攥紧。

她稍稍有些慌。

“你看着我干什么?”

“没什么。”陈延白用一种很轻松的语气回答:“就是觉得,你变了很多。”

陈年扯了扯唇,下意识回道:“不是所有事情所有人都是一成不变的。”

陈延白赞同这句话,但也没完全赞同这句话:“但有一点你没变。”

“什么?”

“你还是会害怕。”

害怕我。

陈年就是这样,在他面前,始终做不到坦然自若,只要他一个眼神,她必土崩瓦解。她听懂了他的画外之意,装作掩饰的笑了笑,语气很淡的纠正他嘴里的话。

“害怕是人之本能。”

“但我不害怕你。”

她只是怯懦,害怕从里面解读出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她只是在克制自己不要再继续将过多的精力放在他身上罢了。

从前的她在他那里受伤,欣喜,那种两种对立的情绪存在于她的心里,任何人难救她于水火之中。

但不代表她现在会了。

陈延白不在的这几年里,她早已学会不再依附任何人的情绪行走。

她应该是个独立的个体。

听见她的回答,陈延白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弧度浅浅,他手指把玩着手里的望远镜,提到另外一件事,“辩论赛,你讲得很好。”

“谢谢。”

“我听见了你陈述的全部。”陈延白云淡风轻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像是不经意间的提起,“那个你举例的案例,是真实存在的吗?”

陈年神色一怔,指尖微缩,指腹擦过兜里手电的筒身,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在辩论赛上,为了让更多的人信服自己那一方的观点,陈年特地将自己的亲身经历拆解成几个板块横插在里面,她有提到几个小事件。本只是想在那上面再锦上添花一笔,她并没有想到,自己陈述的那些只言片语会被陈延白听进耳朵里。

有那么一刻,她忽然觉得很窘迫,眼睛也发酸。

陈年眨眨眼,想要逼退眼里的酸意,大大方方的跟他解释道:“之前在网上看到的案例罢了,应该是真实的。”

下一秒,漆黑的天空上划过几道银色的细线,陈年的注意力全被吸引过去,她抬头看着天空,漆黑的眸里有光影瞬间移过。陈延白的那句“那你呢,有经历过一样的吗?”生生的卡在了喉咙里。

最后他妥协了,手指勾着望远镜,默默的扭过头,和陈年一起看了场流星。

就算,记忆里那场她没看见的流星雨,他在今晚补给她了吧。

流星很短暂,甚至是稍纵即逝。但陈年还是看得很认真,因为她想到了高中那年,她错过的那场流星雨。

今晚她就悄悄自私一点,当这场流星雨是他补给自己的吧。

流星雨结束后,陈延白将陈年送回了宿舍楼下,两人分别在即,陈年突然出声喊住他。

陈延白转身,身子立在高高的路灯下,光影拢住他整个人。他此时眉眼含笑,撩着眼皮看她,惬意又吊儿郎当,恍然瞬间,光阴向后倒退,陈年看见了她日记本里的那个轻狂恣意少年。

她将口袋里的小手电掏了出来,伸向他,“这个是你的吧?”

陈年视线落在她手里的手电筒上,他发现是那个他熬了几个通宵做出来的玫瑰星云手电,眉毛一挑。

他不回答,陈年就认为他是默认的意思,于是说:“这个东西你拿回去吧,我不需要。”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陈年发现陈延白的周身气压低了几分。他微眯着眼看她,极具压迫性的危险气息传来,他一字一顿的说道:“什、么?”

“给我说清楚。”

陈年重复了一遍:“这个东西是你的,物归原主而已。”

“这是我给你的。”

“我不需要。”她甚至是不想再与他纠缠下去,手又递过去了几分,下着逐客令,“时间已经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陈年实在是太过固执,陈延白盯着她拿着那个手电的细嫩的纤手看了几分,最终他没收,嘴角勾了一股笑,凄凉又孤寂,后退了一步与她保持距离,咬了咬牙,“陈年,你就这么想与我划清界限吗?”

陈年白的控诉让陈年的心一顿,她像是突然沉入了大海里,那种她好久都没体会过的窒息感又瞬间涌上来。

她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悲悸的神色,心脏像是被细针扎破,有点密密麻麻的疼。

他的眼睛里泛着凉意,比秋叶的风还要凉,声音也冷淡:“好啊,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那个手电,你要是不想要就扔了吧。”

说完,陈延白头也不回的就离开了那里,他的背影很单薄,看起来又孤寂落寞,逐渐与夜色混为一体。

那天之后,陈延白没在找过她了,甚至是之前每天早中晚安的信息也都一同消失不见。可陈年像是形成了习惯,睡觉前起床后总会拿起手机点进微信看一眼,在看到和陈延白的聊天框里什么都没有时她才反应过来,陈延白好像被她气走了。

没看见他的信息,竟然也会觉得有些不习惯。

她该是昏了头了。

陈年将手机放下,然后反身下了床。

陶粒正在化妆,她见到人下床了,手里拿着粉扑转过身往后看了一眼,瞧见陈年神情恹恹的样子,忍不住问了句:“你昨晚没睡好啊?”

“嗯……”

她昨晚很晚才睡觉。

本来和陈延白看完星星后回到宿舍就已经很晚了,她很快洗漱完躺在**,却怎么也睡不着,脑袋里装着的,全是昨晚陈延白失望离开的样子。

陈年打开衣柜,从里面取了一件衣服去了卫生间。身后陶粒现在在涂口红,一边涂一边催促她,“你快点啊,上课快要迟到了。”

等陈年收拾好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他们两人赶到上宇宙天体的大课教室,时间快要接近上课,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只剩下门口迎风的那两个位子还没有人坐。

陈年和陶粒第一反应是想另外找位置坐的,可他们直着脖子找了一圈,也没发现其他空位,再不济就是座位太靠后,而上这门课程的老师又给他们布置了额外的规矩,那就是在他的课上尽量都靠前坐。

无可奈何,陈年和陶粒只好坐在那两个迎风的位置上。

门外的风簌簌吹进来,冷风拂面,叫陈年好一顿搓手。

上完那节课,陈年就和陶粒很快的离开了,陶粒抱着陈年的手臂,整只手都塞进她的咯吱窝里,“好冷啊,今天怎么这么冷。”

陈年也觉得冷,整个身子都跟打寒颤似的缩了缩,“不知道呢,我们赶紧回宿舍吧。”

“好。”

不知不觉一周就过去了,外面天色阴沉,不一会儿就下了小雨,宿舍房间里的光很暗。陈年看着玻璃窗外至上而下掉落的水珠,心情也跟着阴郁几分。秋天的雨,任何一个季节都要凉。

下雨天她不打算往外跑,打算就在宿舍里看会儿书。手在抽屉里乱翻着,视线一撇,她突然看见了那个黑色的小手电,手指一顿,她改变了方向将它从抽屉里拿了出来。

她突然想到上次陈延白自嘲的跟她说过的话:

“好啊,是我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她突然有点落寞,又突然有点后悔,心里跟塞了一大团羊毛似的,闷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陶粒发现了她的异常,扯了个凳子到她身旁坐下。看她盯着手里的那只手电筒怔怔发神,陶粒没忍住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陈年惊吓得回了神,视线飘忽着移过来。

陶粒托着腮正看她,“年年,你怎么走神了?”

“没……”

“打住。”

陈年刚说出一个字就被陶粒打断。

“你心里肯定有事,你要是愿意说你就说吧,我当你的树洞。”

陈年向她诉说了自己最近心里的烦心事,话题中心围着陈延白展开,她神色淡淡,愁眉苦脸着,“我好像把他惹生气了。”

“就这?”

陈年没说话,陶粒就当她默认了。

她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很认真的说道:“年年,其实你还是很在意陈延白的对吧?”

“你还喜欢他。”

陈年神色一怔,反应过来反驳:“才没有,我早就忘掉他了。”

“小骗子。”

“……”

陈年很躲闪这个话题,陶粒也没有再继续与她深入的交流下去,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好好想一想吧,想想你对陈延白,现在的态度是什么。”

“只有这个问题解决了,你心里面想的问题,才能更顺利的解决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