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娇养日常

第38章 痴心人

着实也不怪京中会传出这样的流言。

太子少而掌兵, 继而平乱,十数年来,渐至大权在揽。历朝太子, 无不以仁孝恭顺事君, 纵为储君,生死福祸亦不过君父一辞之间。

但陆钺这个太子无论权势还是人望,都已有了成君之德,明主之势。这样威重令行,怎让那金殿之上的王君安心舒意?是以长久以来,皇上太子虽为骨肉至亲, 却难保全骨肉之情。

如此情势,偏生太子身有旧疾, 生死旦夕, 若为长久计, 合该早早娶妃纳妾, 绵延后嗣,广置良臣,以保万全。

可太子偏偏不肯不愿, 不仅未曾以婚联姻,甚至连一知心人也无, 清冷若此, 怎耐得人不多思多虑。

饶是山门之中,犹不乏凡心妄动, 这一尊贵无匹,手握大权之人却连一二颜色也不肯留于身侧, 不管是薄情疏冷也好, 身有隐衷也罢, 总是一份儿添人茶饭的谈资。

这话再经了有心人一染,自然什么样的难听话都能说得出来。

苏逸见再笑下去妻子就要生恼,只好将将止了笑,又噎着气儿轻咳了几声才道了恼:“蓉儿,你这是关心则乱,我问你,太子不近颜色已并非一日几载,向日里你却为何连问都懈怠问一声?”

“这些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就连大嫂,听了这些话也不过心,这不是关切到玥儿身上了,否则我来问这些做什么,徒惹是非,还闹得大家心里都不清净。”

苏逸一笑,轻轻抚了抚发妻的肩背:“这就正是其中病根了。”这世上有心人何其多,尤其是那金碧辉煌,权势之巅,更不乏狠辣心恶,“太子有疾”这样难听的话传了出来,纵一时不至引动大势,却也在不觉间挑隙人心。

唐心蓉瞧着苏逸姿态,略一皱眉,也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继而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么说来,这都是小人口舌作祟,那我就安心了。”

苏逸苦笑,摇摇头道:“太子非多情乱性之人,这于玥儿来说是一件好事,却也是一件为难的事。”顿了顿,他看着妻子担忧的目光,索性便将话都说透了:“太子为人英明睿智,文韬武略样样行得通,偏有一点,性子过于冷淡矜傲,照我的见识,他多年身边清净,一是不愿以己身误人,二便是性情桀骜,轻易不愿交付真心。你不知道太子,莫看他如今是这样位高权重,跺一跺脚,就连金銮殿也要颤三颤,可再往前些时候,他的日子连寻常人家的孩童都不如,这样艰难危险的日子何等磨人心性,他如今能长成这样,也多赖当年赵家老国公的教导恩德。”

唐心蓉满心里都是疑惑,样样般般都欲发问,她却仍旧开口先说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来:“照你的话,咱们家的玥儿被这样送到了东宫,岂不一辈子都要对着个冷冰冰的夫婿?那......”唐心蓉心乱如麻:“罢了,说这个做什么,左右还有几年呢?他是病情危重,说解脱就解脱,可我的玥儿还不知要在那寒人心肠的地界儿待多少时候!”

“别急,莫要说出这等气话来。”这些事苏逸早已想透,此刻更不愿让妻子在此间钻牛角尖。

若按他的心思,他自是不愿给自家闺女寻这样一个贵婿。

太子虽是个极出色的人,极英明的主儿,可他那性子,着实难当一个体贴温柔的夫君。

玥儿瞧着是软绵绵的,内里却和她姐姐一样,性子烈的像火,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样两个人碰在一处,总得有一个先低头俯就,两边儿都骄傲,还不知要怎生磨合。

玥儿固然是自己心尖儿上的肉,是这世上绝好的女子。可太子究竟性子清冷,命途还不知几何,只怕没有那许多的耐心和心思耗费在女儿身上。这样一个冷一个傲,一个忧心家国一个自有风骨,若是天长日久了,或许还有些相悦的可能,但太子究竟命浅,即便相悦,玥儿又能得了什么好呢?

左思右想都没什么好结果,儿女相悦这样的事苏逸早就不想了,他如今所想的,都是如何保下女儿的性命,即便将来东宫有变,即便太子命归黄泉,女儿也能妥妥帖帖地脱身,好好过今后的日子。

这件事很难,却也不是毫无可能,他与大哥已经几番商议,待时机成熟,总能奋力一搏。

唐心蓉静静看了丈夫良久,忽地两手紧握住他的手,一双眼也亮的惊人:“你是不是已经想到能救玥儿的法子了?”

苏逸点点头,叹着气在她额上缓缓按揉:“这事未有定论,贸然出口于事无益,但玥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我必拼尽一切,换她喜乐平安。如今婚期将至,我们不能先自乱了阵脚,反让玥儿为你我忧心,这几日你就好好陪陪她,什么都不要多想,有我在,有我在......”

苏逸将唐心蓉拥在怀中,轻轻拍晃着她的身子:“只是你也冷落为夫多时,今日不想着补偿我一二吗?”

明知他是在故意说笑话,唐心蓉还是忍不住面红耳赤,低笑出声:“多大年岁了,还说这些话,我不和你说,我要睡了,你也收整收整早些歇息。”

唐心蓉说罢就推了他自入卧房,苏逸含笑端坐看着她的背影,良久,挑眉一笑,扶腰慢慢踱入了帷中。

府中延医问药并没有避着人,对外只说苏绵旧疾复发,身子弱的不成,宫中的两位嬷嬷得了话,也不好往苏绵居所打扰,只好暂先停了课,在外日日地听着看着,心中各有思量。

庞嬷嬷倚在窗旁的棱子上,手中端了碗甜水慢慢啜饮,掐指一算,连连摇头。这都已经病了多少时候,这苏家姑娘还真是个没福气的,想来从前外头的那些话虽有些过了,到底还是存了真。这位苏家幺女身子弱成这样,今后入了宫,也不必人冲她伸手,多着几次凉,多冒几回风雨,这身子怕就要一天天垮了。

她心中万般计较,此时喝着甜饮,观着花草,看似闲适,心中却颇多焦躁。

自进了这侯府,竟好似入了铁桶牢笼之中。那侯夫人江氏手段着实不俗,看着和气谦恭,偏偏处事极为险恶。已经好些天了,她什么消息都送不出去,纵使前头送了几封信给人,也不过是些不痛不痒的话,虽说如今她要送的信儿也不是十分关键的,但比先时已经真确了许多。

从前外头传的,苏家姑娘体弱多病,这倒是半点不假,她在这儿这么些时日,隔几天就要听着丫鬟婆子来给那苏家幺女告假。至于旁的,那女子绝不至痴傻,甚至还让她觉着颇难糊弄,头前儿她还忖着这不过是盏美人灯,除了外头有些花样儿,就再没什么可取之处了,可这些时日相处,她多少话递了进去,却不是被恰好地避开,就是被支了岔儿,好赖话浑似碰着了钉板,半寸都敷衍不过去。

主子先头儿所叮嘱的那些,如今连半点眉目都没有,回头儿册封迎娶,她这差事还没完......庞嬷嬷猛地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都从之前那种懒洋洋的得意里清醒了过来。

这件差事办不妥帖,只怕回头等着她的只有死路,再不能耽搁了。

外头丫鬟回了话进来时,苏绵正披了斗篷,欲往苏昭院里寻姐姐说说话。听说庞嬷嬷请见,她不耐地蹙了蹙眉,却没有立时回绝。

“姑娘何必理会她,我看那老货不安好心,整日里一双贼眼不住地就来打量姑娘,生怕人不知道她心里藏奸似的。先头儿见了她,我还以为那是个和气人,谁知道相处了没两天,这人就越发地待人虚了起来,还不如那位陈嬷嬷,瞧着不苟言笑,极难相处,可对姑娘的心却不虚也不假,也安守本分,没有那么多的花花心肠。”双福一面抱怨一面替苏绵将食盒拎了起来:“姑娘别理她,让人打发了她就是了,咱们出去走走,省得在这里和她耗神。”

“瞧瞧我们双福姑娘,如今越发地会看人了。”木槿面上带笑,目中含威,轻飘飘一眼,将双福看得低下了头。

“姑娘是什么吩咐?想不想见呢?”木槿温温出言,见苏绵最终摇了摇头,便点头道:“那奴婢就出去打发了她,姑娘等一等再出门,省得落了人的眼。”

木槿说完将双福一道带了出去,待出了寝阁的门,她神色一厉,敛眉望向双福:“你先回去,今日不必伺候姑娘了,回头我有话和你说,这会儿你好好想想,究竟是哪里做错了。”

双福这些日子多受木槿管教,心里对她颇多畏惧,却也知道她都是为了自己好。因此虽然满腹委屈,双福还是点点头,闷着脑袋提步回屋。

她还没走了两步,就被木槿叫着站住了脚。

这时四下无人,木槿轻轻一叹,走到她跟前儿替她整了整碎发:“知不知道我为何这样生气?”

双福如今长了不少的心眼儿,虽然有些懵然,却还是隐隐有觉:“因为我......我给姑娘出了坏主意?”

木槿失望地摇了摇头,见她这样老实,又这样委屈,还是心软了一瞬:“我问你,你我是姑娘的什么人?”

“是......是姑娘的耳目臂膀,是姑娘的奴婢心腹。”

“对。”木槿鼓励地看着她:“这话你要记牢了,姑娘待你我的情分自不必说,谁家主子姑娘会这样待你我这般的奴才女婢?姑娘情重,你我却更要谨守分寸,勿要给姑娘招惹了麻烦,反倒辜负了这样的情谊。”

“我知道,我绝不会违了规矩,教姑娘为难的。”

“这话你不只要听在耳中,更要记在心上。”木槿的神色渐渐严肃:“你我可禀一颗忠直之心侍奉姑娘,却不能忘了本分,擅自替姑娘做主。别忘了,今后你我要去的是什么样的地方,听听你方才说的那都是什么话?你以私心撺掇姑娘心意,擅自替姑娘主张,此时不过事关庞嬷嬷一人,看似并无关碍,将来呢?焉知今日这样微小的私心不会给姑娘招来大祸!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双福望着木槿的背影,久久,慢慢地躬了躬腰。

若说方才她心中犹觉委屈,此刻却觉到了万般的后悔和歉疚。

木槿说的对,她是太没有分寸了,若她继续这样擅自揣度姑娘心意,随性替姑娘做主,回头不止她这条命保不住,怕是也要将姑娘牵连在里头了。

双福想到前几日所听所观的那些内宫秘闻,不乏有因仆婢之过而招致祸端的。

她背上起了一层冷汗,也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只闷着头往自己的屋子里走,想着今后如何才能牢牢地记住这些规矩和教训,永不再犯。

几日前姑娘归府时的狼狈病痛犹在眼前,双福心里越发惊惧,也越发警惕了起来。

苏昭院里这会儿正是热闹,苏绵举步进屋时,便闻满室清甜荷香,她怔了一怔,下意识开口:“这不是福记的荷花糕吗?好香啊。”

“难怪姐姐说你鼻子灵通,我们点心早就吃完了,你还能说得出这是哪家的。”连澄这会儿当真是十分地惊奇:“你身子不好,我们还说过会儿去看你,你怎么就来了?”

“总躺着身子骨儿都躺软了。”苏绵抻了抻腰,转脸对连澄道:“可福记的荷花糕每日只售五十份,便是早早地去排也多有排不着的,那掌柜性情古怪,除了十分看得上眼的人,轻易不肯稍稍通融,连姐姐这是昨晚就去买了吗?”

“荷花糕的确味美。”苏皓含笑看向连澄:“可今后不必这样麻烦,府里的尽够我吃了,这样日日耗神也总归不好。”

连澄一怔,笑眯眯道:“没什么,苏姐姐吃着好就好,我......我这会儿还有些事,先回了,回头来寻姐姐说话。”

“连姐姐。”苏绵在她出门时叫住了她:“你前儿个还说要教我一招半式的,我也就此时有些工夫,你的事很忙吗?”

“哦......哦......”连澄点了点头,迟疑地住了步:“那就走吧,忙完了你的事我再去。”

苏绵抬了抬眉,回头冲着苏昭甜甜一笑:“姐姐,等我学会了就打给你瞧,我去了。”

苏昭疼爱地在她腮上一掐:“整日里风风火火的,去吧,午时过来用饭,我有话和你说。”

苏绵应了声,追着连澄的脚步一溜出了屋,一路上两人几乎无语,直到武场将至,连澄才无奈地停了步:“我的三姑娘,你有话就说吧,我被你瞅的心里都发虚呢。”

苏绵笑笑,先将跟着的人都挥退了,才道:“福记的荷花糕......姐姐真是有心,连我们都没想到这一处呢。”

连澄被苏绵这样的目光看得窘迫叹息:“你这丫头,我......是苏姐姐想吃些清香的甜物儿,我才想到了这一遭儿,难不成这还错了吗?”

“这有什么错呢?”苏绵歪了歪脑袋:“可姐姐本就是个爽直的人,偏偏在这件事上处处遮掩,般般不便,又几番犹豫,多有徘徊,就像是那些荷花糕是姐姐的什么心病,让你这样在意,这样拘束。”

话说到了这里,连澄只好摇头苦笑:“瞒不过你,这糕点不是我买的,是我大哥买回来的,我大哥虽于经济学问上不大用心,却自有一番得意工夫,那福记的掌柜与我大哥是酒逢知己,这些糕点都是出自他的手,还另添了些苏姐姐的适口之物,所以她才会如此贪嘴,日日想念。”

连家人客居府中,素来不爱荣华,也不爱无故地呼奴唤婢,给人添烦。府上因着种种缘由门户颇严,连兴这样一个客人,整日里有什么动静都是瞒不过人的,他又日日地自己辛苦,虽是借了连澄的手,转了连澄的口,里头的痕迹却如何都抹不干净。

木槿耳目灵通,伯娘又着意培养她身边这些人,因此府里的事她多少知晓。

木槿素是个灵慧人,自不会将无用的废话报给她听,因此等她得知前后因由时,已是其中缘由分明之时了。

听得连澄这样轻易地承认,苏绵也有一瞬怔愣,随即轻笑:“这件事可为难坏了你,我瞧你一提起荷花糕脸都要绿了。”

“这事实在是做得有失体统,我......我心里愧疚,但是妹妹,我保证,我大哥心中绝无半分的轻浮之思,他......你不知道,他最是个呆人痴人,自打见了苏姐姐,他就......我也说不住他,可你放心,我大哥除了送些荷花糕,绝不会有旁的举动了,这是他保证了的,而且这荷花糕的出处和去处也不会有外人知晓,我大哥很仔细的,那掌柜也并不知道这些糕点所送何人,你放心......”

“我知道。”苏绵安抚地拍了拍连澄的肩:“我没有责怪之意,只是想要连姐姐一句话罢了,如今看来,是我太过多虑,好了,我们不说这事,你教我工夫吧。”

连澄这一番话被吊得不上不下,忐忑了一阵,她也只得一笑了之。

谁知道她这位大哥一辈子不动心,稍一动心就能痴成这样,连人家的脸也不敢多瞧一眼,话也不敢多说一句,就这么日日地无言地送着糕点,且越发地避嫌得厉害,真是让她不知怎么说才好。

这件事苏绵心中有数,且她相信,伯娘心中也早早就有了根底。

况且连家公子着实是个君子,虽说送了糕点,却并无揽功之心,更无借机亲近之意,伯娘且不说什么,她也便先静静瞧着就是了。

姐姐与聂麟缘分已尽,若余生能得一痴心人也算是一件好事。只是究竟如何,还要看姐姐自己的心意。

这武场平素多为唐心蓉所用,自连澄来了,便大多流连于此。

此时二人站定,苏绵一脸信任地任由连澄教导,连澄一面好笑一面心里压力山大。

“你......”连澄来回试了试她的手筋身骨,方一触身,便觉心也软了,心尖儿也怜了:“你何苦非要吃这个苦,我看你每日都会散步炼身,那些就已经够了。”

“锻炼身体是一回事,学习防身又是一回事,没关系的,我又不是泥捏的,你尽管教我就是了。”

连澄苦笑:“我这一身是钢筋铁骨,你......你身子这么软,我不敢教你,回头我手劲儿一大,再把你捏折了。”

苏绵听得好笑,正活动了活动筋骨想让她看看自己那三脚猫的工夫,却见一小鬟匆匆赶来,急声道:“姑娘,宫里来了赏,大夫人叫您去说话呢。”

苏绵闻言,心里一顿,一面点头,一面转着心思。

连澄却松了一口气,忙着把这个小祖宗推走,苏绵走得不情不愿,还频频回头:“说好了啊,你要教我的,不可半途而废。”

连澄哭笑不得地挥了挥手,见人走远了,自己也紧着调身逃跑。

早年间,什么“花颜月貌”、“倾国倾城”这样的话连澄不少见也不少听,可真真面对了这样一个人,才知道什么叫沉鱼落雁,牵人心魂。

可素来佳人薄命,她只盼着这位貌美纯善的妹妹能得一个好下场,不要被那些权力征伐索走了性命。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