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在撒谎

洞 穴(16)

响马实在不敢跟她走出去,走向那黑暗无边的荒草地。他惊惶地反过身,把所有的灯都打开,然后躺在*上,等待她回来。

四周一片死寂。响马突然想:我是不是在做梦?狠狠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钻心地疼。

大约过了半个钟头,响马听见一声很轻很轻的门响。他一动不敢动,耳朵张得像簸箕一样大,捕捉着来自n脚下的声音。

她没有直接走进卧室,而是走进了卫生间,用清水冲洗脸面,她冲了很久很久,好像要把脸上的那层皮褪掉。

她不是人!

她早死了!

终于,水龙头停了,他听见n走过来。

尽管她蹑手蹑脚,几乎没有弄出一点声音,但响马还是听到了。他急忙闭上双眼,尽可能地放松,眼皮呈现出熟睡的安详。

她走进卧室,站在响马的头上,纹丝不动地注视他。

虽然隔着眼皮,可是响马能察觉到那条高高的黑影笼罩了他。他甚至闻到了她身上荒草的气息。

她在跟他对峙。

她要考验响马到底睡没睡着。

响马尽量让自己的鼻息自然,舒畅,不让对方察觉出做作来。他的心里暗暗祈祷:千万别咳嗽啊。

他知道,一个醒着的人和一个睡着的人咳嗽是不一样的,一个伪装睡着的人如果咳嗽最容易露出破绽。

他越不想让自己咳嗽,嗓子越痒痒。他压制着自己。他惊恐至极,痛苦至极。

终于,那个黑影慢慢慢慢慢慢脱了衣服,轻轻躺在了他的身边。她的身体很凉。

响马一直坚持着那种不属于他的鼻息声,直到听见n轻微的鼾声。

她睡着了。

她睡着了?

响马不敢相信,继续伪装。

他终于憋不住了,在他要咳嗽出来之前的那一刹那,他翻了一个身作为前奏,然后咳嗽起来。憋得太久了,他咳嗽的声音很突兀,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感到n抖了一下,她的鼾声戛然而止。

她伸过凉凉的手拍了拍响马的背,叫了声:“响马!响马!”

响马假装含糊不清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你醒醒!”

响马睁看眼,看见n在月光中看着他,她的脸很阴暗。

她说:“响马,我害怕……”

她的虚伪让响马愤怒,他冷笑了一下,说:“n,我们可以打开灯说话吗?”

“可以啊。”她说。

响马一骨碌坐起来,把灯打开,然后站在地上,靠近房门。

n也围着毯子坐起来。

她被灯光刺激得眯着眼睛。这时候,谁都不会把她跟刚才那个可怕的影子联系在一起。

“n,我们认识这么长时间了,我对你怎么样?”

“你为什么说这个?”

“现在,我只想问你一句实话——”

“你说。”

“不管怎样,你都不要害我。”

“我害你干什么?”

“你……是不是死了?”

n的脸色突然变白了,她定定地看着响马,厉声叫道:“响马,你有病!”

“不是我有问题,是你有问题!”响马出奇地冷静。

“我?我有什么问题?”

“我问你,刚才你干什么去了?”响马说这句话的时候,死死盯着n的脸。

“刚才?我一直睡在你身边啊!”

“胡说!”

n也平静下来,盯着响马的眼睛问:“那你说我干什么去了?”

“我亲眼看着你,描眉画眼,然后直挺挺地走进这个房子……你到那片荒草地里干什么?”

n木木地看响马。

“怎么,你能说我在编造吗?”

“不……”她一边说一边低下头去。

她要说实情了!

响马后退了一步。

“我……我想我可能梦游。”

她的话出乎响马预料,他的思维跳跃了一下。

“你梦游?”

“因为,我刚刚做了一个梦,那情景和你说的一模一样。”

响马不知应该继续和她保持这种距离,还是应该走上前。

“响马,你别怕,你过来。”她突然抬起头,说。

响马想起了梦中的那个恐怖女人,她也是这样叫他过来的。于是,他没有动,只是低低地说:“你继续说下去。”

“……我可能是被你讲的事吓坏了。最近,我一直害怕,怕自己也半夜起来出去梦游,怕走进那片荒草地……越害怕什么越可能发生什么。”

响马一下泄了气。

如果n就是那个神秘女人,那么,她太深邃了。

如果n不是那个神秘女人,那么,那个神秘女人就更加深邃了。

●第三次相约这一天,n又去上班了,家里又剩下了响马一个人。

他没有什么要紧的活,就画起画来。他继续画那幅《对面的楼房》。

这幅作品不写实,整个画布上都是黑糊糊的窗,不方不圆,像一个个山洞。在众多窗子前,漂浮着一只只惊惶的梦一样的眼睛。眼睛和楼房是两个层面,两个维度。

他画着画着,很神经质地扭头看了看,又看到门缝下出现了一张纸条。

他疾步跑到门前,迅速打开门,楼道宁静,没有一个人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