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修仙我入魔

第9章 封印·土(四)

“这个老.王.八.蛋又神隐了。”泷焕大惊。

“你个小.王.八.蛋,还没吃够亏啊,区区两千年妖物不够老夫一掌。”苍老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二人惊回头,只见一个白发白须的雪衣老头背着手伫立身后。商辰暗自吐舌,这个形象倒是挺符合玉雪驹的年龄的,不像青鬃兽幻人的样子还是年壮时候。

玉雪驹摆着八字步穿过二人中间,站在断崖上:“你赢了,我不会再往那里吹恶风。”

商辰追问:“那个人是谁?”

“那个人,老夫敬称为魂君,青鬃兽叫他,明渊。”

明渊魂君。

青鬃兽忘记了的人。

玉雪驹轻笑一声,苍老的脸上无数寂寥:“这一忘,竟忘了几千年,魂君果然法力高强。当年老夫年幼无知,被魂君拿住又放归玉雪山。老夫怨愤,在圆镜塘中下相思毒,吹恶风,想不到对于魂君全然无用。数番戏斗之后,老夫折服,自愿为他坐骑。”

玉雪驹曾是明渊魂君的坐骑吗?

玉雪驹说:“魂君却说他已有相伴一世的坐骑。青鬃兽每日晨来昏走,伴魂君作法下棋,偷戏人间,好不逍遥。老夫也效仿他偷偷的来探,却总被它轰走……”

商辰竖起耳朵听下去。

玉雪驹却回头,淡然一笑:“老夫不知道青鬃兽的秘密是什么,但是,倘若它连‘明渊’这个名字也想不起,就无需想了。”

五恶阁里,往事渺渺,九千年前,百里界上曾有过一场恶战,那一场恶战之后,百里界几乎覆亡,从此世上再无百里界之名。那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恶战,对手是谁,为什么而战,却再没有多一字的说明。

于那一次恶战中,明渊魂君,亡。

商辰合上书卷,心中沉甸甸的,那么古老的先宗,那么古老的事,无论曾多辉煌,都只剩寥寥几行字。

在奢侈安静的地宫里,商辰泷焕与青鬃神兽相对而坐。一柱檀香,烟香袅袅。斜斜坐在宽椅上的青鬃兽眸子深远,若望又若无视:“你们找到我的秘密了吗?”

商辰回答:“找到了一个人,兴许与你的秘密有关。”

青鬃兽侧了侧头:“是谁?在哪里?”

商辰说:“在告诉你之前,我有三个问题想问,第一个是:你亲自去探寻过那个秘密吗?”

青鬃兽说:“早年觉得忘了就忘了,三千年前心有不甘,但无缘亲探。”

商辰又问:“为什么没有找别人为你解秘?”

青鬃兽回答:“呵,百里界最古老的生灵就是我,又找谁呢?而且九千年前,百里界被封印了,即使神兽也没有办法走出去。”

商辰沉吟片刻,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同样都是到了老年,为什么玉雪神驹幻化成了老人,你却依然是三十岁模样。”

“大约因为我数千年都没有幻化为人形吧。”

三个问题都问完了。

青鬃兽说:“现在轮到你说我想知道的了。”

因为执念,青鬃兽的双眸幽暗得如魔极深处。商辰说:“以青鬃神兽的寿命极限来说,在三千年前你就寿尽了。你是否想过,一旦想起这个秘密也许就……”

“生而有涯,我愿一了心愿。”

果然,这个秘密是它流连在世的唯一原因了。泷焕靠过来,将商辰的手一握:“你就直接说吧,绕来绕去的,我都等不及了。”

商辰仰起头说:“明渊——你记得这个名字吗?”

青鬃兽浑身都定住了,它的眸子由幽暗慢慢透出光亮来,它像学语的婴孩一样呢喃:啊,明渊,明渊,明渊。

明渊,明渊,空旷的地宫回荡起了这个名字。

宗卿愿与明渊结一生之契,任予驱使。

封存的秘密,心最深处。

往事,就这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所有的阴霾纷纷飞起。明渊,明渊。青鬃兽仰起头,轻唤这个久违的名字,他眼眸中的幽暗悄然散去,那激荡的往日,那心潮澎湃的往事,那曾深深铭记于心的人,往昔,从封印中走了出来。

“明渊,是谁把你伤了?”

“我的劫数到了,宗卿,你还有五千年的寿命。”

“五千年,没有你又有什么意义。”

“宗卿,你何苦。”

“明渊,我有能治百病的青鬃晶。”

“住手,宗卿——我是魂君,我怎么会没有办法?我要施一个法术,你就这样,安静坐着。”

“……”

“如果名字也一起消失,会更彻底一些吧。”

“……”

“去吧,我再不需要你了。”

撕心裂肺的一声嘶吼,伴随着“明渊”的呼唤,青鬃兽从圆镜塘中冲出来,卷起了千丈浪花,庞大的身形卷起了狂风,在曾经是宏殿而今早已坍塌成荒野的上空盘旋三圈。

青鬃兽仰天长笑三声:“宗卿愿与明渊结一生之契,任予驱使——我怎么就忘了啊!明渊,明渊,你怎忍心封我半世最快意的记忆?失去了一半的心,渡了五千年无知的寿命,你觉得我会快乐吗?罢了,你一贯任性,我就不计较,而今,我终于可以洒脱地追寻你了。”

长笑,泪流满面。

一场大雨突如其来,纷纷落下扬扬。

百里界的生灵都往天上看,只见青云漫天,若天泣,往事,尽赋予这场雨。

多情无情,尽化作虚无。

大雨滂沱侵浸地宫,地宫的地砖上溢满了雨水。

地宫上方的烟雾纷纷扬扬笼罩下来,所有封尘的往事再度在时间洪流中高高扬起激荡,重重落下,凭人遐思。

大雨迅速将地宫淹没,在地宫发呆的商辰和泷焕急忙跑向高处,泷焕拽住了商辰的手:“青鬃兽一死,它所住的居所必会覆亡,快坐到我背上来。”

泷焕高高飞起的一瞬间,地宫轰然坍塌没入泱泱大水。

泷焕舒展着翅膀盘旋在地宫上方,惊讶地说:“塌得也太快了,这地宫是泥沙做的吗?怎么一碰见雨就全部化了呢。”

商辰回答:“因为三千年前就没有了地宫啊,坍塌的只是幻象而已。”

“幻象?什么意思?”

商辰覆在他的背上,盖慨叹说:“大概是这样的:九千年前明渊魂君死时,封印了青鬃兽和玉雪驹的脑海中有关他的记忆。青鬃兽自由自在地活了五千多年,然后死了,但死之前它意识到自己遗忘了一个秘密。顽固的残念以及青鬃兽的强大灵力,它将自己的魂魄困于这个地宫幻象之中——残魂无法去探寻秘密,所以煎熬了三千多年,等到了今天。”

泷焕恍然大悟:“原来是魂魄啊,难怪本形可以是三十岁的容颜。”

“这一定是它最留恋的时光的模样。”

两人都沉默了。

在地宫上方盘旋,商辰抱着泷焕的翅膀,看着大雨把这个地方湮没了,心想这一个月把这一辈子的雨都看完了吧,走到哪里都是雨,太阳上哪里去了,自从来到百里界就再没有见过阳光,每天都是阴天。

泷焕扇了扇翅膀:“我才活了两千岁都已经看淡生死,青鬃兽都两万年怎么还看不透呢?”

商辰抚摸翅膀上的绒毛:“不曾动心,怎会伤心?”

泷焕回头,头顶上的翎羽蹭着商辰的脸颊,一下一下:“我还真的有点儿伤心,生离死别,都是不好受的滋味,这雨里大概有青鬃兽的顽魂。你们人活得时间太短,你要修仙,变成仙人,我们就可以长久相伴了。”

商辰哑然失笑,没有说话。

泷焕忽然兴奋地说:“你是说青鬃兽死了三千年吗?按理说一个青鬃兽死了,下一代的青鬃兽就出生了,那应该有一个三千多岁的青鬃兽被封在这里了。”

泷焕一个低空俯冲冲了下去,商辰啊的一声抱紧了翅膀,泷焕哈哈大笑,笑声将雨中的忧伤冲淡。

妖物神兽,气息相通。

可是泷焕嗅不到任何异样的味道,除了令他不适的雨里的伤心。泷焕扇扑闪着翅膀乱飞,商辰灵机一动:“哪里让你觉得不伤心,就往哪里飞。”

“我一回头,就不伤心。”口里这么说着,泷焕放缓速度慢慢飞着,越往地宫的东边伤心越消淡。

东边,万里平沙。

雨冲刷着平沙,荡起温柔涟漪。

全然不似地宫中央那么荡人心肠,商辰走下来,踩在沙上,捧起一捧细沙。细沙白如雪,从指缝间漏下来。泷焕翅膀一收,变成了人的模样,也捧起一捧细沙,笑得欢心:“这里好,这里没有伤心的味道,看,这沙多像你脸上的光芒。”

商辰说:“被父亲的魂魄无端压制了三千年,小青鬃兽一定很难受吧?”

“青鬃兽没有雌雄。三千年不小,正好刚刚成年。”

商辰看向老青鬃兽腾云而去的地方:“那就更加可怜了,它没有享受过一天童年的乐趣,每天想的都是如何冲出压制。如果我们没有来,它也许会永远不见天日吧?”

话音刚落,唰的一声,平沙万丈从地上倏然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