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什么?成立东南支卖局,蔡攸提领,王泽权同领。”赵桓坐在软榻上,嘴角露出讽刺的笑容,目光转到站在身旁的耿南仲。随即轻蔑地道:“东南财赋重地的经邦职事,竟然许了这二人。”

耿南仲知道赵桓很看不起二人,当然就是他也对蔡绛有种缘自内心深处的蔑视,蔡绛在他的眼中甚至还不如王黼。至于王泽,耿南仲此时没有将他过多放在心上,只是认为王泽不过是一个有些敛财之能的诗臣罢了,暂时对自己构不成太大威胁,无须过多关注。耿南仲略一沉吟,摇头叹道:“看来,东南五路的生民更无宁日了。”

赵桓面色猛然变的铁青,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只见他沉声说道:“有应奉司、西城括田所,已使天下士庶怨愤,如今再设东南支卖局,这岂不是要竭尽天下财力,穷弊升斗小民。”

耿南仲有意无意地添了一句道:“东南支卖局一旦试行成功,那可就不是东南支卖局了。”

“此言何意?”赵桓略略诧异之后,随即领悟耿南仲的意思,依着赵佶的性情,与蔡京、王黼等人的阿谀奉承。东南支卖局在东南五路敛取钱财试行成功,那将会被全国性的推广,定然会成立支卖司,王黼、蔡攸等人将更加得势,这也意味着他的太子之位更加朝不保夕。赵桓豁然惊诧,道:“为天下士庶计,孤当面呈父皇,力阻设立东南支卖局。”

耿南仲进言,其意绝不在使赵桓与赵佶发生冲突,这对他耿南仲百害而无一利。闻赵桓欲面圣争辩,这不是在自讨没趣嘛?当下急忙劝诫道:“殿下,万万不可。官家已为这帮奸佞所惑,此番正在兴头上,殿下在这个时候进言,恐怕正中他人所愿。”

赵桓又岂不明白耿南仲所说正中他人所愿的所指,这么多年来,郓王赵楷阴结王黼等人积极谋夺太子之位,这已经是天下士庶共知的秘密。赵楷等人正愁抓不到赵桓的把柄,若赵桓再与赵佶发生冲突,那真的是不知道赵楷、王黼会如何进馋相构。

“争又不能争,忍,何堪之。”赵桓长长叹息:“耿卿,孤当如之奈何?”

“等。”耿南仲毫不犹豫地说出他的主张,在他耿南仲看来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要比赵桓稳稳当当的登上皇位更重要了,什么奸佞当道、什么黎民百姓。这一切对耿南仲都不重要,他需要的是帮助赵桓登基,实现自己的政治目的。

“等!”赵桓涩涩冷笑,他知道耿南仲所谓等的涵义,就是韬光养晦、静待佳机,他又何尝不想如此。可是,王黼做为赵楷的铁杆拥护者,对他是步步紧逼,不依不饶,而赵佶又态度暧昧,令赵桓心中非常苦闷,有时候真想借机大闹一番,出出压抑在胸中的恶气。

“殿下,万勿与那帮幸臣争一日之长短。”耿南仲意味深长的道:“来日方长啊。”

“来日方长”赵桓点了点头,自言自语地说道:“待那时,家国将成何状。”

耿南仲又说道:“臣亦认为东南支卖局危害,甚于括田所与应奉司,前二者均为强取豪夺,为人所厌恶,处处抵制,故不能持久。而支卖局则间接操控民生交易,尤其是放贷典押,这就是在盘剥生民,敲骨吸髓。而其又不是直接由官府收放,利归上、怨归下,长此下去,东南五路富庶之地将被不动声色的榨干。”耿南仲瞟着赵桓,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东南支卖局的设立,单就殿下而言,并非全无好处。”

赵桓怪异地看着耿南仲,疑惑地说道:“这又从何说起?”

耿南仲细细说道:“此乃这帮奸佞争宠内争,蔡氏父子争斗众所周知,宣和二年蔡攸以老病迫使蔡京致仕,然蔡京仕宦数十年,岂能甘心为小儿所趁。今番上设立东南支卖局折子,正是要与王黼、蔡攸辈再搏一番。殿下想想,昨日殿对那番场面,王黼举荐蔡攸提领东南支卖局,蔡京举荐王泽同领东南支卖局,招招绝妙,让人叹为观止。王黼将蔡绛推向前台,让他们父子再度交锋,自己不但落下人情又可以坐山观虎斗,两全其美。蔡攸不尽会领此人情,可为讨得官家喜好,必然欣然领命。蔡京更是老谋深算,将一个刚刚崭露头角的王泽推到前面,他则在后,有功可归己,有过则可尽退于王泽身上。此辈这番内斗,蔡京年已八旬时日不多,必然全力以赴、势在必得。王黼又岂能不知蔡京之意,蔡攸亦不愿其父执政,三人间必有一场争斗而无暇顾及殿下。臣以为蔡京此番乃是深思熟虑后谋动,胜算极大,一旦蔡京得势,殿下可高枕无忧,即便是王黼仍然把握朝政亦是元气大伤,短期内无法震撼东宫。”

耿南仲说着暗中观察赵桓,见他面上渐渐露出笑意,这才放下心来。接着说道:“以臣看来,这帮奸佞内斗正是天助殿下。”

“卿家如何能知蔡京胜算最大。”

“臣以为,一则蔡京此番乃志在必得,必是必是不择手段。二则蔡攸乃以浮夸子弟懂得什么经世之策,看是主政,实则官家以王泽主持东南支卖局事,支卖局一旦奉行天下,应奉司必然衰败,王黼羽翼毁也,且有李相公暗中相助蔡京。”

赵桓一怔,脱口而出道:“李邦彦?”

耿南仲说道:“李相公与蔡京二人对王黼极为厌恶,而蔡京无他意,蔡、王相争,李相公必然暗助蔡京,公可扶助殿下,私能一雪恶气,两全其美。”

赵桓有些犹豫的看着窗外,缓缓地说道:“恐蔡京未必安得好心。”

耿南仲明白是怎么回事,还是赵桓因陈邦光故,为砸了蔡京所送的大食国琉璃器的事情而担忧蔡京的报复。对于此事,耿南仲倒是和太子妃朱氏的意见相同,既然是请已经发生了,只能静观其变,没有什么太好的解决办法。耿南仲暗怪赵桓鲁莽,可嘴上却不能说。

“那事只能怪罪陈邦光,与殿下无干,陈邦光为求名声,陷殿下于如此险境,委实可恨。不过,以臣看蔡京既然有心讨好殿下,亦不会为这件事而得罪殿下。殿下大可放心,蔡京不是王黼等辈一意孤行,他可是事事为己留得后路。”耿南仲没有再说下去,他隐约的感到蔡京是不会咽下这口恶气,定然会向陈邦光报复。至于陈邦光会如何?耿南仲倒不放在心上,上一个日后与自己争宠的人,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知孤者耿卿也。”赵桓这两日回味着太子妃朱氏的话,看着闷闷不乐的太子妃朱氏,不仅后悔自己太莽撞,对陈邦光也有了成见。

“臣不敢,臣只为殿下拾遗补缺,尽臣子本分而已。”耿南仲知道在赵桓要以公为本,赵桓最讨厌的就是标榜自己,阿谀奉承之人。

“王泽,王泽,卿家对此人有何感触?”赵桓想到太子妃朱氏对王泽非常看好,而自己又不能时常的接触外臣,仅仅艮岳御苑的一面,赵桓对王泽实在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耿南仲断然说道:“此人文才确实是百年不遇之诗才,但是以其。。。。。唉,风骨却不可嘉。”耿南仲在百年不遇之才中加了一个‘诗’,意味立时改变,暗指王泽根本没有什么与天子共治天下的才能,他只能做一名天子身边极佳的诗臣罢了。

赵桓点了点头,算是对耿南仲的评价默认了,王泽与蔡京走的亲近,满朝皆知。蔡京谋立东南支卖局京举荐王泽担任同领,足见王泽在蔡京心中地位,这令赵桓不太自在。

“不过,以臣之见,这王泽也确实有些经世小才,近日蔡京所陈之事多为王泽所献,臣断言,倡设东南支卖局,王泽实属背后之主谋,与蔡京不过是互有所得罢了。”

耿南仲对于官场上的权利互用、争斗,见解极为敏锐,他从内侍口中所传殿对各人所言,及王泽与蔡家的关系判断,王泽与蔡京之间并非是简单的依附关系,而是一种介于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利益交换关系。

赵桓面色凝重。说道:“看来这只‘百变狡狐’还真是名不虚传,不是易于之辈。”

“如此倒也甚好,王泽初涉朝政,对殿下并无恶意,短期内成不了威胁。何况王泽担任要职正好与王黼争个上下,他和王黼可是不共戴天之仇。”

赵桓‘哈哈’一阵大笑,这剽落功名的仇恨,在读书人的眼中,简直比杀父夺妻还要难以忍受。王泽的进士及第第一因王黼而落,岂能不恨的咬牙切齿。当下调侃地笑道:“本是同根,相煎何急。不过也没有跑出同宗之人。”

耿南仲颔首露出了讽刺的笑容。

“殿下,太子妃在外候见。”内侍李有小心翼翼地随王孝竭入内。

赵桓似乎没有料到太子妃朱氏会在这个时候来此,他看了看耿南仲,没有言语。

尽管赵桓没有说话,耿南仲知道是自己该告退的时候了,说道:“臣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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