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遗书

第3章 音频

今夜的月亮好圆,和他们初见那时一样,秦屿洲坐在落地窗前,怀里抱着一本相册,仰头望月,身边堆着捏扁的啤酒罐,酒气冲破了窗,醉了一轮圆月。

南絮喜欢喝酒,喜欢看月亮,没封元宵中秋,他总要备好当季的食材,压着秦屿洲做一桌子菜,再备好下酒小菜,随便铺个毯子,坐在窗前赏月。

一坐就是大半夜,一喝就成了醉鬼。

秦屿洲不愿让他碰酒,说不上这人酒量好还是不好。说他好,三两罐啤酒走路就发飘,说他不好,再往下喝下去也只是发飘。他极少见得南絮烂醉成泥,只有两次,他不愿回忆。

秦屿洲望着月亮,眼前是南絮的笑颜,初识的那一抹笑深刻入骨血,叫他至死都不能忘。

他好像只陪南絮看过一次月亮。

“啧。”秦屿洲灌下一口酒,将酒罐捏扁,接着又开了一瓶。

他不懂这酒有什么好喝,为何南絮会如此贪杯,他不懂月亮有什么好看,为何南絮会如此痴迷。

南絮痴迷月亮,也痴迷秦屿洲,他的爱热烈,热烈到让秦屿洲肆无忌惮,让秦屿洲认为他永远不会离开。

他仰躺下来,躺在南絮常待的地方,随手翻开相册。第一张是一张军训时候的合影,那时的南絮犯了腰伤,两日不曾训,坐在看台下躲着阴凉。

秦屿洲也没参加军训,理由是迷彩服过敏,请了一周的假,陪着南絮躲阴凉。

照片上的南絮笑的开心,帽檐遮住半张脸,脸上投下大半阴影,牵着唇角,一手搭着他的肩。他在看南絮,不论是照片里还是照片外,秦屿洲都在看南絮。

“絮絮啊…”秦屿洲摩挲着照片,将那人摸的发热,他喃喃着,却听不到半句回应。

他侧身够过手机,屏幕模糊,他这才发觉自己有些醉了。秦屿洲搁下相册,翻着手随手点开一段录音。

半晌,他听见了南絮的回应。

“秦屿洲,”南絮声音轻快,随手拨了一下琴,“你停一停,我唱歌给你听,新学的。”

南絮曾拿他的手机录过各种音,他曾说声音有记忆,是比用眼睛看到的还要深刻的记忆。

这段录音的日期很早,可他好像没听过。

“打一半怎么停?”里面传来他的声音,听着有些不耐烦,“你唱就好,我听着呢。”

音落,手机里没了声响。秦屿洲举起看看,见那进度条还在走,他将手机贴在耳边,里面只有细微的游戏声。

多混蛋啊。

他骂自己。

他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讨厌游戏声。

“好吧,”南絮又拨了一下琴弦,轻声笑笑,言语中苦涩与无奈交织,“你听着哦。”

“嗯。”他应的很轻,也不知南絮有没有听到。

南絮低低声音传来,琴声有些磕绊,秦屿洲当真不记得自己听过这首歌。

多混蛋啊。

他又骂道。

音频不过两分钟,秦屿洲已然听了大半,南絮的声音戛然而止,只剩琴音飘**。他听见自己打游戏的叫骂,琴弦震响就在这叫骂声中消散。

“你听了吗?”

“听着呢。”

“好听吗?”

“好听啊,”秦屿洲依旧敷衍,“你啥时候唱歌不好听?乖啊,我打完这一局陪你。”

又是一阵静默。

没了琴音,南絮的呼吸声格外清晰。秦屿洲能想到,南絮是以什么样的眼神,什么样的姿态看着他。

圆月好亮,暴露一室迟来的愧疚。

音频结束,南絮似是又说了什么,他没听见也记不清。他看着音频的日期,是他们在一起一年后,那时南絮随他出了学校,一同租了这间房子。

“真他妈混蛋。”秦屿洲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让他有了一瞬的清醒,他猛的记起当夜的事情,南絮想给他唱首歌,可被他敷衍过去。事后他去哄人,可南絮却像是一块油盐不进的木头,任凭他如何说都不肯原谅。

最后怎么样?

秦屿洲拧眉想着,酒精麻痹了大脑,思维变得迟缓。

最后吵了一架。

他双目骤然清明,直愣愣的望着天上的月,他们相处一年,好像就是从那时起便时常吵架。

南絮总是心软的,只要他亲一亲抱一抱,这气便能消下去大半。而他也总是得寸进尺的,只要南絮一声原谅,他便能将一切抛于脑后,直至南絮气成了一块木头,他才能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惹人伤心。

那夜天上也有一轮圆月,他抱着南絮赏月,抱的很紧,他知道南絮挣脱不开,只要这样抱着,南絮就没了辙。

他道了歉,南絮也道了歉。

秦屿洲说:“我下次一定好好听你弹琴,我们絮絮这么厉害,怎能少了听众?下次我给你录,下下次我也给你录,不生气了好不。”

“嗯,”南絮窝在他怀里,轻轻颔首,“我也不该,其实等你打完了就好了,没必要急在那一刻。”

“没事,絮絮可以急,”秦屿洲紧接过话茬,鬓角蹭过南絮颈侧,“原本也是我答应你的,是我没做到,絮絮可以急。”

南絮轻笑,慢慢抽出手拨开他的脑袋,这人才理过发,扎的他痒。秦屿洲顺势抓过他的手印上一吻,接着偏头吻在人下颌,一点点的吻,一点点挪,最后含着那双唇,夺人气息。

那夜秦屿洲很温柔,却也搞得南絮神思纷乱,再记不得方才的气恼。

他的絮絮还真是好脾气,气都是一个人闷闷的生。秦屿洲记得自那日起,南絮再也没给他弹唱过,甚至是那把尤克里里都被束之高阁。

南絮说自己不喜欢了,他也就真的相信了,竟还说过南絮不过三分钟热度,何苦浪费钱。

秦屿洲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盲目的划着手机,不知在翻着些什么。南絮的音频个个都很长,一月一个,除了假期从不间断。

他曾有过一时兴起,缠着南絮给他唱歌,可南絮总说他唱过了,唱过了好几首。秦屿洲不明所以,只觉得南絮太过别扭,遂再没问过。

南絮的别扭性子,秦屿洲是知道的,从一开始就知道。

秦屿洲从不打开音频,自然再也没听过南絮唱歌。

倏然间他停下了手指,望着一个只有十秒的音频愣住,这当然不可能是一首歌,或许是南絮无意间按错了键。他未曾划走,鬼使神差的点开了音频。

“秦屿洲,”南絮声音弱弱的,带着细微的哭腔,“等你听到这个音频,咱们就分手。”

“你就当我胆子小吧,我当着你的面说不出口。”

到底是胆子小还是别的什么,只有他二人知道。

秦屿洲听的心肺皆颤,颤的他好疼,他看着上面的日期,是去年他生日两天后。

他清楚记得,那夜两人差点打起来。

薄坐轻拂月色朦胧,最后一滴酒也已下肚,秦屿洲屈起一条腿,他不愿再想下去,只紧紧抱着那本相册,就像曾经抱着南絮一样。

相册不会说话,也不会挣扎。

他合上眼,听着墙上挂钟滴答,接着三针汇成一线,零点已至,敲钟声响。

相册很厚,南絮应当是添了不少页。秦屿洲坐起身,他头脑昏沉,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起的猛,相册滑落身侧,一张照片掉落出来,那是晴日下南絮,迎着阳光站在看台下,斜靠着立柱,一手扶腰,一手递过一瓶水来。

瓶身起了水雾,水珠沿着瓶身滑落关节,积坠成珠落在塑胶跑道上,南絮笑着看过来,等秦屿洲走近,将冰水贴在人脸上。

“逃军训,”南絮挑了挑眉,“去喝糖水也不叫我,合适吗?”

“不合适,”秦屿洲接过水,仰头灌了大半瓶,“等下午汇演完,我请你。”

“好啊,”南絮点点头,撑着立柱站直身子,他腰疼的厉害,周身包绕着膏药味道。

秦屿洲笑了,他伸手撑着南絮胳膊,一手环过人后腰,将人大半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他贴着南絮,终是在那浓郁的药香中寻到了一丝微弱的玫瑰香。

“糖水哪值得你回礼,”他笑到,“明儿周末,带你出去吃怎么样?”

“行啊,”南絮应的痛快,“那这一顿可得回礼。”

“嗯。”

秦屿洲实在压不住唇角。

-----

谢谢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