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青遥

92 只想赖着你

昨夜,南歌子给所有人带来了不幸的消息。准确得说,只有凤川还不知道。

遥灵并不是昏迷,而是被人施了“锁魂术”。与一般的昏睡术不同,这种专属于魔族的邪术直接作用于魂魄,而且必须近身施为才能生效。

这五天以来有谁到过遥灵的身边,凤川心里最清楚。

不能告诉他。如果告诉他,他只会怀疑一个人。

烟花。

此刻,她还在毫不知情得喂应太平吃饭。在她的关怀下,应太平终于学会了一勺一勺得吃饭,偶尔嚼几下,而不是连碗一起吞下去。

乌梅和青玉案远远得从敞开的房门望着他们两个,他们就像一对母子。该如何试探呢?

时间久了,烟花虽不像刚来时那样见人就躲,可她也是自始至终都没跟大家说过一句话。

根本没有试探的办法。这么久以来,武陵春和梅花三弄都没放松过对烟花的警惕,可她却是按部就班滴水不漏得在过日子。遥灵不给她添置,她便日日随身旧衣,今天白色,明天月白,后天米黄,如是轮换;只要凤川不在的时候,她便泡在厨房,为大家准备饭食茶点,哪怕有哪个人悄无声息回府需要多加一份饭食的,她也在乌梅来通知之前准备得妥妥当当;只要有了闲暇时间,她就是在带孩子,有她照顾应太平,梅花三弄姐妹真是省了不少的工夫。

没有破绽就是最大的破绽。乌梅和青玉案看着烟花,完全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直接杀她不难,但要怎样才能逼她现出原形呢?

“按兵不动。”武陵春“啪”得合了扇子。跟落袄打了这么多年交道,武陵春深谙一个道理:跟她过招,先下手不但不为强,反而吃亏。将计就计,反而是最简单容易的制胜之计。

“这样使得么?”若是往常,南歌子也是跟武陵春一般的想法。可是这次事关遥灵性命,猎魂归处,实在不可大意。

夏孤临放下茶盏。今天三个人一起喝茶的气氛实在有点沉闷,分明应该是清晨最凉快的时分——不过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除了这一招又没有别的办法。武陵春嘴角上扬,他没有笑的心情,但看现在的情形,好像不得不笑。

落袄。阴魂不散的毒女。上次交手,她的演技被武陵春识破,心计输给南歌子,功夫不如夏孤临,可以说是完败。而她奇毒制胜,改换身份之后,反而让六公子完全处于被动的局面。

因为落袄烟花是同一个人,所以,不能杀。

不生不杀。这就叫忍。六公子若先忍不住,这次完败的,便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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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川支起遥灵房间的窗子。早晨的阳光洒满了书案,风送花香。他低头,方才发觉案角上青釉瓶里的月季花开始凋零。

原本只有白月季。那几枝粉色的是凤川前两天从花园里折的。粉粉白白失了光泽水气的花瓣凌乱在瓶子四周,还有些已经随着风吹落在地。

凤川移开镇纸,拂去落在遥灵字帖上的花瓣。这张字也不知她是何时练的,还跟以前一样像是在画圈圈。魏碑字帖的下面还压着一张薛涛笺。本来彩色的纸,再用辰砂研了彩墨写字,实在刺眼得很——

什么什么……凤川定睛看去,不由“噗”地笑了:

“萧凤川大坏蛋!萧凤川王八蛋!我诅咒你吃饭噎死喝水呛死掉茅坑里淹死!”

好家伙。怪不得画了这么多圈圈,原来是诅咒他啊。这也太毒了,一个诅咒把吃喝拉撒全问候遍了,还都死啊死的……

到底是怎么惹着她了?凤川挠挠头,印象中每天都在惹她,这纸上也没个日期,估计连她自己也不记得是因为什么事了。

凤川小心得将纸放回原处,生怕折一个角。他托着书案,对着窗外深深吸了一口气。

外面的空气真好。这么久没出屋,遥灵一定憋坏了。估计她长这么大,除了被师父关禁闭以外,根本没在屋子里憋过这么长时间。

凤川坐在书案前。抽了一张白纸,开始练字。他本来没有上过几年学堂,写字读书,都是母亲身体好的时候教的。

但他的字却写得出奇得好。萧凤川那不负责任的老爹却评论说,太锋芒毕露。凤川嗤之以鼻,这算什么缺点,照写不误。

他一笔一划细心得写着。握着遥灵的笔,好像能感受到她穿越时空传递而来的温度。

他静下心来。窗外,鸟声啁啾,熏风醉人。花枝摇曳,在宣纸上投下撩人的媚影。龙飞凤舞的字迹在饱蘸了浓墨畅饮着蕊风的笔尖飞落而下,如剑意凛然,却又铁骨柔肠。

他写了一页又一页纸。清风时来,厚厚的一摞纸雪片般飘得满屋都是。狂书骤停。他心中的细雨潇潇,丝丝缠绵,却是无法停歇。

甚至不敢转身去看**躺着的那个人。凤川不知道,她一直这样醒不过来,自己究竟会如何疯狂下去;他也不知道,若她能马上醒来,自己又会做什么疯狂的事?

会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把她的手捂在自己的心口,告诉她一切吗?

如果她知道……如果她知道,她会是何种反应?她会答应……还是拒绝?如果拒绝,如果拒绝……

凤川伏在案上。他头脑中已经思考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从何时开始,整颗心已经被她占据。因为心中有她,眼中有她,这世上便再也不会有少了她的风景。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去元洲那次,看到月光粉飘飘洒洒如沾了萤光的雪花,絮儿般粘上遥灵的睫毛,璎珞般缀满遥灵的衣裳,他便鬼使神差得默默收了好多月光粉,想着回去求青玉姑娘做成衣裳,让遥灵穿着,一直这么好看着……

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愿意为她受伤,愿意为她冲在前面。杀气冲天却又笨头笨脑的小丫头,会是那么令人心疼。不止是心疼,甚至是,为她牺牲生命都会在所不惜。

他也不想再去问为什么。喜欢捉弄她,看她脸红、生气、暴跳如雷束手无策的样子。喜欢甜言蜜语得哄她,看她羞涩、感动、慢慢安静下来对他微笑的样子。他总是无比沉醉,喜悦,心动。

他却不由自主得去想。为什么,第一次去雨巷便会遇见这么个惹人发笑的小呆妹。她打架打得邋里邋遢,说话却一本正经;她修为不错,却一看到食物就走不动;她有些不合时宜的正义感,瞎逞强,心里却那么脆弱。别人只要做一点什么,她不问真假,自己居然感动得不可收拾,哭得稀里哗啦。

也许……现在要问为什么已经太迟。答案最重要。

他喜欢上遥灵了。

他却还不想说。他本以为两个人之间,会有很漫长的时光。那般甜甜蜜蜜又闹哄哄的日子,像是粒粒珍珠般从手心滑落,又像是小心翼翼得在挥霍,怎么用都用不完。

他不知道分开竟是如此难熬。想她在做什么,想她在想什么,想她会不会突然出现。一直想着,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又落到了西边。当一个人心里有了另一个人,他没有他自己的时间,日子只是在想着她的时间里度过。

心不在焉的他终于成功收服了沮末国的蜚鹿。几乎是同一时间收到了南歌子的紧急灵扎和死灵山的空间传送法阵:

“遥灵有难,速救。”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不到十天的分别,有如凌迟般缓慢钝痛的折磨,这一次,却是致命的当心一剑。他几乎是挥洒着热血踏着闪电穿过狂雷撕碎风雨奔驰来到她的面前。

本想狠狠骂这个折磨人的丫头几句。可见到她,什么都忘了。他抱着她,狂奔欲裂的心在她安静的容颜中缓缓平息,不理身后山河倾塌,不管脚下妖怒灵哭。只要和她在一起,这世上任何想去的地方,都能到达。

时光如画卷缓缓铺陈。转眼,已经和她在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和她一起生,和她一起死,和她一起出生入死。不求生生世世,但求同生共死。

不……凤川猛得摇头,现在不该想那些生的死的。遥灵一定会醒过来的,一定会平安无事的!他们两个,一定还有很多很多时间可以相守!不能再等了!不如现在就把心里的想法通通告诉她!

“遥灵,我不知道你现在不醒过来,是不是在惩罚我。我以前……是总骗你,欺负你,惹你生气,可是,可是……有件事,我必须要跟你解释清楚……其实我……”

凤川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如火焰般炽热,却又如水晶般透明。他呼吸越来越急促,抬眼偷偷看着遥灵,既希望她现在醒过来,听见他说的话,可又怕她忽然醒过来,自己又会紧张得说不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般,握住了遥灵的手:

“一个月的点心,那个许诺,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食言的……我没有食言。好吧,我承认我是有一点自私……我只是怕承诺兑现以后,那一个月过去以后,你就会离开我,再也不理我。所以,我只好耍赖,我只是想赖着你,陪着你。”

遥灵的手心在凤川手掌中温热着。他沉默着,努力听辨着她的呼吸,仿佛是在等待她的反应。

她终于还是没有一丝反应。凤川悄悄嘲笑自己,感觉有点失望又有点喜悦。

那就一口气把心里话全都说出来吧。反正她听不见。

“遥灵,我喜欢你。你,嫁给我好吗……”

又是长长的静默。凤川眼珠一转,忽而更小声道:“我数到三——你要是不说话,那就是答应我了……一二三!哈哈,你答应了!”

凤川乐得几乎没从椅子上跳起来,比遥灵亲口应了还高兴。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流光狭长的眸子睥睨流转,一只手握紧遥灵的手,另一只手在她的脸颊上蜻蜓点水似的轻轻摩挲。

他的眼光忽而深邃,仿佛透过遥灵熟睡的脸,想到了很久远的往事。他唇角轻勾,慢慢俯下身子,迷醉的目光随着长睫慢慢合下仿佛要溢出水来。

他灼热的呼吸已喷洒在遥灵娇柔的红唇上。风雨花香一时铺天盖地,缱绻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