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商伍
身下的马儿极为乖巧地放轻了脚步，三人隐藏在树林一侧，看向先前听到声响的那处。
原来是一伙过往的商人，此刻正迎着罗宁所在的这个方向走来。至于为什么会知道那是商人，简单得很，因为他们拖着三大马车的货物。
为首的是一辆漆成深枣色的双门对开马车，车夫坐在前端，精巧地控制着两匹看上去极为不凡的阔头大马。那两匹马，双目中闪烁着金光，身材总体上比罗宁三人身下那适合正常人骑乘的马更宽大三分，站立时的头几乎与罗宁同高。马身棕中透红，品相良好，不是随处可见的凡马。
那是专门用来驱拉马车的阔头棕鬃马，自然不是罗宁三人那在乡下小镇中买到的马能相媲美的，耐力和速度都比罗宁三人的马儿快上不止一筹。
这马车里面坐着的，肯定是这群商旅中的领头人，先不说身份是否高贵，但也肯定绝非普通商人。
除了为首的那辆马车，后面的三大双轮运货马车的周围，共有六人。细细一看，其中竟还有一个女人。六人均是器宇轩昂，精神饱满，身上别着的兵器各异，想必都是有不俗的武艺傍身，此时左三右三，驾着马，将货物护在中间。
“怎么办？”罗宁问道，眼睛没有从那列马车队伍中移开。
“还能怎么办，去探探对方的情况，好声好气地问问路。”黑特挠了挠后脑勺，有些无奈，“不然你认得路？”
这便是现在三人遇到的尴尬情况，三人只知道沿着这条编号为二二一的官道能够抵达史坦行省，但却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走才能到史坦行省的省会——军枢城，手中的地图，只是旧伊行省的分布图。
先前听闻有人从这里路过，他们三人喜出望外。他们躲在一旁观察了一会，等到确认没有什么明显的危险后，决定现身询问。
只不过，尽管三人毫无恶意，却不知道如何才能让这个配有护卫的商伍不产生误解，毕竟突然闯出去的话肯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如果是一般的旅人倒还好办，那马车队列周围的六人可不是摆设，肯定是这队伍中有些贵重商物。万一现身之后话还没说上那六人就直接动起手，那可就糟了。
“要不，我去？”伊丽丝小脸满是认真神色，问道。
“……”罗宁和黑特对望，面面相觑。
“你打头阵吧，我们两个跟在后面，如果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孩，对方应该不会连句话都不问就出手。”黑特说道。
“恩，看上去柔弱……”罗宁沉沉念叨了一声。
伊丽丝马上白了他一眼，小手伸过去就往罗宁耳朵上掐，罗宁嬉笑了一声，告饶着闪身躲过。
三匹马已经被他们停在后方，只要不发出太大的声响应该不会被发现。
“走吧，在迟疑一会他们可要过去了。”黑特说道，冲伊丽丝点点头。
伊丽丝会意，缓缓走了出去，黑特和罗宁两人跟在后面，隔了大概两三米远。
“谁！”突然有声音吼道，短促有力却尖锐异常，是六人护卫队伍中唯一的那个女人。罗宁看去，她先前别在腰间的弓箭已经上手，箭尖对向三人所在的方向，弦以满上，果然嗅觉极为敏锐，三人的身影几乎是刚出现，就被她觉察到了。
最前方的马车夫听到她一声喝，立刻“驭”地一声把手中的缰绳一紧，停下两匹骏马，后方另外五人见状，也停下三辆载货马车，神色紧张地望了过来。
那名马车夫身形稍微一弓，将耳朵侧向马车里侧，听了一会，然后轻点起头来。之后，他转身回正，看着左前方隔着一段距离，以伊丽丝为首的三人，喊声问道：“你们三个，是什么人？”
按照原先计划好的，伊丽丝出声回答：“您好，我们三个打算到军枢城去，不过却不知道该怎么走，所以想问问该怎么走。”她毫无客套地说出自己的目的。
不过这却是充满破绽的一句话，既然是早就计划去军枢城，那为何不先调查清楚路线？反倒是在途中拦下车队询问，这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伊丽丝见到那名车夫的身体又往后面侧去，赶紧接着说：“我们绝无恶意，只是纯粹想问个路而已，我们三个确实有逼不得已的理由。”她掏出黑特事先给他的十来个金币，捧在手上。
他们三人不清楚这条官道上是否常有人烟往来，因为通向史坦行省的官道还有二二二号、二二三号、二二四号等几条路线，而且，从黑特手中的地图上看，他们走的这条二二一官道好像并不是最主要的干道。就算他们抵达史坦行省后也有可能会碰到恰好没有人居住的偏僻地方。自大裂变以来，越靠近大裂缝的地方，往往人烟分布的越稀疏，尽管作为帝国五大行省，但百余年来，史坦行省官方统计的人口数量也急剧下降，不过这不是因为人出生得少了，而是行省间有意识的人口迁移。这条二二一官道通向史坦行省的那处不一定有人烟，就算早先一步赶到了，找不到人问路也是白搭。
所以就必须得好好把握这次机会。
只见那名车夫转回身后没有说话，而是径直从自己的位置上侧身翻下，赶到马车右侧，正欲开门的时候，马车中的人早已自己开了门。下来的是一名中年男子，发色深棕偏黑，短而微卷，梳理得十分整齐。他里侧穿着白色长袖底衣，外面一袭褐色连身长袍，脚下踩着尖皮靴，腰间别着一条用三色彩线精妙编制的腰带，腰带中间坠着一颗玉石，上衣领子上夹着一枚花形金扣，此时他正顺着车夫手指的方向望了过来。
“你们走近一些说话。”车夫吼道，顺着他的吼声，马车后最前方的两名彪型大汉驱马往前进了几分，然后落马不动声色地护卫在那名明显是这趟商伍领袖的那人身侧，后方的四人调整了下位置，将两人的空缺添上。
伊丽丝三人靠着马车走了过去，不过还是与那名面目看上去十分祥和的中年男子保持着一定距离。“我们真的只是想问问路，别无他意。”伊丽丝圆脸上有恳求的神色显露，远远地递上那十数个金币。
那名面目和善的中年人的眼珠灵动地落在伊丽丝三人身上细细打量，先是停在伊丽丝手中的那十数枚金币，但旋即移开了，显然这不能引起他的兴致，后面的那三车货物，用金币来衡量的话可是这十数枚金币的百倍千倍都不止，不过，如果仅仅是为了问路的话，那这十数枚金币可就超出太多太多。倒是这名少女，尽管穿着普通，但身上的气质不同寻常人家。他的深绿色眼珠又滴溜溜地落在黑特身后那柄长剑和罗宁的拳套和匕首上，停了好久，才语气柔和地开口说道：“你们要去军枢城？”
“是的。”伊丽丝语气恳切地说道。
“搞得这么大阵仗干嘛呢？”他说话的声音沉稳，声调不高，柔和自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来打劫的。”
“哈哈哈！”罗宁先笑了起来，看来还算幸运，领头的这人倒是不坏，态度和善。“这位……先生，”罗宁不习惯地用起先生这个称呼，“我们真的就只是为了到军枢城去，不过出了点情况，找不到路了。”说着，他面露尴尬地摆了摆手。
黑特也抬起头，微微点头示意。越过马车夫、两名彪型护卫和中年男子的身后，马车打开的车门一处，露出一个发髻半柄头饰和半张脸，一只眼睛正看向这边，不过似乎是对上黑特望向自己的目光，她又急忙地把头缩了回去。
“一下子掏出这么多金币，”他笑着摇摇头，“反倒会让人起疑。”
“这……”伊丽丝一下子顿住。
那名中年男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疑惑或者异样，径自接话道：“你们也算问对了人，我们也是要到军枢城去。至于路嘛……说实话，这一路上路况复杂，这条路也恰巧是通往军枢城最难走的一条路，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车夫也不可能认得，况且，就算跟你们说了可能你们一上路又会搞混。”他顿了顿，微微点头，“不如这样，你们就跟着我们后面走，这样就行了，你们看这样如何？”
伊丽丝三人听言，均是面露喜色，没想到这人竟然会自己提出让三人跟在车队后方的想法，哪里还会拒绝。“实在是太感谢了！”伊丽丝丝毫没有一丝大小姐的架子，面露感激神色，往前进了一步，将手中的金币递了过去。
不过这一举动却引起那两名彪型大汉的反应。两人探出身，挡在那名中年男子身前，神情肃然地盯着伊丽丝，伊丽丝吓了一跳，身子哆嗦地往后退了一步，连手中的金币都洒落了几个。
罗宁和黑特见状，上前一步，那两名大汉见此，以为两人正打算动手，反应更是激烈，直接抽出兵器，一刀一斧，对着三人，场面一下子紧张起来。
“你们两个，别这样。”那名中年男子摆了摆手，有些宽大的褐色袖子在半空中甩着。做他这行的，能坐到现在这位置上，在识人一道上都多少有些心得和经验。这三人虽然看上去有些古怪，尤其是身着黑衣和麦色头发两人，身上甚至带着兵器，但模样看上去都不像恶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外出历练的少年少女。
那名提着斧头的彪型大汉比中年男子高出不少的头微俯在他耳边，神色不悦地说着些什么，显然是对领头人的安排有些微词。可中年男子那枚花型金扣上的喉咙轻轻动了几下，又笑了笑，那名大汉便沉着脸色回头径直走向马车后面去了。
“你们走路过来的？”那名中年男子问道。
“不，先前怕你们起疑心，停在林子里了。”罗宁应声，伊丽丝蹲在地上拾起金币，又递向中年男子。
那中年男子见状面露古怪地笑了起来，说道“你们不缺钱，我也不差这点钱，收回去吧，只是让你们跟在后面而已，又不用多费什么功夫。”他说完，朝着马车夫点头示意，然后转身回到马车中去。
三人再度感激地朝着他行了一礼，然后赶紧回到原来的地方将马松开，在马车夫的指示下，快速汇入车队后方。
如果真要深究，那名中年男子也只是凭着直觉感觉到三人并没有恶意，并没有什么真凭实据。当然，这也与他天性乐于行善有关，不过也不能因此就拿一车队人员的性命和三车货物开玩笑。因此，尽管同意让罗宁三人跟在自己的车队后面，两个队伍还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并且，出于各自的原因，双方之间都没有通报来历，马车后方的那六名护卫，也隐隐将三人纳入戒备的范围，时不时投来窥探的眼光。
黑特目光落在三车货物上，不过三辆双轮马车上的东西都被严严实实地覆盖在深灰色的厚布之下，看不出有什么东西，从轮廓也难以猜出。最前方的那辆马车里，似乎还坐着一个女子，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