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车菊

第五章 伏列中尉

伊斯现在几乎不回城里,一是因为工作繁重,各种问题一大堆,千头万绪。虽然从波兰带来的那些成果已经使她们成功制出了两个技术验证发动机,可它们产生的有效推力还小,并且,速度也不是很理想,离大批量适合实战生产要求还有许多距离。还有就是他。克洛斯,伊斯决心埋头工作中不去想他。

她在基地一样能想方设法找到乐趣,基地里年轻人很多,并且,谁也不会来管她。她和下了班的jing卫玩扑克牌,和试飞员到天空兜圈子。何尼斯已经给她打过许多电话,要她回去。可她就是不回去,她既不想看到克洛斯,也不想看到何尼斯。

已是下午,何尼斯开车来到基地,他跑上楼,办公室没有人,他便跑去问值班的jing卫:“中尉,看到她了吗?”

涅伯告诉他:“她在试验场呢。”

“她们有试验项目?”

“不,没有。”涅伯说。

真奇怪,何尼斯来到试验场,也不见她。等了一会,一架飞机返回机场来。等飞机停稳,他远远看见飞机后仓盖开了,伊斯摘下飞行帽。前仓那个飞行员先下来。伊斯爬了出来,那个飞行员扶着她的腰。她便轻盈地跃下来,就像芭蕾舞中的跳跃动作一样。

她跟那个飞行员站在飞机旁边说说笑笑,没有看见他“伊斯。”他大声喊她:“伊斯!”

她转头看见他了,只好朝他走来。

“你干什么呢?”他问:“你想开飞机?”

“是又怎样?”她和他一起朝外走,眼看地面。

“碰上什么事了?这几天你不高兴?”他问。

“你别管,不关你的事。”她大声地说。

“回波兹坦好吗?”

“不,我不回去。”她说。

“为什么?你已经有好多天没回去了,老呆在基地有何好?”他问:“到底怎么了?”

“我工作很忙,我们正在研究其它发动机。”伊斯毫无表情地说。何尼斯其实已经察觉了发生的事,他朝她轻轻笑:“不是这个,而是别的原因,怎么这段时间没见你……,没见你去见你的朋友?”

“你!”伊斯犹如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对这件事伊斯本来就既伤心又难过,现在他也知道了。她立时感到万分尴尬和难堪。不过,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调查一切的!她为这一点深深感到伤害,她停止了脚步,一个立正向后转,就要走。

“喂!”何尼斯赶紧一把拉住她:“我不说了,你别走!”

她一声不吭:“跟我回去吧。”他说。

“我也不想和你呆在一起,无耻!你监视我的一切,你很有权利这样做是吗?”

何尼斯看到她脸红红的,眼睛里泪花闪闪。他抓紧她的手不敢松开:“对不起,伊斯。”他只好说。

她坐进他的车,发现座位上放着一块美丽的丝巾:“喜欢吗?”何尼斯对她说。

“不要你对我这么好!”她大声说:“你别想控制我!”

“伊斯。”他皱皱眉头:“你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么顽固?”

“你***管不着,”她冲他喊道:“我决不会和你这个德国人呆在一起的,都是你害的我,你真令人讨厌!”

“好吧。”何尼斯也沉下脸来:“我很令你讨厌”他说,一路上,两人都一声不吭,互不理睬。

进了城,他将车停在一个路口:“我不违背你的意愿,再见吧!”他眼望前方,丝毫没有挽留她的意思。

她磨磨蹭蹭下车来,他头也不回地走了。伊斯现在有些惊慌,她上哪儿去呢?不能去找克洛斯,也不能和何尼斯呆在一起。她独自游荡到小河边上,在河边的长椅子上坐下,河水静静地向前流,没法理会她。她的心里面乱七八糟的,不知如何是好。

暮sè中走来几个穿陆军制服的年轻人,他们手里提着几个纸袋,正路过这儿。他们看到了她的身影,便一齐朝她走去,冲她做了个笑脸坐到她身旁。想跟她搭话,一个人用手接住了随风飘过来的头发赞叹道:“多美的头发,你们看!是不是呀?”其余的人便嘻嘻哈哈笑起来:“我最喜欢黑头发了,多迷人!”

伊斯的火蹿了上来:“闪开!”她突然大声说,并站起身来就走。

他们却一路跟了过去,还一个劲地将她看来看去:“小姐,遇上伤心事了?”

他瞪了他们一眼:“闪开!”

“千万别这样,好不好?一个人想来想去是解决不了烦恼的。”

“闪开!”她说。晚风吹得她感觉有些冷,她要回去,她不认识他们。她想,何尼斯肯定早在她住处等着她了。

“小姐,天冷了,我可以借你衣服,”一个高个的中尉说。

“用不着。”

“我们送你回去?”

“不!”

“我叫伏烈,你呢?”他竟真的将外衣脱下来,不由分说就压在她肩上,他的外衣温暖极了。伊斯挣扎了一下,可他双手往她肩上一压,她就挣不脱了。

“别生气,你知道吗?你就像天堂里的小天使,嗯,即将开放的玫瑰……噢!……”他拍了一下脑门。

她听着这令人发笑的比喻,也不再反抗这温暖的外衣了:“我叫伊斯,你们叫什么?”

“哦!哦!”他们一下子活跃起来。

“我叫帕里安。”

“我是奥塞。”

有人递给她一只苹果,她接过,开心的张口就啃。

一幢小楼里,伊斯正玩的快活,伏烈中尉带她参加了一个低级军官的聚会,都是年轻人。她不认识他们,他们也不认识她。桌子上堆放着许多食物水果,点心,还有各式各样的酒。唱机不停的放着舞曲,有人在这个房间里玩牌,有人在那个房间里跳舞,有人坐在沙发上聊天,伊斯开心极了。这儿真是难得的轻松时光。没有工作,没有任务。这儿有的就是年轻人该有的玩乐,如果没有战争,她肯定是这其中最活跃的一员。

她就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新世界一样,什么克洛斯,什么何尼斯,见鬼去吧。这儿可没有想管她的人。许多很帅的穿军官制服的人总是跟她聊天,她一会儿跟这个跳舞,一会儿又跑去玩几局牌。

一直玩乐到深夜,所有人都筋疲力尽,伊斯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的。也不知睡了多久,只到有人使劲摇她。

“嗯,怎么啦?为什么叫我?”她从沙发上爬起来问。

“嘻,瞧你那模样,睡够了吗?”一个姑娘说。

她这才觉得有些清醒了:“你们是谁?”她问,立即又有几个声音笑起来。

“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到你呀,快起来,都快1点钟了。”

“什么时候的1点?”

“中午1点呗!”

“啊!我的天!”她跳下沙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完了,没去基地报道。现在赶去也晚了,可转念一想:为什么非得赶去呢?

“他们呢?”她问,桌子上,地板上一片狼藉。

“在那边正睡着呢,我们快将这里收拾一下吧。”一个穿黑白小碎花裙的姑娘问她:“下午还跟我们一起出去吗?”

“当然,”伊斯轻松的说。

下午的节目是去钓鱼,伏烈,奥塞,帕里安,还有那几个姑娘,一起坐在一辆小货车里,往一个小村驶去。伊斯穿着伏烈的夹克衫,和他们一起来到波兹坦近郊的一个小村庄,这儿有一条穿过城市的那条河的支流,河水清澈,两岸树荫环抱,可见到远处的大片广阔的田野。

伏烈选了一个小河湾,开始钓鱼。伊斯笨手笨脚的。害得他不得不老是要帮她弄钓竿。

“这儿可真是宁静。”伊斯说。

“你说小村庄?”伏烈问。

“是的。”伊斯将钓竿插在泥土里,坐下来。等待鱼儿上钩。伊斯非常向往这种悠闲的ri子。她想,她要这样跟伏烈他们混下去,直到德国人再抓住她。回到城市里太无聊了,克洛斯正忙着和苏露芝约会,何尼斯正试图抓住她的心,一边是基地,一边是地下组织,一边是想要却等不到的克洛斯,一边是德军上校何尼斯。她真是左右为难。

她很需要交个自己的朋友,正常的朋友,什么都不为的那种朋友。

“你喜欢这个小村庄吗?”伏烈说:“我母亲就住在这儿。”

“她一个人?”

“是的,我入伍了,现在是战争时期,我不可能总是呆在妈妈身边,只要我一有空,就回来看看她,可说不定哪天,我就要上前线了。” 伏烈说:“想想那前线吧,随时都可能送命的,一旦要去,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家乡。我妈妈就我一个儿子呢。”

他望了一眼伊斯,伊斯也正望着他,他笑了一下:“不说这些了,影响你的情绪。对了,昨天你到底碰到什么伤心事了?看你那么不开心?”

“没事了。”她笑着说。

“这样最好!”伏烈也笑。

一直到太阳西斜,他们一起回到村庄。伏烈的母亲是个慈祥的面目和善的老妈妈,为儿子的到来感到很高兴。

伊斯和几个姑娘一起动手做晚餐,伊斯跟她们相处融洽,一下子有这么多可爱的朋友,伊斯开心极了,他们围在一张厚厚的大木桌子边吃饭,餐桌上,这伙年轻人又说又笑,还互相加菜添汤。欢乐充满了这乡下的小房子,伊斯最开心,从这些人身上,伊斯又找回了生活的气息,又找到了她失去的正常生活。

晚饭后,伏烈抱起一把金sè的吉他,开始弹奏,大家就合着唱歌,跳舞。伊斯羡慕极了他们的生活,他们这种命运。这一夜,他们就在这个乡下的小村庄一起度过。

清晨,所有人一一跟伏烈的妈妈道别后一起回到波兹坦。伊斯是完全忘记了基地这回事了。那两个姑娘在波兹坦经营了一个小小的缝纫店。于是他们一起有说有笑地朝前走去。

已经快到中午,正是下班时间,街上拥挤起来。走着走着,一辆越野车不知从哪里钻了了出来“呼”地一下子挡在他们面前。伊斯吓了一跳,就像一个逃课的孩子被抓住一样。因为从车上下来的人是克洛斯。他满脸怒容地扑过去,推开众人,把伊斯抓了出来。

“喂!中尉,客气点!”伏烈不满的对克洛斯说。

伊斯转过身去对他们大叫道:“不,不,你们走吧,你们走吧!快走呀!”

克洛斯yin沉着脸说:“她不能跟你们在一起了。你们快走开!”

“好吧,好吧,我们走就是了,”他对伊斯说:“有空别忘了来找我们,现在我们只好走了。”然后还又回头对她眨眨眼睛。

“放开手,你放开我呀!”等他们一走,伊斯便大吵大闹,引得好多人都来看克洛斯。

他将她拖上车,将车开到一个没人的小巷子停住。

他转过身来:“我是否应该和你谈谈呢?”

她把头转向一边去,她想说很多很多的话,却又找不到一句可说的话,她有些生气,怎么不是何尼斯来找她反而是克洛斯呢?

“喂!你在听着吗?”他说:“你干什么去了?你知不知道,你两夜没回家,也不去上班,多少人都在找你?”

伊斯偷偷笑了一下,听他这么说她感到很开心。

“你要对你的行为负责!”

“这么说你们还不信任我,是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不能放纵自己,不要胡思乱想,明白吗?”

“我想什么了?”

“好了,伊斯。”他扶着她的肩将她转过来,使她不得不面对着他:“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

“我知道,这都怪我,现在我只想请求你,为了战争的胜利,你不要再坚持了,好吗?我是你的朋友,记着,永远可以信任的朋友。”

他重又开起车。

“你要送我去哪里?”

他看了一眼她:“何尼斯上校到处找你,还去找过我。真让人担心。你不该这么不作解释地溜掉。”

他将车停到一个咖啡馆门口,对伊斯说:“你在这儿给他打个电话吧!”

“那你就要走了吗?”伊斯问。

“还有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慢腾腾地下车去。走进咖啡屋,她不安地站在柜台前犹豫。她望出去,克洛斯的车还在外面,他正看着她呢。

“小姐,需要帮忙吗?”柜台里的侍者问。

“不,我只要打个电话。”

“你请吧。”侍者将电话挪到她手边。

她只好拿起电话,拨了个号码,他家的,没人,又拨了一个,他办公室的,接电话的是一个秘书。

“喂,何尼斯在吗?”她小心的问。

“他去艾哈基地去了,需要给他留话吗?”

“不,谢谢”她挂上电话,克洛斯还看着她,真该死,她只好又拨通了她自己 办公室的电话。

一声铃响,何尼斯便急不可待地抓起电话:“喂!”

“何尼斯吗?”她小心地问:“我是伊斯。”

“你在哪儿?你***干什么去了?”他肯定很生气,语气强烈:“谁跟你在一起?”

“我在大街上,克洛斯要我给你打个电话,我……”她想不出该如何解释。

“给你20分钟,来你办公室见我!”

“就你一个人吗?”伊斯有些怕了。

“你还想见谁?”他说:“如果他还在,就让他送你来,20分钟!”他“啪”地挂上了电话。

伊斯冲出去,跳上车:“怎么拉?”克洛斯问。

“快,快,快,送我去基地,他只给我20分钟!”

克洛斯叹口气,换个油门,一阵风似的冲出城去。

伊斯在哨卡那儿下了车,不停闲地冲向办公室,当她推开门站在办公室zhong yāng大口喘气时,何尼斯正坐在她椅子上,yin沉着脸看着她。

“这次算你准时,”他说:“但下次别搞这种飞车了。”

“你……”伊斯皱了皱眉头。

“这两个晚上和一整天你到哪儿去了?”他说:“你过来。”

“不。”她说:“我不过去。”她又想起了上次在这办公室他抓住她的情形来。她在靠墙的沙发上坐下,说:“我和伏烈中尉出去玩了,还有他的朋友。”

“什么伏烈中尉,你怎么会认识他?”他大声问。

伊斯觉得挺委屈:“就是那晚上认识的,你赶我下车的那晚上,昨天我们到村庄里钓鱼,就这样。”

“你为什么这么不作解释地溜掉?”他“啪”地一拍桌子,朝她大声说:“是不是什么原因又使你想开小差吗?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根本逃不掉,你这样做,对你没好处。”

伊斯气愤极了,她慢慢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他,是他赶她下车,现在又对她大吼大叫。为什么她总是被这个德国人捏得紧紧得?

“是,我忘了,我是你的囚徒,要我做甚么就得做什么,你已经很成功了,使我在背叛我的祖国,”她咬牙切齿地说着:“你还想要什么?”

何尼斯缓缓站起身,朝她走去,因为他看见她脸sè苍白,目光如炬,突然两大滴眼泪吧嗒就掉下来。

伊斯也跳起来让开,和他保持一定距离,可眼泪一掉下来就止也止不住:“我是自私地溜掉,这对你们有什么损害吗?我只不过是交了新朋友,我要我的生活,而不是被监视,被控制的生活。如果不是你将我带到这儿来……说什么zi you,囚犯就是囚犯,需不需要来一番审讯呢?我需要朋友,我需要自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她用手背擦了一下腮边的眼泪。

“伊斯。”他叫她。

“你是不是又要为此而教训我一番?”伊斯心里挺紧张的:“我明白,只要在你手里,就不可能有任何zi you,这种命运,有什么意思呢?”她盯着他的眼睛,硬着头皮采取一个反威吓的行动:朝敞开的窗口冲去。

果然,何尼斯一个箭步冲过去,拦腰一把将她抱住,将她扔回沙发上。伊斯不敢看他,翻身趴在沙发上嚎啕大哭,她觉得太委屈了。

他坐在沙发边上,温和地说:“伊斯,不是这样的,你回来就好。”

他用手顺了顺她的头发说:“我向你道歉,那天我不该将你扔在大街上,不要伤心了,这件事,我很抱歉。我不是真的要吓你的。”

他轻轻摇她:“抬起头来,好吗?”

“不。”她紧紧抓着垫子,将头埋在厚垫子中间。

“我已经道歉了,你还在生气?”

“那。”她小声地问:“你要拿我怎么办?”

他笑了,原来她耍赖是担心会受处罚:“没出事就算了,记着,你不是囚徒,你是我们中的一员。这次下不为例,以后你要休假就说,别再这样了。”

“我不是你们的一员,我要离开这里。”她说。

“伊斯,别这么说,也别试图这么做。”他说:“起来,这次就算我的错,我忽视了你的需要。应为这些,你应该明白,我主要考虑的是安全。包括你,知道吗?你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她不哭了,转过身靠在垫子上问:“我真的没事吗?”

“是的,你很担心吗?”他望着她笑笑:“担心你还溜?”

她不吭气。他顺开她脸上的头发,说:“小孩子。”

“你是老头子,”她回敬他。

“我知道你这两天不高兴。”他说:“可过不了多久就会好了。”

她没吭声,她想,又落回这个讨厌的世界了,什么时候还能有昨天的欢乐时光呢?

她望着窗外,天空晴朗且平静,广阔无边,可她却一条出路都没有,她的心中只感到一片灰暗。两大滴眼泪又掉了下来,她伸手进衣兜,从里面掏出那条薄薄的,jing致柔软的丝巾来。

她望向何尼斯的黑制服,那双灰绿sè的眼眸正好看着她,那儿就像一个宁静的深渊,让她很想往下坠,这可怕的黑制服!就像一堵冰冷的墙一样,将他隔得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