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玄都

第二十四章 国士报恩,吞炭漆身

那人一只独眼瞪着王重阳,看了一会儿,哑着道:“你说我饿不饿?我已经一年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王重阳并不害怕,听他说饿,便道:“有……果子……吃。”

那人丑脸忽然显出喜容,但是看起来更加狰狞,道:“那里有果子?快给我快给我。”

王重阳道:“等……我拿。”

那人道:“在哪里?”

王重阳向悬崖上面一指,道:“上面。”

那人忽然收敛起笑容,怒道:“你敢消遣老子?我大耳刮子扇你。”说着话便举起了右手,但刚举了一半便无力地垂下了。

王重阳道:“真有。”

那人喘了两口气,气哼哼道:“老子还不知道上面有,可是谁能上去?”

王重阳道:“我。”

那人道:“你?”他瞪着独眼上上下下将王重阳打量了一下,吓地笑出了声,道:“你长得倒像是一直黑猴子。”

王重阳知道那人不相信自己能爬上那么高的悬崖,当下也不多说,嗖地从石头上跃起,飞身上到石壁上,手脚并用,连窜带蹦,不一会儿便看不清他的身影。

那人仰着头,一动不动,张着大嘴巴合不拢。

王重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悬崖的顶端,那人还在仰着头看,过一会儿,低下头来,咽一口唾沫,然后再仰头看。

过了没有多达一会儿,只见悬崖顶端出现了一个黑点,这黑点迅速向下一动,不一会儿便到了崖壁的半腰,那人才看清,正是刚刚上去的那个黑孩子。

不过这个黑孩子落下的速度太快,就像是从上面掉下来的样子,而且是头下脚上地向下掉。

那人啊了一声,心道:“不好,这孩子一定是失足掉了下来。这一下来那还不摔个脑浆迸裂?”

他刚想爬过去用手接,那孩子下落得好快,眨眼已经落到了距离石头两丈左右的高度。只见那孩子腰身一扭,整个倒转过来,变成了头上脚下,轻轻飘落在那人身边,身体轻盈得就像是一片落叶。

只见石壁上面有一条长长的藤萝在轻轻摇荡,原来那孩子是抓着那根藤条溜下来的,并不是失足掉下来的。即便如此,仍然让那人觉得震惊,这一手,就算是猿猴也未必能够做到。

那孩子将衣服里兜着的山果放到那人的面前,道:“好吃。”

只见红红绿绿,苹果,黄梨,红枣,栗子,还有各种叫不上名色的果子一大堆。那人顾不上说个谢字,双手齐下,一手抓了好几个,一起往嘴里塞,大嘴从这边咬两口,再从那边咬两口,那些小一些的山果都是囫囵进肚,连核都不吐。果汁从嘴角汩汩地淌出,顺着下巴滴落,打湿了胸前的破衣服。

王重阳看着那人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感到很是高兴。

那人速度快,食量大,风卷残云一般,不一会儿,竟将那一大堆山果吃了个精光。

那人举起破袖子,在嘴上擦了一下,哑着嗓子啊啊喊了两声,道:“真过瘾。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吃过果子了。真过瘾。”说完又哈哈地笑了两声,显得非常高兴。

王重阳见那人如此高兴,便也立在一边嘻嘻嘻地笑。

那人听到王重阳的笑声,这才想起这顿牙祭来自那里,扭头看着王重阳,道:“你,很不错。”

子都只是嘻嘻地笑,没说话。

那人道:“好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对我说,我尽可能满足你的愿望。”

王重阳看那人说话的样子很是严肃,不像是开玩笑,心想,他一身衣服连破旧的牛衣都不如,刚才还饿得坐都坐不直,要不是刚才自己爬到山顶上给他采来这些山果,只怕他现在就要躺倒在石头上了。现在他刚刚吃饱,竟然对自己说什么要满足自己的愿望。他拿什么来满足我,就他面前的那几个铜钱吗?

那人独眼看着王重阳,催促道:“快说快说,不然过一会儿我就要改变主意了。”

王重阳摇摇头道:“不要。我……不要。”

那人脸色一变,道:“不行,我豫让从来没有欠过别人的什么恩情。难道你想让我欠你的恩情?”

王重阳觉得这根本算什么,这些山果是自己主动采给他吃的,不是他求自己做的,说不上什么恩不恩的,所以不想要他的回报。

那人见王重阳不说话,冷冷道:“你不要我的回报是什么意思?两千年前,我因为欠别人的恩情,那人死了,我想尽办法为他报仇,最后只落得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现在我刚刚复活,你就要我欠你的恩情,难道看我的模样还不够惨吗?”说到最后几句,变得声色俱厉,更是用手拍得石头啪啪作响。

王重阳见自己不愿意那人回报,竟然惹得那人如此不快。他也不明白那人何以在两千年前为了报答别人的恩情,最终变成现在这副丑陋残废的模样。心里琢磨,原来不让别人回报,竟然这么严重。

这豫让跟要离、专诸一样,也是春秋时期最富盛名的四大刺客之一。最初他投奔范氏和中行氏,在他们两人手下做臣子,却并不被重视,后来范氏和中行氏都被智伯灭掉,他便投靠到智伯门下,受到了智伯赏识,智伯把他当作国士对待,非常倚重。

后来智伯联合韩魏两家,想要灭掉赵襄子,没想到在就要成功的最后关头,被赵襄子成功施展反间计,韩赵魏三家联合起来,一起将智伯灭掉,将他的全家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土地瓜分,赵襄子因为极为痛恨智伯,把他的头砍下来,涂上油漆,做成一个大酒杯,天天拿着喝酒。

智伯灭亡之后,豫让只身逃到山里躲藏,每想起智伯的好处便哀哀痛哭,想起赵襄子的恶毒,便咬牙切齿,椎心泣血,对天发誓,不能为智伯报仇,誓不为人。

他改换性命,伪装成一个受过刑的人,被罚为宫奴,在赵王宫中专干一切低贱的工作,他时刻在怀里藏着一把锋利匕首,打算在遇到赵襄子时,趁其不意,将他刺死。

机会终于来了,那天豫让正在整修厕所,恰碰上赵襄子要上厕所,眼见赵襄子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他伸手握住匕首,正准备行动。赵襄子是个久经沙场的战将,一眼看出这个涂厕宫奴神色有异,立刻叫来卫兵将他抓起来,果然从他身上搜出了匕首。

赵襄子拿着匕首问他:“你带着匕首干什么?”

豫让直言不讳,道:“我是智伯的臣子,要为智伯报仇。”

卫兵要杀死豫让,赵襄子道:“这人是个义士,他这样做正是对主人的忠诚,你们大家都要向他学习。放了他吧,以后我出门时小心谨慎就行了。”于是当场就把他放了。

豫让并不死心,一心一意要为智伯报仇。他知道自己已经跟赵襄子朝过相,不可能再用这副模样去刺赵襄子,于是将滚热的油漆浇到自己身上,使得全身都溃烂,生出了癞疮,用刀尖将脸上横七竖八划了很多刀,剜去了一只眼睛,剃掉了眉毛和胡须,彻底破了相。

他又担心自己的声音被对方听出来,便把一块块炽热的炭火吞到肚里,炭火将他的嗓子彻底烧坏,一个多月不能说话,后来再说话时,声音嘶哑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出来。他到自己家所在的街道沿街乞讨,不到那些街坊邻居认不出他,甚至连他的妻子都没有认出他来。

豫让隐身在赵襄子经常经过的一座桥下,不分昼夜,不管风雨,终于等到了赵襄子。当赵襄子骑马踏上木桥时,豫让伸手拔出了长剑,没想到剑光一闪,赵襄子**的马吃了一惊,直立起来,嘶溜溜一声长叫。赵襄子跳下马来,道:“桥下一定有此刻,将他抓上来。”

卫兵将豫让推到赵襄子跟前,赵襄子最初并没有认出豫让,还是豫让自己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赵襄子很是生气,责问豫让道:“我已经放过你一次,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恩怨已经一笔勾销了。”

豫让道:“我们之间没有恩怨。我是在为智伯报仇。”

赵襄子道:“既然你对智伯如此忠心,那么当初为什么对范氏和中行氏却那么薄情寡义呢?智伯是主人,范氏和中行氏难道就不是主人?真正忠心的人是对人又分别的吗?”

豫让道:“不错,是有分别的。我侍奉范氏、中行氏,他们都把我当作一般人看待,所以我像一般人那样报答他们。至于智伯,他把我当作国士看待,所以我就像国士那样报答他。”

赵襄子听了豫让的这番话颇为感动,但是他知道豫让这样的人不可能用恩义让他放弃为旧主报仇,更不用说功名利禄了。于是下令杀掉豫让。

豫让知道这次没有希望逃脱,于是请求赵襄子把衣服脱下来,让他刺三剑,算是为智伯报了仇。赵襄子念他是个忠心耿耿的义士,便答应了他的要求。

豫让飞身跃起,对着赵襄子的衣服连刺三剑,然后仰天大呼:“我可以到地下去见智伯了。”当即横剑自杀。

王重阳见那人很是生气,但是自己也想不出像那人提出什么要求,他忽然想到自己一直未能找到的那个宝藏,便道:“宝藏。”

那人道:“什么宝藏?”

王重阳手指地下,道:“这里。”

那人瞪着那只独眼,向地下看了一会儿,道:“地下果然有宝藏,不过我看不出是什么,也没有能力帮你拿到。”

王重阳听他说下面果然有宝藏,但是他说没有能力帮自己拿到,便道:“哪里……告我……自己拿。”

那人道:“你也拿不了,再说我也没有时间等你拿到宝物。刚才你已经提出了要求,不是我不做,实在是我没有这个能力。这就算是回报了。现在你随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