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夏了夏天

第29章 生气

他们说笑着来到了书吧, 一前一后的上了二楼到最熟悉的那个位置上坐下。此时是黄昏时刻,窗外的风景正好,陈年卸下书包往开着窗户的外面看了一眼。

刚刚走在路上的时候, 天边的晚霞颜色明亮而热烈, 是艺术画家用色之大胆才能泼出来的最美油画。而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晚霞的颜色渐渐消退, 淡淡的融在天际,为暮色添一层不可多得的温柔。

晚霞,树叶, 风动, 少年。

是她才知道的浪漫。

陈年收回视线,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和试卷放在桌上。坐她对面的陈延白亦有相同的动作, 两个人面前的桌上, 很快就被书籍文具堆满。

陈年拿着笔开始写作业,眼睫静悄悄的扑朔着。

试卷被陈延白扯了过去,他认真的看着陈年答过的每一道题,并用铅笔在每一道他认为她是粗心才做错的题目前面的序号上, 画上了一个小勾。

两个人你做你的我做我的,谁也没打扰谁。

书吧里点了小圆灯, 空气里也流淌着木质书香味道, 很能让人的心安静下来。

可这会儿陈年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她手里捏着笔, 心思却不在题上。

抬头悄悄看一眼对面的他,安静柔和的目光里满是怯怠。

只一眼就挪开。

这样的小把戏, 似乎只有她才觉得有趣。

有一便有二, 有二便有三。

这样来来回回多次后, 陈年再次偷瞧去的目光被赤.裸的摆在了陈延白的眼前。

他也几乎只是一瞬间, 便抓住了陈年目光里那层言不敢说的怯懦

他读出些其他的。

于是问她:“你有话想跟我说?”

确实有话,但她觉得难说。

陈年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开口。

和她比起来,陈延白就显得随意些了,他将手里的试卷放到桌上,双肘撑桌往前倾了些身,“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陈年这才敢开口:“陈延白,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是想单独辅导我的功课吗?”

没有人知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灯光薄薄浅浅,空气中弥漫着的木制书香最能安定一个人急躁的心,陈年呼一口灌进肺里,却发现如论如何也安定不了自己那颗狂躁跳动的心。

她连心思都紧了几分。

没等来他答案分明的话,到引来一句笑,他黑眉黑眼都深邃,只是那么看着她,就叫她感受了一番什么如同烈火在肺里灼烧。

“你说呢?”

她说?

她要说什么?

说让他单独辅导自己功课?

可陈年觉得,她说这句话有些不妥。女孩子,还是含蓄一点的好。

于是她装傻:“我要说什么?”

“说……”

“延白哥哥!”

熟悉的声音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暧昧气氛。

陈年和陈延白一同转眼看去。

易瑶正撇开和她一起的叶明棠,嘴角挂着明媚笑容往这边赶。在触及到陈年的视线时,她稍一顿,但又霎时间恢复笑容,眼睛朝陈延白看去了。

她径直走到陈延白身边挨着他坐下,完全无视了陈延白对面的陈年,放大了笑容明媚,很惊喜的跟他说:“你怎么在这儿啊。”

能在这儿遇见易瑶实属是意外,但他对她这种打扰别人学习的行为也生起了一丝反感。陈延白轻皱了皱眉,并没有说话。

易瑶没觉察出什么,只一个劲儿的在陈延白面前说道:“你怎么来这儿学习都不叫上我呀,还有啊延白哥哥,你学习,和别人坐一个桌,这样很容易分心的。”

字字句句,透露着对陈年的疏离与忽视。

那言语里,像是在说她不该坐到这个桌上,坐在陈延白对面。

陈年神色淡了几分,捏着笔的手有些颤抖,她集中精力做题,却在下一秒,听见陈延白的声音传来:“我们是一起的。”

区区六个字,挽救了她处于水深火热的尴尬之中。

易瑶神色微愕,但很快又恢复正常,笑着打圆场:“原来是一起的啊。”

“那陈年同学可找对学习对象了,只是延白哥哥,你确定要跟她一起学习吗,她的学习成绩可赶不上你。”

“你拐弯抹角说谁成绩不好呢?!”

一道高亮尖利的声音从别处传了过来,声音太大,吸引了那边很多人看过去。

陷入事端的三个人也不例外。

宋林菲手里拿着半杯奶茶,风风火火的赶了过来。

头顶吊灯泛着暖光,她站在灯下,阴影落到桌面上,眼皮轻压着俯视易瑶,眼里藏着一抹不屑。

她将手里的奶茶重重的搁在桌上,目光紧紧的盯着易瑶,“易瑶,哪里凉快你哪里待去吧,这里可是学习的地方,别打扰人家学习了。”

他们四个从小长到大,易瑶就不喜欢宋林菲,她觉得她太粗鲁,整天只喜欢跟在许嘉述屁股后面喊打喊杀,一点也没有女孩儿样,一点也不高贵。

宋林菲同样不喜欢易瑶,她太娇气了,自己把自己当童话里的公主不说,还喜欢要求别人做这做那,她太作,宋林菲对她没什么好感。

两个人互看不顺眼,从小的梁子越结越大。

有陈延白在的地方,易瑶懂得分寸。她没跟宋林菲怼起来,反倒笑着跟她说话,还越说越得意:“我就是找延白哥哥一起学习的啊,之前延白哥哥在电话里教了我一道题,我还没弄懂,这不就重新来请教一下的嘛。”

她举止投足都和陈延白表现得过于亲密,陈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抽干了水,干涩生裂。他不动声色得想要忽视他们的话,可却还是一个劲儿的往她脑袋里钻。

“啊我真的栓Q,你一个文科生问理科生问题,易瑶,你是早上忘记吃药了还是出门的时候脑袋被门夹了?”

站在宋林菲身后看戏的许嘉述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他永远折服宋林菲讽刺人不带脏字的语言功底,这技能,都可以上电视进德云社当脱口秀节目主持人了。

牛掰啊牛掰。

易瑶被她怼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但一想到这是在外面,在书吧这种极考验人心稳定的地方,易瑶就只能将这些怨气往肚子里吞。

她没管宋林菲的话,眼一横,“这关你什么事儿,我想找谁教就想找谁教,你管得着嘛。”

声音实在是嘈杂,陈年静不下心来。

好好的学习氛围就这样被他们三言两语打破,陈年最先败下阵来。

她出声阻断了还想回怼的宋林菲,“菲菲。”

宋林菲那句话硬生生的卡在喉咙里,她转头看她,陈年脸上的情绪很淡。

“我想回去了,你陪我回家好不好?”

陈年边说着边收拾着自己的东西。

见她收拾东西,陈延白眉宇深不可察的皱了皱,“你要走?不做卷子了?”

易瑶坐他旁边,两个人之间的熟悉让她总会有种自己是陌生人的感觉,她还有什么心情和他一起学习。

收拾书包的动作没停,陈年垂着眼没看他,“嗯,我回家做。”

“那正好啊,你走了这个位置就宽敞了。”

易瑶得意的看着陈年,嘴角也翘起满意的笑容。

这一幕落在宋林菲的眼里还真让她顺不了气,她真的太想冲上去揪住她的衣领哐哐就是两耳巴子。

但她没这么做。

等陈年收拾好书包,宋林菲就拉着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宋林菲一走,一直站她身后的许嘉述整个人就露了出来,他闲闲的抄着手,眉眼放松的得懒,一副看戏得样子盯着易瑶,“你俩的恩怨,源远流长啊,这辈子还能解开吗?”

“永远都不可能!”

不知道什么时候,宋林菲又从他身后窜了出来,一脸黑的瞪他一眼,然后压低声音朝他吼道:“走了!”

陈年出了书吧才发现,天色原来已经很晚了,薄薄暝暮,朦朦的笼罩了整座城市,道路两旁已经亮起了路灯,高大的商业建筑上也闪烁着七彩霓虹。

一切都进入了夜。

扑过来的风拍在陈年的脸上,有些凉。

宋林菲站在陈年旁边,挽住她的手,安慰她,“年年,你别生那个易瑶的气,为她生气太不值得,她总是那样目中无人,我和许嘉述都不怎么理她的。”

“她每次都很讨人厌,不就仗着自己家里有点钱嘛,就跟天鹅一样,这个世界上又不是只有她一家有钱,装的跟什么一样。”

她吐槽的嘴一直没有停,陈年知道那是她在为她打抱不平,心底柔软,她笑了笑,“我没生她的气。”

就是有点难受罢了。

脑袋里一直晃过那两个人亲昵的身影,陈年垂眸抿了抿唇。

她脸上的情绪很淡,兴致看起来不是很高。

朋友不开心,宋林菲也不开心。

她转眼看了看许嘉述,用眼神示意他安慰人。

许嘉述知道她什么意思,走到陈年身旁的另外一边,跟她搭话:“陈年同学,你不开心吗?”

陈年没避讳,反问他,“我应该要开心吗?”

“当然要开心了,去书吧学习才不开心呢。”

“……”

“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似的不爱学习,许嘉述你会不会安慰人,不会就一边儿去。”

许嘉述有些无言以对,指指宋林菲又指了指自己,“不是,不是你让我安慰的……”

两个人开始争论不休。

絮絮叨叨的话语在陈年的耳旁炸开。

陈年有些忍俊不禁的看着他们,连忙笑着打圆场:“你俩够了,吵架还真什么场合都不分,也真是熟悉的很。”

沉重的心情因为这对欢喜冤家而得以放松,她嘴角笑起来,弯眉弯眼。

宋林菲一见眼睛变亮了,“年年,你终于笑了。”

她歪头看她,“现在心情好点了没?”

陈年点头,确实好点了。

可一旁的许嘉述还是没忍住侃她,“有你在,陈年心情能不好嘛,叽叽喳喳的。”

“……”

宋林菲白他一眼,挽着陈年的手臂甩了甩,“我不管,年年就是因为我才开心起来的。”

“是是是……没人跟你抢,你是老大你说了算行了吧。”

“……”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宋林菲心情愉悦,连声音都欢快几分起来,“都这么晚了。”

许嘉述仰头看了看天空,黑漆漆的,只有稀稀疏疏的几颗星星在闪烁,他接话,“也是,都这么晚了,我们先去吃饭?然后再回家?”

宋林菲赞同,陈年也没意见。

他们抬脚正要走,陈年突然出声拉住他们,“要不我带你们去个地方吃饭?”

两个人愣一秒,异口同声:“好呀。”

陈年带他们去了自己家的面馆。

三碗面上桌,他们三个一起吃了起来。头顶的风扇在呼啦啦的吹着,室内灯光不算亮堂,隐隐带着模糊的朦胧感。

宋林菲和许嘉述吃的很香,没几口,碗里的面就被他们吃了个干净。

放下筷子仰头一声舒服的长叹,是对这碗面满意的最好证明。

“陈年,你妈妈做的面简直太好吃了,绝了啊!”

陈年笑了笑,主动替妈妈收下这番夸赞话。

他们在那里只待了一会儿,许嘉述和宋林菲就跟陈年告别回家了。而陈年选择了留下来,帮妈妈收拾最后的东西。

母女俩忙到九点才回家。

陈年进了屋,背著书包准备回房间时,却被江吟叫住了。

她转头看她,“怎么了妈妈?”

“刚刚那两个同学是你们班的吧?”

“嗯。”

“以后少和他们来往。”

陈年下意识反驳:“他们是我的朋友。”

可依旧被江吟一句淡淡的疏离拂了去,“你现在正在人生最重要的阶段,要什么朋友。”

“把心思花在学习上。”

陈年皱眉看着江吟,她脸上总是那样淡淡的表情,没有任何的情绪。她也总是喜欢用自己的刻板印象去要求别人,陈年很讨厌这一点。

她捏了捏衣角,眉心始终顺不平,跟江吟强调,“他们是我的朋友,我不可能不跟他们来往。”

“学习是我一个人的事,这跟朋友没关系。”

江吟看她,白天在面馆里的工作已经让她感到很是乏累,她不想跟陈年再多争论费口舌,只是说:“妈妈这是为你好。”

“你什么都为我好。”陈年回答得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头顶的玻璃灯泡璀璨而耀眼,光线兜头而下,照得之下的人却多生一层落寞,“可我什么都不好。”

陈年说完就回了房间。

关上门她坐在书桌前,回想起从小到大,江吟总是对自己固执的约束。

心烦着,也乱着。

从小到大,江吟总是以自我的选择代替陈年的意愿,她约束她,不让她和院子里的小伙伴玩耍。她时常趴在自己房间的窗头,看远处一起开心踢皮球的小孩儿们。

她向往,却不能和他们一起玩。

江吟说他们坏,他们脏,会把她也带坏,然后所有人都不喜欢她了。

陈年不怕别人不喜欢。

就算有那天的到来,她也会努力让别人喜欢她。

可是从六岁那年父亲去世后,一切都变了。

周围的人是真的不喜欢她和妈妈,他们脏又坏,把一切能想到的脏话都骂了个遍。院子里的小孩儿也讨厌她,都骂她是扫把星,她爸爸是神经病。

那些藏在记忆深处的回忆像是断了线的涌上来,陈年难受的抱住了脑袋。

直到书包里的手机传来一声清脆的“叮咚”声。

陈年才渐渐从回忆里醒来。

她猜是宋林菲的信息,于是也没等,将手机从书包里拿了出来解锁。

定睛一看,却发现是陈延白的信息。

[陈延白:陈年,在书吧的时候,你是不是生气了?]

陈年眼睫轻颤,目光在灯光的照耀下变得盈润。

[陈延白:你不要在意易瑶的话。]

[陈延白:我不知道她会在那里,打扰了你学习,真是不好意思。]

他一言一句的发来信息,陈年也一句一句的看,到最后竟觉得不是滋味。

陈年生气的把手机拍在桌上,胸口因呼吸急促而上下起伏着,自言自语的骂道:“问我是不是生气了?我就不能生气吗?!真是不好意思?到底谁不好意思?!”

陈年决定不理这个人了。

她稍侧了个身,双手抄在胸前靠在椅子上。

难受与气愤同时叠加在她的心头,陈年觉得怎样都不是滋味。

她正在气头上。

可是下一秒,桌上的手机又叮咚一声响起来。

陈年扭过头去看,内心挣扎了几秒还是侧过身拿过了手机。

她点开看,手机屏幕上的弱光虚照着她的眉眼。

陈延白这会儿只发来了一句话,像在哄她:

[陈延白:别生气了,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