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君

第 十 八 章

第 十 八 章

冥思近半月后,吴子瑜去了京都。

那繁荣的都城再不如前。

子瑜是在京都出生的,然后父亲被调到筠州担任知府,在他八岁那年又被调回京都。

这里,原本子瑜并不陌生。只是现在……

子瑜记得,京都商贩云集,每日天明,便热闹吵嚷非常,而现在,已至正午,别说店面商贩,就是街道上的行人还是寥寥无几。皆显末世凄凉。

城门口和巡视街道的士兵到是不少。

来往行人神色稍有不对,便被拦下连翻审问。

子瑜走到城门的时候,守门的倒是愣了愣,来回打量:“这些日子,听过叛军屠城,往外跑的倒是不少,怎么?看公子长得细皮嫩肉的,不会也是回来报效君主的吧?”

子瑜笑道:“哪儿能,在下一柔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纯属路过,这不是看路难绕,走直径嘛。”(京都有四个门,东南西北,若是绕道,确实多了一半的路程。)

守门人霎时倒了一地:“臭小子,你耍我们。”

却听“扑哧”一笑,众人让开路来。

迎面而来的是一名身穿银白盔甲的英俊男子。

那男子长得的确好看,只是当你第一眼看过去,注意到的却不是他的脸,而是那凌人傲气的气势。而细细看,又觉得他无比的温文尔雅。

他一上前,原先散乱的士兵立刻变得训练有素,齐声道:“云将军。”

银甲男子对他们稍微点点头,看向吴子瑜。

“子瑜,好久不见。”

“云兄。”

云将军,云裴。正是伍霆宇的主战将军。云裴自幼熟读兵法,武艺超群。先皇在位时,他便多次随君出征,更是得武将军的真传,武将军死后,被亲封副将。

这次和伍霆琳之间的战争,伍霆宇这边也是他作主力,也是因为有这个人,伍霆宇方才能坚持至此。

子瑜却不明白,为何他到了最后,要护的,竟起伍霆宇。

武氏一直是伍霆琳的亲信,云裴一直视武将军为恩师。当年废储之时,也是最为反对的。现今,武将军之子武樟诃帮的也是伍霆琳,按理说,他应该弃去伍霆宇,选择旧主才是。

近年来,也有人相传,伍霆宇与云裴之间关系暧昧。

不过这种鬼话,吴子瑜当然不信。

“子瑜为何这个时候回来?”

子瑜一脸笑意盎然,和周遭的气氛很不搭调。想起刚才守兵的话,昂首挺胸,正义凛然的道:“国家大难,子瑜这个时候回来,自然是为了报答君主。”

云裴掩嘴嗤笑:“不管怎样,想必陛下这时候看见你都会很高兴吧。来,我带你入宫面圣。”

子瑜依旧很正经的抱拳道:“那就有劳将军了。”

没想到,再次回到这金丝牢笼,已经物是人非……

快七年了。

子瑜发现,自己竟还真有点思念这里了。

三个原本不应该交集的孩子,在这里成了朋友。

即使到了如今,他都不知道这到底是好是坏?到了今日,又是谁对谁错?

昔日的一切,应该是了断的时候了……

人与人之间,或许真的无法做到完全的相信。太在乎的东西,到了最后往往会成为自己最深的牵绊。有些东西一旦改变了,那种牵绊也会变了质……

无论是伍霆琳,伍霆宇,还是皖紫……到头来,不是都变成了这样?

也许是因为那时候我们都还太小、太嫩,很多东西都不懂得去珍惜。而现在的我们,又太过执著……因为真的到了这一步,已经回不去了……

那些对的,错的,早早的被遗失在了这皇城的某一个脚落。随着年华的流逝,被岁月风干。

也许将来的一天,会被再次找到,只是那早已成了回忆……

迎上来的是当年子瑜和伍霆宇无意中救下的小太监。如今已是内务总管。

云裴问道:“林公公,皇上呢?”

“皇上这时候不在御书房,奴才也不知他在哪。”

“好,我知道了。”回头对子瑜道:“皇上大概去了那里,我带你去。”

子瑜应了一声。

那林公公突然上前,神色震惊,竟落了泪:“你是……子瑜公子?”

看着他颤巍巍的样子,子瑜含笑道:“林公公,多年不见。”

这人依然的温文尔雅,俊美非凡,气度翩翩,不是当年才情天下的吴子瑜又是谁?

这些年,这人怎么就一点也没变。依然让人看着舒服,笑容可掬。

可是,皇上变了啊……自己变了……连这天下,也要变了……

等小林子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人已经走远了……

皇上,您马上就可以看见他了,他回来了……

淄羽宫是伍霆宇母妃贞妃的住所。

伍霆宇两岁的时候,母妃身染恶疾去世。之后这里便一直很荒凉。

也是伍霆宇登基,才命人将这里打理出来,做了自己下榻之处。

淄羽宫没有子瑜想象中的奢华,却是不似伍霆宇的清静典雅。

一入宫中院落,便是扑鼻而来的馥郁芬芳。

几株再普通不过的花草,藤蔓茂盛。

院里有水池和假山,池水清莹,水中还有几条红鱼嬉戏。

子瑜才蓦然想起,那人原本也是喜静的。

藤蔓是两株紫藤萝蓝,含花待放。

藤下有石桌石凳,便于夏日乘凉。

而此时,伍霆宇就坐在石凳上。看着池水发呆。

因为是背对着的,吴子瑜看不清他的脸,只是,那背坐着的身影,在夕阳下显得十分落寞。

这真的是那个为登上王位,欺骗,陷害自己和小屁孩的白眼狼吗?吴子瑜现在都还清楚的记得临走时他一脸似笑非笑,那奸诈可恶的样儿。

只是,哪个又是真?哪个又是假?如今,他真的分不清了......

听到响动,伍霆宇回头。

子瑜的第一个感觉是,白眼狼瘦了。

原本就尖的下巴,现在更成了一线,一个倒三角,身着宽敞的袍子,还可以明显的看见锁骨凸起,那袍子,也像是套上去的一般。相貌依旧可称“美人”二字,却多了一些世俗的沧桑,少了一丝风情。

韶美的凤眸原是无神,却在看见这六年未见的人儿时突然一亮。

伍霆宇有些恍然,声音低得更似喃喃:“子……子瑜。”

吴子瑜戏虐一笑,嘴角一勾,擒起一个儿童时常有的笑:“小美人,本公子来看你了。”然后眸色一黯,有些心痛的说:“看,你都瘦了好多……。”

一旁的云裴早已一脸黑线。

还有人在呢……小皇上威严受损,瞪了子瑜一眼,一脸正经的说:“还才子呢,不懂得看场合说话,这个称呼,我当年不承认,现在还是不承认。”

不是“朕”,是“我”。

子瑜眸光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转而一脸不屑道:“切,当了几年皇帝,也学会小屁孩的死要面子了?”

伍霆宇一副恍然大悟:“哦,原来你是这么看王爷哥哥的……。”

说完,两人皆笑了。

这样的场面,云裴是见过的……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在这个人还被唤作“四皇子”的时候。

说实话,这几年来云裴天天陪伴君侧,他却不知道这个小皇子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原本,他觉得他野心很大,事实上他也看见了这个人一点一步的登上那个众人俯视耽耽的位置。

他觉得,那个位置是有魔力的,让人堕落,让人在他的的脚下狰狞扭曲,显尽丑态。

只是那个人不一样,自小贵为皇储,一人之下。那人或许是霸道的,却丝毫不似那些被权利熏黑了的丑陋。

他是那个自己发誓要效忠的帝王的儿子。

那时候,云裴觉得,他们很像。

只是很久以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那年,伍霆宇登基,新主子含笑问他:“你想保的是王爷哥哥,朕知道。在你的心目中,他才是真正的帝王。只是,你真的觉得,那个人可以在这样的位置上坐多久,依然,如此?”

当时,他愣住了。

仔细想想,像伍霆琳那样的人,若是一直被束缚在这权力之上,又是什么样子?

而这个人呢......明明有野心,有手段,在这权力的漩涡之中运筹帷幄,登上顶峰。只是这么些年,他却只在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这个人是开心了。而原因,不过是见到了一个幼时的玩伴......

他知道伍霆宇的很多,包括伍霆琳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既然如此,既然看得那么透彻,他又为何要坐上这个位置?这个注定了要成为孤家寡人的位置?

其实,他不懂的还有自己……比如,都到了这一刻,自己为何还要帮他……?

“云将军,失神了。”

耳边传来的声音倒是很温柔,如同轻风拂面。原本,那个人的声音就是这般如水平静。

云裴假怒道:“又被你们无视了半天,走走神都不行啊。”

此话从一向正直的云将军口中一出,两人又笑个不停。

也许有些时候,笑声是最好的遮蔽。

遮盖住阴霾,遮挡住风雪……也许只是自欺欺人,也许只是瞬间而逝……只是很多东西,说不清,道不明……

心乱了,五味杂陈。

梦惑了,却不见醒。

人生为何往事扰?

一笑往念具休矣……

“你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我当然是希望你和哥哥的愿望都可以实现……。”

子瑜猛然坐起。

自从皖紫发生那件事以后,他很多年都未梦到其他……

伍霆琳啊伍霆琳,你来告诉我。为何到了今时今日。这所有的一切倒演变成了兄友弟恭,友谊情深?

而且,为何自己知道了结局和悲剧,还要一步步看他成为现实……无能为力……

子瑜伸出手,一瞬间竟看到上面红成一片。

鲜红的,残忍的,触目惊心,伴随着刺耳的马蹄嘶鸣,还有吹角连营,风吹鼓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