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车菊

第八章 文身(3)

又过去了两天,她的伤口一点也没好,依旧疼,很疼,这天晚上,大夫给她端来一小杯药,说:“喝下它,也许能让你少疼些,睡个好觉。”

“谢谢,”她接过,喝下去,什么也没怀疑,一小会儿,她便感到困极了。

“感觉怎么样?伊斯?”那个大夫问。

“很好,我能睡……着了……”伊斯轻声说着,很快便睡得很熟,这个大夫笑笑,将她抱起来,往手术室走去。

法兰维斯走进来,看到经过了两次的纹刺后,图案更加的完整了,“她明白这件事吗?”他问。

“不,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个大夫说:“我们控制她肩上的伤口,使它一直没好,她还没察觉。”

“在最后这一次就该让她知道了。”法兰维斯说:“明天何尼斯会来看她,别对他讲。”

“好的,我不会让任何别的人知道。”

“很好。”

清晨,伊斯张开眼睛,就看到了何尼斯正朝她微笑:“你怎么样了?”他问:“很严重吗?为什么法兰维斯老是不许我来看你?”他帮她坐起来靠在墙上。

伊斯心里甜蜜蜜的,她说:“也许是因为我的伤口老是不好吧,被感染了,不过,我已经在这儿呆了整10天,真难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问:“什么原因使你要那样做?”

“这个,我……”伊斯低着头,支支吾吾。

“告诉我,伊斯。”

“不,没什么。我只是想离开,然后我决定回来,”她小声说:“我会被怎样处置?”

“我也不知道,法兰维斯没提这事,也许他知道你是往回走的,原谅你了。”

“但愿是这样,”她说:“我会有事吗?”

“我没听法兰维斯说什么,”他说,他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拂过:“但我实在不明白,你不是一直都好好的吗?伊斯,还是那是一种假象?是不是?”

“不,不是。”伊斯心里有些不好受,现在弄得连他也这么不信任她,她不顾一切地要回来,为的是什么啊,他却这么说,想到这儿,她突然意识到,她要回来的目的是什么啊!当时她完全可以跳伞一走了之,为了克洛斯?她不可能在他身边了,是为了一个德**官?她的眼泪吧嗒地掉了下来。

“别这样,”何尼斯连忙帮她擦去泪水,坐到床沿上,说:“我不该这样说。”

她将头紧紧靠在他肩上:“我再也不会离开这儿了,再也不离开你了。”

“是的,是的。”何尼斯抚摸着她的头发说:“我知道,我也不会离开你,我答应过你。”

“嗯。”伊斯答应他。

门开了,大夫走进来,伊斯连忙直起身,他走过来,递给她一小杯药水,说:“喝了它,伊斯。”

“可我已经不感觉疼了啊。”她说。

“没关系的,这对伤口的恢复有好处,喝下去。”

“好吧。”伊斯说着,将药水喝了下去。

“上校。”大夫说:“伊斯需要休息,你可以明天再来,好不好?”

“好吧。”何尼斯说,他起身来,对伊斯说:“我明天再来,你休息吧。”

“嗯。”伊斯说:“我怎么就觉得很累了。”她在**躺好,何尼斯俯身下去,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

“再见,上校。”大夫说着,并送他出门去。

半夜,手术室里,法兰维斯走了进来,看到图案已经即将全部完成。他站在旁边,看这个大夫手持一颗锋利的钢针在伊斯皮肤上一下一下地深深地刺进去,另一只手用块棉花将渗出的小血珠吸去。

“大夫,可以让她醒来了。”他说。

“好的,”他对助手吩咐了一下,这个穿一身黑sè制服的助手便去拿了一小瓶什么药来,打开瓶盖,在伊斯鼻子下边晃了晃。

一小会,伊斯微微动了一下,她终于张开眼睛,可是她却动不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她张开眼睛,便发觉前面站了一个人,背上阵阵刺痛让她努力清醒过来。

“你好,伊斯。”法兰维斯说:“醒来吧。”

她终于意识到这是手术室,事情不妙,“干什么?”她问:“干什么?”她惊恐起来,她开始挣扎,可那个穿一身黑制服的助手却一步跨上来,紧紧按着她的头和肩:“放开我!”她惊叫起来:“我不要,你们对我干什么?”

“这是帝国的烙印!”法兰维斯说:“你很聪明,博士,为了能留住你,我只能这样!”

“啊!不!放开我!”伊斯明白了她正在被纹身,她失声哭了起来,“放开我!我不要!”她使劲去搬那双紧按住她的手,可她根本就搬不动。

“可是,来不及了,亲爱的博士,”法兰维斯换了一种冰冷的腔调说:“你喊也没用,谁也帮不了你,何尼斯也不能,现在,看你还想去哪儿?要明白,这世界上,还没有谁能把这纹身去掉!”

伊斯吓呆了,她拼命挣扎,可依然无法有丁点儿动弹,只换来几声冷笑,她从没想到会这样!这下真的完了,法兰维斯给她的这种惩罚比死都可怕!她的这一生,可以说就这样毁了!她筋疲力尽,趴在手术室台上,串串泪珠往下掉,她感到从现在起,她简直就是个死人,被纹了这可耻的标记,以后可怎么办?她现在,只是一件被做了标记的物品而已,她拼命所追求的一切,生活,爱情,瞬间全毁了!

“你现在可以好好想想。”法兰维斯说:“除了合作你别无他法,你好好想想吧。”他顺开她脸上的头发说:“现在你还想走吗?你想你还能到哪儿去呢?”

她绝望了,彻底绝望了。她除了能在第三帝国的势力范围内还能活命,她是永远回不了祖国了,一旦这纹身被发现,等待她的,就是死亡!

“多完美的艺术品啊!伊斯。”大夫说:“你应该感到荣幸!”

按住伊斯的那个人已经松开了手,可伊斯除了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默默流泪外,一动不动。

中午时分,何尼斯来了,伊斯静静的坐在**,肩上的绷带拆掉了,头发松松的辫了一辫,斜斜的垂在肩上。她的双眼红红的,不望他。

“伊斯。”他叫她,她不吭声,也没动,何尼斯走过去坐在床沿,问:“怎么了?”他看到她这副样子,感到很奇怪:“说话呀!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却转开头,不理他。

法兰维斯推开门走进来,说:“她心情不好,所以谁也不搭理,小博士,你想明白了吗?”

伊斯抬起手,用手背左一下,右一下的擦眼泪,何尼斯将法兰维斯推向门口:“让我们呆一会儿,可以吧?你到底干了什么?”

法兰维斯走出去,拉上门,说:“没什么,你现在可将她带走了,你送她回去吧,什么事都没有,叫她别担心,出院后她就可以继续她的工作了。”

何尼斯回到床边坐下,问:“你为何不愿开口?昨天不是没事吗?快告诉我,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她依然一动不动,双唇抿得紧紧的,好象已下定决心不再开口。

“刚才法兰维斯说了,你现在就可以出院,伊斯!”他微笑着说:“并且他说什么事都不会有,你就放心吧。”

什么事都没有?伊斯的心早已碎了。

“叮……”电话响起,女秘书抓起来:“喂……”

“克洛斯中尉在那儿吗?”

“请问你是谁?”

“我是何尼斯上校。”

“请您稍等,上校。”

女秘书跑出去,各个办公室找人:“克洛斯,电话!”

克洛斯正坐在桌子边和另一个人看着一些照片。

“谁?”

女秘书回答:“何尼斯上校。”

他一下子紧张起来:“请接过来,好吗?我在这里接。”

“我是克洛斯。”

“你好,我是何尼斯,你可不可以去看看伊斯?”

“什么?伊斯?”他差点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她怎么了?”他收到冉克已安全找到游击队的消息,但目前谁也没有伊斯的消息,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还活着,他很奇怪,也很吃惊。

“她受了点伤。”他说。

“出什么事了?”克洛斯问。

“她驾驶飞机出了事故,可她现在谁也不理睬,包括我,不知她怎么了,我想你两交情不错,说不定能帮帮她?”

“好,她在哪儿?什么时候?”克洛斯也急需要见到她。

“她已经回家了,今天下午行吗?越快越好!”

“好的,我一定去。”

“谢谢。”

他继续看着照片,心里乱成一片,再也无法作出什么分析来。伊斯还活着,并且已经在波兹坦,德国人怎么处置的这件事?满腹疑问。

一下班,他便直接到她的住处,他来到她的卧室,伊斯静静的坐在**,猛然看到进来的是克洛斯,不禁惊讶万分。她看着克洛斯坐在床边,问:

“我听说你受伤了,严重吗?伤在哪儿了?”

她望着他,感到有些害怕,她想到那纹身,如果他发现,她是怎么也说不清的了!突然间,克洛斯竟成了一个可怕的敌人!

“是何尼斯告诉我的,你现在怎么样了?”他很温柔的问。

她心如刀绞,他将是英雄,她呢?波夏特?伊斯?无论是谁,这个罪恶的纹身永远不会让别人再信任她。她与他们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远,永不可逾越。她怎么敢把这件事讲给克洛斯?她还能生还,并且谁也不追究这件事,这本就够令人怀疑了,叫她如何说?

她现在又多了一个难题,克洛斯会不会怀疑她?她如果离开克洛斯,马上就会被他怀疑,她已了解许多地下组织的情况,脱不了干系,如果不离开,她怎样解释她的生还?怎样得到他们的信任?叫她如何开口?叫她说什么?能说什么?

“伊斯,你在听我说话吗?”他扶起她的肩,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别这样,别这样!”

她垂着眼睛,犹豫了又犹豫,始终鼓不起说话的勇气。

他便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冉克已经安全到达,谢谢你,你是不是在担心什么?告诉我?”

她摇摇头,低下脑袋不敢看他:“振作点,好好活着,知道吗?你还年轻,有什么事?还是不便说?”

她摇摇头。“你受到压力?”

她又摇头。"你的伤势如何?"

她毫无反应。“哦!看在上帝的份上,你能说句话吗?伊斯!别对我也这样!”

她终于开口了,可说的却是:“可不可以不再提这件事?永远别再提,随便你怎样想。”说完她便把头转向一边不再理他。

克洛斯十分想了解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怎么她与先前简直判若两人,可她现在看上去情绪很糟,在她的住处谈论有些东西是很不安全的,但是他还是轻声问:“为什么突然对我不信任了?后来你到底碰上什么事?伤得严重吗?”

她想了想,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闭上眼睛,说:“无论发生了什么,这是我的事,你别再问了,你可以从现在起不信任我,我知道这后果,我没什么可说的。”

“你!”克洛斯弄不懂了,怎么会这样?也许德国人威胁过她,他想,可是如果出事的话,早该出了,而不是直到现在还什么事都没有。

“伊斯。”他柔声说:“我们信任你,你别这么想,我什么也不问,没事就好,如果你又什么麻烦的话,就马上告诉我,好吗?”

她张开眼睛,朝他点点头,终于艰难地露出一个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