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韵

一五七 以牙还牙(6)

李烈悚然一惊,几乎就在这一刻身子动了动,便稳住了,心中惊骇欲死,刚才那一瞬间差点就一掌拍在对方的天灵盖上了。

但是李烈没有动,勉强收束心神,淡淡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季唯,“季先生,您这是做什么啊!”

季唯抬起头,眼神镇定地看着李烈,李烈知道对方已经识破自己的行藏,而且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在方府大厅那最后一瞥的眼神又浮现在他眼前,怪不得自己觉得奇怪呢!这一天总觉得一丝异样,原来此人都在观察自己。

李烈没有说话,既然到了这个地步,已经完全不须再装下去了,他微微佝偻的身子慢慢挺直,一股威严之气油然而生,粗布衣帽难掩其威势,“正是本国公!”口中说着,全身精气神都保持着最佳状态,随时应付任何意外情况的发生,他有信心,便是摩尼教所有高手发动攻击,亦可以先行将这个方云天的贴身谋士一举击杀。

“国公大人勿惊,这里没有外人,学生绝不会不利于国公大人的!”季唯恭声说道,眼睛直视李烈,并没有丝毫慌张。

李烈伸手搬过一把椅子,大摇大摆地坐在他的对面,淡然道:“起来说话!”

季唯连忙站起,垂首站立,低声说道:“学生虽然被迫加入摩尼教,不过是个客卿身份,想我季家世代书香,却沦落到从贼的地步,实在汗颜,学生一心要报效国家,却苦无门路,四次赶考皆名落孙山,穷困潦倒下得方教主资助,这才苟延残喘,活到今天,然一腔热血难以报国,满腹经纶不能治世,却事贼谋逆,死后有何面目再见列祖列宗,今次得见国公大人,祈求大人让季唯改邪归正,学生定肝脑涂地,死而后已,不忘大人深恩!”

李烈盯着季唯半晌,心中飞速思量,一时间却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想来对方既然早已识破自己身份,要想擒住自己,绝不会费此不必要的周折。虽是这样想着,面上却不动声色,沉声道:“别的先不要说,你是如何知道我就是李烈?”

季唯眼中掠过一抹得色,深施一礼道:“学生对国公大人极为仰慕,几年来不断收集大人的各种事迹,对大人的用兵手法,谋略风格也有过深入研究,大人以弱冠之年立下赫赫战功,战金国,袭燕京,伐西夏,败蒙古,将两淮治理的如世外桃源一般,学生万分钦佩,绝对乃是明主,可惜父母在,不远游,学生家中老母尚需照料,所以没有前往宿州投奔国公,在国公治下做一个马前小卒,这次大灾,老母去世,季唯已经别无牵挂,却被方教主拉在身边,实不得以,国公以尊贵万金之身来到鄂州,不过是心中不忍屠戮这些被胁迫为贼的百姓,这点季唯心中明了!”季唯说着,偷眼观看李烈,却见李烈巍然正坐,面上古井不波,没有丝毫表情,心中一慌,连忙接着说道:“至于知道国公身份,其间有二,第一,学生曾充分分析过大人的行事风格,大人谋略出众,算无遗策,不过却心肠不够强硬,总想以最小代价取得最大胜利换取己方最小伤亡,宅心仁厚,所以便最喜冒险,擅用奇谋,这样虽然能取得最大效果,却往往将自己置身于危险境地!”

李烈心中暗暗点头,这个季唯还真是了解自己,将自己研究的很透啊!

却听季唯接着说道:“正因如此,才有只凭五千兵卒就敢奇袭燕京的壮举,我想,国公这次潜入鄂州,只怕也动的这种要兵不血刃解决此事的念头吧!”

李烈点点头,“正是!战事一起,最苦便是百姓!”

季唯再次躬身一礼,“国公襟怀,季唯佩服之至!”

李烈不欲多耽搁,摆手打断他,“说第二点吧!”

季唯微微一笑,“裴闯这个名字您用过啊!”

李烈心中一动,暗道这还真是自己的疏忽了,四年前在山东召集义军,自己不正是也用的这个名字吗?后世有句话叫做,细节决定成败,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地用了前世的名字,造成了这么大的漏洞。本以为山东之事比较隐秘,而且已经时隔四年之久,在相距几千里之外的地方根本无人能够想起,没想到这个季先生竟然将自己研究了解的如此透彻,实在是个心思慎密的人才,真要现在就将他杀了,还真有些觉得可惜。

“而且,您上身有三处淡淡的疤痕,显然是刀剑所伤,别人虽然没有注意,学生却是看到了,再说,裴闯这个身份乃是乡下贫民出身,而您皮肤白皙,身材匀称,绝非乡下农民可以具备的体质,还有……”季唯苦笑一下,“在学生看来,您浑身上下到处充满了破绽!”

李烈点点头,不再说这个话题,反而问道:“既是如此,季先生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季唯笑道:“季唯没有别的想法,只想脱去这贼寇的身份,堂堂正正做人,再说,这次摩尼教起事,虽然聚合了大量百姓,拥兵几十万,其实根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管是和您还是朝廷抗衡,根本是死路一条,学生早就看明白了,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我又何苦留在这注定万劫不复之地呢?”说完跪下给李烈叩头,大礼参拜,“请大人收留学生,季唯为大人马首是瞻!”

谈话当中,李烈已经相信了季唯,古时之人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造反,尤其是具有正统思想的读书人,这些人一旦有机会,就会考虑名声,气节,忠孝等等事情,相比于受到压迫最深重的农民起义者,他们是最不坚定的因素,百年前的宋江起义就是如此,宋江虽然起义了,却时刻想着招安,时刻想着光宗耀祖,这样的人应该是最好争取过来的。李烈心中思索着,却有些疑问,不过此时还不能直接问出来,为了谨慎起见,李烈并没有直接表态,反而沉静地说道:“本国公可以答应收留你,不过这鄂州之事却是要你出些力才是,以你看来,方云天有可能归顺本公吗?”

季唯听得李烈允诺,欣喜非常,当即叩头,口称拜见主公,至于方云天的问题,季唯则很果断的说没有这个可能。

李烈从怀中掏出方雪晴那块古朴的玉佩,交给季唯道:“方腊真正的后人就在宿州,而且是我的手下,这是她的传家玉佩,有没有可能通过这个说服方云天?”

季唯双手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这才道:“恐怕不成,这玉佩只是个死物,就算代表了方腊,可已经过去了百年,谁还拿这东西当回事啊!再说,据我所知,方云天并非姓方,只是假托圣公后代而已,这块玉佩在他眼里更是没有任何意义!此人心性坚忍,只怕主公难以收服,即便是收服了,也难以驾驭啊!”

李烈心中明白季唯的意思,当即也就放下了这份心思,对方雪晴的嘱托也有了一个交代,当下道,“既是如此,咱们要合计合计,怎样……”

却听门外脚步声响,丫鬟小秀的声音传了进来,“季先生,您吩咐完了吗?奴婢怕老爷等得久了心焦,还请……”

季唯连忙道:“知道了,裴闯,明日把我要的膳食给我送过来!”

李烈连忙大声答道:“是,小人一定让鲁师傅好好整治!”接着低声道:“你好好想想,明日我再来!”

说完将房门打开,躬身后退着退出季唯的书房。

季唯没有出来相送,哼了一声便没了声息,李烈便跟在小秀身后,直向方云天住所而去。

李烈并没有见到方云天,只是将菜谱交给小秀呈给方云天,自己则恭恭敬敬的等在门外,不多时,小秀便将略作修改的菜谱拿出来,吩咐李烈拿回去交给鲁胖子精心烹制,万不可怠慢了教主的贵客。

李烈一边往回走,一边想到,这方云天到底要见什么人呢?看来规格很高啊!在鄂州,谁能让方云天这个土皇帝屈尊降贵去宴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