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娇养日常

第112章 戏中人

“纵是妙药仙丹, 吃多了也总于身体有碍。”吴世元的话音儿带着一种冷漠的讥诮,说来便存着十足的讽刺:“这次的事,错在以色误人的妃嫔, 错在调养不当的御医, 错在侍候不利的宫人,就是与制作丹药,提议双修的郝允升无所关碍。”吴世元摊了摊手,意味深长道:“至少明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世上事物多过犹不及,皇帝心眼糊涂,但智商应该在正常水平。有了这次生死之间的教训, 苏绵不信他心中没有提起丝毫的警惕。而吴世元的话也佐证了这一点。

不知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皇帝居然丝毫没有疑心问罪于郝允升, 这就着实有些不对劲了。

“棋子已落局, 就看生杀如何。”谈伯安摇了摇头, 不欲多谈此事。

君父不明, 于人臣人子而言总不是一件能拿来说嘴的事,此时说来,难免让人难堪。

谈伯安对皇帝的心思多少是有些了解的。

有时候一条道走到黑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一旦半途惊醒,发觉回头无路, 举目深渊, 那才是让人心冷又心惊。

郝允升的奸险之处皇帝心中未必就没有思量,只是帝王心术, 意欲从中谋求平衡,自以为是局中黄雀, 未料到自个儿连个鸣蝉都算不上。

这份打击着实不算小, 带来的震动也足以警心。

其实此回, 若是皇帝顺势发作了郝允升一众,这桩事大约也就这么过去了。偏偏他遮着掩着,罚尽了无辜之人,却对祸头子问都不问一句,这就引人思量了。

风雨前夕总是静默得近乎沉寂,此时越是轻描淡写,松松放过,之后发作起来就越是雷霆万钧,骇人心肠。

郝允升的路只能走到这儿了。就是最后这狗咬狗的局面还不知要何等难堪。

“一破一立,平衡之术,现如今既然郝允升不成了,那也正好是傅家显出本事的时候了。”吴世元没有陆钺和谈伯安这样的养气工夫,在座的既然都是自己人,他也就不再遮饰喜怒,辛苦盖掩:“这他娘的神鬼之术,一个比一个荒唐,脚底下的寒尸枯骨,天下间的苦难煎熬都不去看,偏偏地要寻求这虚无缈缥的路子。古来多少人都想长生,可到底都成了一场笑话,要我说,这些左道旁门,若是意图修心,那自是没什么说的,若是都跟着这个走了,一天天神叨叨地把希望寄托在无望之事上,那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真傻子,枉费了做了一回人。”

吴世元言语无忌,也不在乎什么脸面规矩。他只图能办个实事。

整日里打官腔,勾心角,手段百出,你谋我陷,这终究有什么大用?一身的学问,一身的武功,到底是只为了成全这些小人心思来的吗?

“这些不过都是小节。”谈伯安定定看了吴世元一眼,到底也没有出言责备。他知道吴世元心中之志,也敬他这份侠骨丹心,可这性子也着实是该磨一磨:“而今最要紧的,是边境战况,是朝内太平,是这户部中所亏所空,是军中所需,百姓所依。”

说到此,吴世元也不由沉默了下去。

而今的大魏,说一句内外交困也不为过,京中百姓尚且有困厄之景,更莫说那偏远之地,僻静之乡,还不知是如何一般人间惨境。

有时候想想,真是觉着既无力又窝囊。这皇城里头的人,锦衣玉食,奴仆成群,可人心不足,仍有图谋,不管外头乱成了什么样儿,总归这份家业不是他们自个儿的,能祸祸一日,就纵情享乐一日。真正心存天下,心怀万民的,当真是少之又少。

人心有私,贪欲不足,这户部自就成了蠹虫汇集之地。而今,其地更是险之又险,形如火坑地狱。

人人都能绕着是非之地走,可太子不能。若他也一并装了聋,作了哑,那这里头也就没什么盼头了。

“吏治不清,部务不明,凡是陷在这里头的,如今无不是急急寻人想要挣扎出来,实在是走不脱的,也都早早地将家业父母,妻子儿女托付了出去,自己的好死是不敢想了,总归是得给自家人留个全须全尾。”吴世元苦笑着摇摇头,双目却亮的仿佛沁了一团火:“人皆不可为,可我吴世元不怕,只消殿下一句话,是刀山,是火海,粉身碎骨,也没什么可畏的!”

苏绵听得动容,平素看着吴世元像是很有城府,很有定量,可如今观来,总还是一个热血犹存,志魄惊人的热烈之人。富贵生死皆等闲,此等豪爽气概,不能不让人敬服。

“若真叫你去,也是要你为天下尽一份心力,而非让你无端送死,在这样的地方丢了性命。”陆钺摆手让他坐好,沉吟片刻道:“一个吏部,一个户部,皆是如今难啃的骨头。这里头是刀山火海,但也不是人人都避之不及。”陆钺偏头看向苏绵:“明日我会请伯父入宫一叙,到时你可一并请了伯娘和母亲入宫叙话。”

伯父苏逍如今任的正是吏部尚书。苏绵怔了怔,还没及高兴,心里就先存了忧虑。

“玥儿倒是不必惊怕,苏侯久经朝事,能稳坐吏部这么多年,便非等闲可欺之人。”自打行了拜师礼,谈伯安只当自个儿多了个小闺女,这丫头为人有趣,待人贴心,瞧着她,他也总会想着若是当日妻子能安安顺顺地将他们两人的孩儿生下,那个孩子想必也是如此讨人喜欢,让人心怜罢。

苏绵笑笑,将方才陆钺递给自己的邸报和文书都拿了出来,像是课堂提问一样地举了举手,而后起身准备说话。

“坐下就成了。”谈伯安笑呵呵地捋了捋胡须,忖着近日这小徒弟既然也要留在牵头书房参事,那无事时倒也可将课业提到日程上来。

苏绵重新坐好,将几封信件文书一一排开:“我方才瞧了信王......二弟送来的消息,说是麟城而今民生凋敝,颇为困苦,朝中赈济不足,多有卖儿卖女,饿死路边之人......”苏绵一面说,心口一面坠得发沉。

等真正接触了些朝事,才真正地意识到这个时代究竟有多么残酷,大难到来,百姓所能倚仗的多是自身的韧劲,能熬过去,便也就熬过去了,若是熬不过去,便只得听天认命。

在这里,没有一方有难,八方来援的富足和温暖,有的,只有听天由命的绝望。

谈伯安与陆钺对视一眼,皆没有开口相扰,只静静听着她说话。倒是吴世元心无所忌,和她说了个有来有往。

“麟城曾也接过圣驾,其地山水灵秀,以往也多有诗词赋文传出。”苏绵又拿出一封邸报和一份旧日记载:“一年前,朝中曾有人议,要兴土木以筑皇家别馆,如此,麟城也算是有一处别宫庭院,也能显示对皇家的尊重和期盼......”

“玥儿的意思是兴土木以养百姓,以工代赈,暂解民生?”谈伯安只听了几句便听出了其间关窍。他抬手拍了拍脑门,一时倒有些恍然之觉:“好好好......”他一连说了几个好,抬手轻轻叩了叩桌案:“到底是年岁小,心思灵,比我们这些老家伙有想法。”

“老家伙”陆钺登时觉着自己膝盖中了一万支箭。

这桩事说来简单,但其中施行却是纷繁复杂。苏绵只提出了自己能想到的,剩下的也就不再掺和,静静地听着几人议事,心中也有所思量。

做官易,为官难。尤其是陆钺处在这个位置上,前思后虑,凡事再三思量了还要再四斟酌。

听了一天,到了结束时苏绵只觉还是当一个单纯的学生更加省心省力。

这些事,当真不是她这个咸鱼能在朝夕之间领悟通透的。

“真是聪明。”屋中没有了外人,陆钺抬手摸了摸苏绵的脸。这话虽带着些怜爱的逗弄,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引之为傲的赞赏。

当年她小学时得了双百外婆也是这样的,对自家孩子有着莫名的自信和骄傲。

“殿下还请自重,臣是来为殿下分忧的,殿下这样,真是教臣好生为难。”苏绵一身清落男装,清爽脱俗之余又能瞧出眉眼间无从遮掩的女儿娇态。她双手抱拳,似模似样地做出一副直臣之相,似拒人千里,仪态端方,可目中却又存着些古怪精灵的妙丽情意。

这模样,也不知是来与他为臣,还是故意引他为夫。

书房之中并无外人,门窗紧闭,更兼幽谧。陆钺抬目,望着壁上所悬长剑,又看到手边所落纸笔,这些冰冷沉肃的物件儿像是忽然间染上了一层温温暧色,时时牵动着他的情肠。

眼前人小脸严肃,仿若当真是自投家门,与他为属。可若真的安心为臣,甘心作属,又为何眉目之间隐隐含情,举动之间处处相·诱?

陆钺笑了笑,忽然对这个游戏生出了莫大的兴致。

这小·猎·物自己钻进了他的口中,那之后发生什么,也都不能怪责于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