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爬山
时间过得真快，不觉已到深秋，大学生活已过了大半个学期。对我来说，大学的生活和高中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有着天渊之别，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那些没有经受住地狱磨炼的人便永堕地下，不得超脱；而像这些脱离地狱磨炼的人，似乎一夜之间羽化成仙，可以过逍遥快活的日子。我也有这种感受。想起高考前半年的生活，除了吃饭睡觉，便只剩看书、做题，已分不出黑夜白昼，也不需要分出，只有教室后面黑板上刺目的高考倒计时天数，时时地提醒着我们还活在人间。而当这一切成为回忆，当没人催你交作业，即使上课睡觉老师也不管你的时候，反而感到茫然。入学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即便我如此喜欢自己所学的专业，还是对这种宽松的环境感到无所适从，就像曾经在真空中呆得太久，忽然吸入太多的空气，无限膨胀，也无限恐慌。但我的这种情绪，随着我们的一次出行而烟消云散。
那是一个周六下午，我正在寝室的桌前看书，蔡芸躺在上铺戴着耳麦听音乐，方翎则坐在床边绣十字绣，孙岩从外面风一样冲进来，还一边大喊：“好事！”我们都停下手中的活看着她。她先是端起杯子“咕嘟嘟”猛喝一通，而后环视了一下寝室，问道：“林娟和安美奈呢？”
“林娟在洗漱间洗衣服，美奈又不知所踪。”我答道。
“有什么好事快说吧。”方翎催道。
“男生他们正在组织明天一起出去爬山，我们一起去吧。”
“唉，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没意思。”方翎失望地说。
“爬山当然不算什么了，但是是和男生们一起去呀。而且听说陈牧野也会去的，好像还有别的系的男生呢，说不定可以趁此认识一下有缘人呢。”孙岩站在寝室中间，一脸的陶醉。
“算了，我不想去。”方翎第一个表示。
“我想想吧。”蔡芸扔下个烟幕弹。
“你呢穗穗？”孙岩的目光转向我。我心中迅速闪过许多许多念头，牧野去，别的系的男生也去，说不定夏枫也会去。然而，在那一瞬间又忽然想到为什么想要夏枫去呢？这么说自己想见他？最后还是做了决定。
“我去。”
“咦，穗穗有什么想法吧？”方翎停下绣针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在想，是找一个有缘人呢还是趁此多找几个，换着玩玩？”我故意闭上眼睛一副深思的样子。几个人笑成一团。
后来到底只去了我、孙岩、蔡芸和林娟四个人。第二天一早集合时才发现哪有孙岩说的那样，仅仅是我们班五个男生，而且没有牧野。好在，大家想去的都是为了玩，有没有牧野或者别的什么系的男生都没人在乎，所以没有人表现出失望，倒是孙岩，一路上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啥。
我们去爬的山在城市的北边，虽然不是名山，但也是市民平日出行的好去处。到达山脚后，我们买了好些吃的，男生们则提了一捆啤酒和一包矿泉水，也不嫌沉，就那么轮换着往山顶扛，好在正年轻，他们有的是力气。在我们买东西的时候，有个穿着破旧的小女孩就一直跟着我们，也不说话，就那么怯生生地跟在后面，我们原以为可能也是来爬山的谁家的孩子，就没怎么在意，一路有说有笑欣赏着山上漫山红遍、层林尽染的风景，等爬到一半的时候，发现小女孩仍然独自一人跟在我们后面。于是，我和孙岩故意停下脚步等着她。等她走到近前，我发现她也就八九岁，梳着两条小辫子，两只眼睛忽闪着，额头上微微渗出了汗。见我们停在她面前，脸上现出愕然的神色。
“小妹妹，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你家大人呢？”我蹲下身柔声问她。
“我想要你们的酒瓶子和饮料瓶子。”她低着头用细小的声音说。
听到回答，我感到非常意外。
“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卖钱。”她依然低着头瞅着地，我这才注意到她手中握着一样东西，是一个编织袋。
“你这么小应该在家好好读书，做作业，这些事让大人去做。”孙岩站在一边说。
“我妈妈不知去哪了，爸爸病了，没钱供我上学。”她的小手不停地搓着手中的袋子。
“那你每天都这样过吗？”我轻声问。
她点点头。我感到心里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特别难受。
“那跟姐姐一起走吧，我们把前面的哥哥们叫住。”我拉着她的小手说，她轻轻抬了一下头，很快低下，然后点了点头。
于是孙岩大声喊着让前面的人停下吃中午饭，男生们不明所以，都嚷着到山顶再吃吧，孙岩大吼着让你们停下就停下，哪那么多废话，男生们停下脚步，一头雾水地看着叉腰站在那儿的孙岩。我拉着小女孩的手走到前面，简单地跟大家说明了一下，那一刹那，没一点声音，但很快，大家就活跃起来，把东西放下，围坐了一圈，开酒瓶的，拿面包的，倒水的，忙着开饭。小女孩的面前放满了吃的，喝的，还有各种零食。她有些发愣，小鼻翼微微地颤动着，怎么也不肯吃东西，在我们好一顿劝说下才终于拿起一份面包。
这顿饭吃得很匆忙，男生们拼命地喝啤酒，我们女生就使劲地喝矿泉水，到后来男生们完成了任务，而女生则剩了两瓶水。
“没关系，姐姐，你们别喝了，这两个瓶子我不要了。再喝你们就受不了了。”当我们四个女生准备每人半瓶把剩下的水喝掉时，一直没出声的小女孩突然抬起头说。我们大家又一次集体呆掉。
“好吧，这两瓶水你留着路上喝。我帮你把这些东西弄下去吧。”我回过神来后摸着她的头说。
“不用了，我习惯了，不沉。”她使劲摇着头说，眼睛里亮晶晶的一片。
我坚持送她下去，这时那个叫吴虞的男生说道：“别争了黄穗穗，那边有标志，前边拐弯就到索道了，让她坐索道下去吧。”大家一致表示同意，我只好让步。大家继续向山顶山前进，果然没多远就看到了索道。于是买了票，由我送小女孩进去，在她上缆车的那一刻，我把身上仅有的二百多块钱都塞进她的口袋里。缆车的门合上了，我看见，有眼泪流过小女孩的脸庞。
看着缆车滑走，我的心里忽然感到很难过，有许多感情的碎片在心灵深处飞舞，却无法将它们拼凑起来。是什么样的感受，让我如此怅然若失，我一时说不清。就这样，一直到山顶，我都无法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可是，当我站在这山的最高处，眺望远方时，那远处流动着的似有若无的雾霭，那层层叠叠的起伏的山峦，那如此真实的大自然的气息蓦然触动了我的心灵。我拢着嘴大声地喊：啊——。那声音一层层地远去，直到无限的大山深处。在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人应该怎样活着：珍惜现在，珍惜拥有的一切，然后全力以赴地去做该做的事。因为，很多人在很多时候都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生活，而我们，羽化成仙的我们，被称为天之骄子的我们，为什么要辜负这生活的垂青呢？想通了这一点，心里豁然开朗，想想这些日子以来的完全不知所谓的生活，实在太糟了。我决定以后要振作精神，全身心地过好大学生活，认真地完成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