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此间之事

黑特清除了伤口处的淤血和杂物，仔细涂上药膏，并用棉花和纱布包扎得整洁有致。

在黑特的搀扶之下，罗宁走出巨大的传送法阵，移身到这平台一侧，与那开膛手杰克拉开距离，小心翼翼地坐在地上。到这时，罗宁才有机会好好地观察周围的情况。

此时的考生们三五成群，零散地分布围着这平台的四周，众人脸上都是一派轻松闲适的样子，都在为通过考试而欣喜。而那些三五个扎堆聚在一起的，大多都来自同一帝国，有些甚至是同一行省的老乡，聊着些故乡风俗、乡土人情，不禁蔚然开怀，笑声四起。

也有少数人，时不时向这罗宁和黑特，或那个开膛手杰克的方向瞥来几道窥探的眼光，为先前发生的那一幕感到惊异并聊了起来。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群体心理学家古斯塔夫在连续陪伴自己的妻子到菜市场买了五六年的菜之后，这般感慨地说过。

想来也不算太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罗宁想起先前某个考生说过，好像离考试结束只剩不到半个小时了。

罗宁的眼睛突然在众人身上来回搜索着，像是在找谁的身影。

“怎么了？”黑特见他的神色急切，开口问：“找谁？”

罗宁应道：“两个在路上遇见的朋友，一个中年大叔的实力我总觉得可以比得上那糟老头，另外一个女的，用着一把琴做武器，稍微耷拉几下琴弦，就能发出一道道音波攻击，也是厉害得很。”

听到罗宁这么对着那两名似乎不在场间的人这样夸赞，黑特也不由得有些好奇起来，四处扫视着，看是否有符合罗宁描述的人。

接着，黑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女孩，只不过她的身材成长的明显比她的年龄更快。那门曾经轰击过黑特的火炮，此时正倚靠在膝盖上。一双长腿白花花的实在有些晃眼，丰满的上围在露脐的短薄上衣的衬托下看得让人直赞叹造物主的丰伟，但是一看到身上缠绕着的那些弹药和满是怒容的表情，任何人心底都会产生一种危险的感觉，似乎连空气中都已弥漫着一股火药味。她蓝发小脸，五官精致，只不过左边脸颊上的疤痕几乎从颧骨延伸到嘴侧，破坏了这精致的美感，但透露的一股凶狠和残暴的气息，却与她周身的危险气息隐合。那道伤疤的上方，一对带着异样神色的目光迎着黑特的视线，终于是与之重合。

黑特盯着她，她也看着黑特。但是在转瞬之间，她便别过脸去，黑特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表情。

黑特脸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忧郁神色，随后极快的消失。

他继续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类似罗宁描述模样的人。他收回目光看向罗宁，后者还在寻视着。罗宁像是不死心一般地，站起身来，挪到这平台的边缘，往下看去，却发现，这平台处于试炼山的中央，四面环山，往下看或者向远处看都看不到落月林、野蛮荒漠或者始发之森的影子，只能看见周围山脉上的碧绿和少数的腾空寻食的鸟儿。

罗宁失望地望向远方，这时后方巨型的传送法阵传来声响，一阵光亮过后，一名金发少女一脸困惑地站在法阵中央。

罗宁激动地喊道：“伊丽丝！”并在黑特的搀扶下向法阵中央移动。

伊丽丝仿佛像没有听到他的呼喊，直到罗宁来到面前才发出一声惊讶的叫唤。伊丽丝看到罗宁愈加狼狈的样子和包扎着的伤口，正想开口询问，而这时法阵又发出一丝光亮。在光亮过后，一人出现在罗宁三人身边。

“克纳叔叔！”“克纳大叔！”伊丽丝和罗宁几乎同时喊出口。

出现的人正是克纳，只不过这时的克纳已经不像先前一般神色平静风度有致，他身上原本穿戴整齐划一的燕尾服，此刻从上而下的两个扣子已经消失不见，原本藏匿得风度翩翩的护领此刻正显露在外。燕尾服的两条随风飘洒的尾巴此刻也被截去了其中一条，切口整齐划一，像是被利器干脆地一次截断。此外，克纳身上还有一些细小的划伤，不过只是划破衣物，伤口细微，并不严重。

众人看着克纳，惊疑神色溢于言表，尤其是伊丽丝。先前两人在罗宁之后不久也相继进入了落月林。尽管讶于罗宁的身影气息几乎是在进入林中的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但根据克纳的猜测，这应该就是猎人试炼必经的考验。伊丽丝走入林中，就在踏入的一瞬间，尚带着炽热日光的天空染上了绚烂的晚霞。果然有些机关，伊丽丝不禁这样想到。克纳没有出现也在自己的意料之中。接着，伊丽丝开始了自己的幻境冒险，在完成特定目标之后，她被传送到这平台上。

但，伊丽丝难以置信克纳居然会比自己通过这个试炼，尽管比自己晚上一会才启程，可伊丽丝心底知道，克纳可是原本就是一名一星猎人，怎么会困在这最后一关，并且弄成这番狼狈的模样。

克纳没有出声，只是用宁静的眼神看着伊丽丝的小圆脸，眼神中有着一丝疼惜，他试图让伊丽丝放下心，但眼神身处的一丝焦虑却掩盖不去。眉宇间的担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他看着罗宁，微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接着又看向黑特，黑特眼神平静，没有出声也没有动作，克纳也同样如此。

罗宁想开口问问情况，但克纳和伊丽丝那圆滚可爱的小脸蛋上极其怪异的忧虑神色都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罗宁知道现在不是问的时机，他看了眼黑特，示意黑特一起回到原来的地方，让克纳和伊丽丝两人有独处说话的机会。

罗宁看向克纳和伊丽丝，两人的脸色越来越沉重，原本还是你来我往的对话渐渐地变得以克纳为主，伊丽丝只是时不时点头或者开口简短附和几句。

两人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显然是克纳的遭遇和讲述的事情给他们带来了极为沉重的影响。罗宁眉目凝结，没有看到此时黑特正在看着他，显然也没有注意到自己刚才的异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伊丽丝和克纳已经移位到靠近罗宁和黑特的这一侧，但仍然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还在说着什么。

在克纳之后，传送法阵又陆续运转了几次，又有几名考生在试炼即将结束的关头出现在这平台之上。

随后不久，一个温柔的女性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本次猎人试炼正式结束。尼斯特会长将到场发布结束宣言，还请稍安勿躁。其他相应的手续请在结束宣言之后到猎人协会服务处办理，谢谢。”

片刻喧闹之后，法阵中央，柔光一作，一位身穿白色短衣短裤的老头，降临在法阵中央，白色短袖上衣上，用浓重的黑色勾勒出一个心字。他那长及锁骨的须髯和扎成一束的头发都已白透，只有眉毛还有一丝黑的影子，不过也只是夹杂着少许，看上去也已经呈现出迟暮的灰色。脸上细密地布着些小小的皱纹，这些细小的皱纹最终都汇聚到某条他脸上的深沟上。尽管如此，他的双眼是如此有神，仿佛映射着初升的旭阳一般灿烂，如果只看双眼，根本无法想象会长已有八十几岁高龄！

此时，会长双手合十，双目紧闭，一双腿蜷曲盘坐着，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之中，众人感觉不到一丝应有的魔力波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哪里会相信有人正在法阵中央以自身修为摆脱地面控制悬浮着。

众人先前的狂热化为一阵伴随着沉重呼吸声的沉默，伊丽丝和克纳也早已停下了他们持续的对话，跟其他人一样，眼神落在会长身上。

尼斯特会长是个传奇，不止在于他是十大王牌猎人，也不仅仅因为他的资历老到，是坐在会长这一职位上最久的猎人，更因为他的实力。

关于尼斯特会长的传奇，其中最为神奇但也是最广泛的一个就是会长的修行经历，许多人传言会长自出生以来就能主动吸纳魔力，是个不世出的天才。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更符合实际情况的传闻是，会长通常利用静坐入定时吸收魔力来强化自己的**力量。会长的静坐于他人不同，别人的静坐是为了凝聚心神，将注意力汇集在感知魔力中，而会长则是将自己的注意力尽可能地发散到更远的地方，极力做到与自然同化。

会长每天会将醒着的三分之二时间用来静坐，其实很多人传闻会长在睡觉的时候也是在静坐，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在吸收魔力。会长的生活除了静坐以外也很少有其他的乐趣，对会长来说，生活最大的乐趣除了静坐，就是斩杀魔兽。

他就这样静坐着不知多少年，直到某一天，在静坐的时候他身体慢悠悠地脱离了地面，像那些阵法师的魔毯一般，腾飞了将近半米的距离，然后静默地悬浮在那里。

没有人知道是在哪一年的哪一个季节的哪座山上，他突破了人类三百多年来的困境，成功地依靠自身对魔力的感知修炼而不是魔法来突破大地这双巨手的牵引。要知道，人类自大裂缝出现以后，这片天地就像是被施加了某种限制，再没有人能做到这点！

会长的存在，点燃了很多人内心深处早已熄灭的火焰灰烬，他们深受感动，纷纷加入猎人协会，只求能够得到会长的指点。在他们的心目中，会长的存在更像是降临人间的神明一般，由此引发的猎人狂潮自四十余年前开始，即便是后来所有人都知道会长的传奇不可复制，也仍然有人前赴后继。比如莱斯，便是会长的忠实追随者之一。

会长凭借着惊人的实力一路顺风顺水地坐上了猎人协会的会长之座。尽管按照他本人的说法，他的征途在那大裂缝之中，但他也已经摆脱不了猎人协会会长这一身份。

他已经成为人类社会一个极为特殊的存在，一盏指向某种未来可能性的明灯，一位在某些人眼中类似神明的存在。

会长本身是个传奇，一路走来也一直在缔造传奇。他的身材不算雄伟，却早已成为一座丰碑。

罗宁缓过心神，想起那糟老头在提及尼斯特会长时的那副肃然神情。那是罗宁难得一见的，混合着仰慕、敬重、佩服的眼神。

罗宁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可能跟那时糟老头的眼神相像，甚至一致。

因为此时盘坐着悬浮在他以及这平台周围站立的考生眼前的，是人类世界、整片艾什大陆、三大帝国官方和民间公认的最强者，尼斯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