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玄都

第二一五章 刺秦,惊梦

原来荆轲进入骷髅阴风洞中,见玄妙宫的宫门大开,便毫不犹豫地迈步走了进去,到了大厅之中,端详了一下厅中的情形,便照直朝着西面墙边石洞中走起,到了第三个石室中一看,果然石壁上面有一个甬道,直通到幽暗的深处。荆轲回头望了一眼,便走了进去。

大约向前奔了半个多时辰,来到了一个石室中,却发现四下再没有出路,回头看来时的甬道时,也已经消失了。荆轲仔细察看了石室周围的石壁,连带室顶和地面,并没有发现什么暗门。他也不着急,便盘膝坐在石室里,默默练起了玄功。

内力在体内经脉中一连转了两个小周天,应当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时辰,但是石室里仍然是宁静无声,他慢慢站起来,拿出藏在袖中的短剑,倏地一剑刺出,闪出一道电光,划破了室中的昏暗,一套剔骨剑法施展开来,那道电光绕着他的身体不断地闪亮,不出三尺以外。

荆轲的这套剑法就是一套近身战术,但并不是一种纯防守的剑法,相反还是一种凶猛的进攻功夫。只是他的短剑出手不远,胳膊大都不伸直,看起来很不舒展,但是他的攻击力度却因此变得更强,而且更有延伸性,一旦接触到对手,便会立刻再加上一个短促有力的爆发,给人以摧毁性的打击。

当初荆轲被燕太子丹卑辞厚礼请到了燕国,太子丹还没有说,他就明白了太子丹请他来的目的,表面上他也在跟那些食客们杯来酒往,觥筹交错,但是一旦回到自己的那个小院落里,便立刻全身心投入到练功中。

他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秦国宫廷护卫森严,高手林立,跟韩相侠累的相府不可同日而语,如果要让自己像聂政那样,提着宝剑,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正门杀进去,将侠累刺死在剑尖之下,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更不要说,秦王嬴政本身就是一个功夫高手,亲身经历过大小恶战无数,所谓虎狼之秦,既是指秦国的强大无敌,也是指秦王本身的长相,性格和功夫。

《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一段文字写到了秦王的相貌:“(尉)缭曰:‘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少恩而虎狼心。”翻译成现在的话就是高高的大鼻子,细长的眼睛,鹰鹫一样隆起的胸脯,豺狼一样的声音,缺少恩德,而有虎狼一样的凶狠之心。

刺秦的道路必定是坎坷不平,充满荆棘的。而且无论成功与否,都是有去无回的。

荆轲的心里也有过一丝的后悔吗?田光死了,接着樊於期也死了。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为他而死,甚至也不是为太子丹而死,他们是为天下苍生而死,为正义而死,但是这些人的死跟自己有着紧密的关系,自己的肩头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扛着自己的意念,上面还有太子丹的雄心壮志,还有田光和樊於期的不屈意志。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在滔滔不息的以水河畔,在挟裹着寒霜的萧萧秋风中,在落叶满天飞舞阴影下,在长空大雁哀鸣声中,在送行人的纯一色白衣飘拂之时,耳中还在响着高渐离那清晰而有力的击筑之音。

一个决绝的身影,迈着坚定的步伐,踏上了烟云弥漫的西行之路。

孤独。

几乎淹没了人世间的一切。

天地之间弥漫的全是孤独,他的孤独的身影,孤独的脚步,孤独的心跳。空旷辽阔的关中天地,凄凉残缺的天边新月,让他的孤独变得更加孤独。

刺秦的路,就是毁灭的路,既是毁灭敌人的路,也是自我毁灭的路。从踏上这条征途的第一步开始,他便彻底告别了过去的岁月,告别了悠游自在的生活,甚至告别了这个总是充满希望,又总是得到失望的世界。

他已经厌倦了奔波,厌倦了希望,厌倦了曾经的自由和现在的桎梏。他在奔波中寻找希望,他放弃一切追求自由,现在又放弃自由给自己套上桎梏。

所有的这些东西,都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他有着坚强的意志,从来不让别人影响到自己的选择,感动也罢,同情也罢,敬重也罢,蔑视也罢,别人的,自己的,都像西风吹过马耳,来得快,去得同样也快,而他的心何曾有过一丝小小的颤动?

他没有选择自己的祖国卫国,而选择了偏远寒冷的燕国,他没有选择自由安逸的生,而选择了艰难凶险的死。不是为了燕太子丹,燕太子丹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吗?他懂得自己内心的追求吗?自己在乎他懂不懂自己吗?

秦王高坐咸阳宫平东大殿,下面是所有的文武百官,殿外是森林一般的戈戟矛枪,这架势即使各国的国王亲自驾到也得不到,而如此劳师动众,只是为了迎接弱小燕国的一个使者。此时这个弱小的燕国,正在自己的铁蹄下苟延残喘。

秦王煞有其事,隆重迎接的不是燕国的试着荆轲,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荆轲是何许人也。秦王迎接的是山东六国投诚归附的先驱,照此以往,用不了多长时间,秦王就能够完成自己的不世伟业,远远超过了人们所崇拜的三皇五帝,但那时候,人们对他的称呼就不再是秦王,而是皇帝,超越三皇五帝的至高荣誉。

荆轲手里捧着装有樊於期人头的匣子,拾级而上,穿过寒光射目的兵器森林,穿过犀利尖锐的大臣目光,来到了陛下。在这里平视,只能看到秦王的双脚,要想看到秦王的脸,就得使劲向上仰脖子。不过他没有仰头,而是恭恭敬敬地跪拜下去。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下面的匣子,目光似乎穿透了那层木盖,看到了樊於期圆睁的双眼。那是死不瞑目的一双眼睛,里面全是悲愤,决绝和期盼。荆轲知道樊於期在等着一个时刻,他要亲眼看到秦王的倒下,才会合上自己的眼睛。

荆轲将头深深埋在双肩之下,匍匐在台阶跟前,尽量将自己瘦小的身体缩得更小,跟旁边的魁梧大汉秦武阳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看上去就像是秦武阳的一个小跟班。

但是,即使这个魁梧伟岸的英雄,十二岁就杀过人,没有人敢跟他对视的秦武阳,现在体似筛糠,不停地打着哆嗦,而且越来越剧烈,似乎整个宫殿都在随着他抖动。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

秦王在上面轻声道:“取地图来。”

他虽然非常想看看自己的仇人樊於期的人头,但是樊於期在他的眼里,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蝼蚁,秦王的目光远大得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只有一个东西能够引起他的兴趣——天下。

而此刻,打开这个天下的钥匙,就盛在秦武阳所捧的匣子里。

秦武阳似乎没有听到秦王的话,知道旁边的太监对着他大喝一声,他才如梦初醒,面色慌张,不断向四下里看,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支撑的东西,不过看来看去,什么都没有看到。

直到太监再喝一声:“取地图来。”他才明白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应该做什么。他努力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是试了两三次都没能成功。这个平时将别人的脑袋看成是瓜菜一样可以随便砍切的英雄豪杰,现在突然变成了胆小鬼。

因为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不是他一向嗤之以鼻的市井混混儿,而是威风凛凛,打算将天下当作自己一家的千古枭雄秦王嬴政。

周围的人都已经开始窃窃议论了,他们对于秦武阳的神情行为感到奇怪,燕国怎么会派出这样一个窝囊废来出使秦国,难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不成?有的人因此觉得,燕国无人,仅此就可以看出,燕国很快就会成为秦国的一块版图。有的人则将目光注视这秦武阳手中所捧的那个匣子上。他们怀疑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不是督亢地图。

旁边的那个瘦小的人慢慢挺直身体,先扭头冲着秦武阳微微一笑,然后仰头对着秦王道:“北方偏僻蛮夷之人,没有见过世面,今日见到大秦王国的威仪,极度震恐,一时之间手足无措,请大王可怜我们,让我们在这里完成使命,可以早早回去。”

秦王听了荆轲这几句话,心里很是舒服,又见荆轲小小身躯,其貌不扬,竟然有此胆量,也有些惺惺相惜的心情,便微微抬手对荆轲道:“起来吧,拿过秦使者所捧的地图给朕看。”

荆轲放下自己手里的匣子,拿过秦武阳手里的匣子,迈步踏上台阶,走上去,朝着秦王一步步走过去。

忽然一个太监拦在他的面前,伸手道:“给我吧。”

荆轲没有按他的话做,看着秦王道:“天朝的人不识燕国地图,小人想亲自给大王指示,不知可否。”

秦王点点头,头微微一摆,那个太监便退到了一边。各国驻咸阳的时节都在一旁观礼,既然燕国主动将督亢之地的地图送来,当然由他们的使者亲自打开,指点给自己看更有象征意义。

荆轲走到秦王的面前,一只手托着匣子,另一只手慢慢打开匣子盖,里面放着一轴画卷。荆轲拿起那轴画卷,将空盒子向外一递,便有一个太监上前接了过去。

荆轲上前一步,将画轴慢慢打开,一边从容不迫地对秦王讲解,秦王听得很是认真,其实他什么都没有听到,他只是做做样子,他在享受这难得的一刻。

突然,一道电光闪过,划破了他的美好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