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十四年

第66章 16-1

陶乐心把下巴嗑在桌上,眼睛盯着电脑屏幕,没有太多平仄变化的窄窄的广东腔拖着长长的尾音:“我干嘛非要和你一组?”

杜思人坐在房间里的沙发上,笑答:“我哪里不好了?”

陶乐心别过脸,撅起嘴哼了一声。

难搞的小孩。

八进六的直播信号刚刚切断,哭花掉的妆容还没来得及补,她们便集体接到六进五的赛制通知,三组对抗的合作赛,分组名单清清楚楚写在赛制下方,同组两个人的命运息息相关,同荣同损。

陈葭擦着刚刚洗过的头发走过陶乐心身后,瞥了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

“你在看什么?”她一边问,一边在杜思人身旁坐下。

陶乐心答:“小说。”

“什么小说?我以为你不爱看书。”

“这个小说讲方言是你们俩之间的第三者,现在写到你很伤心,正在质问思人对你到底有没有动过心,为什么要抱方言。”

陈葭和杜思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陈葭扭头看杜思人。

思人:“对不起老公,是她先动手的。”

陈葭:“……然后呢?后面什么剧情?”

陶乐心:“然后你们接吻了,海盐味的咸咸的吻。”

思人:“是你哭了。”

陈葭:“……怎么样才可以删掉这个帖子?”

陶乐心:“只有吧主可以删帖。”

思人:“你向吧主献吻就可以了。”

陶乐心笑得直拍桌子。房间的门铃响起来,陈葭一脸无语地起身去开门,门外是手挽着手的方言与林嘉嘉。林嘉嘉决定先回家乡休息几周,这是一场离别前夜的小小聚会。

方言拧起眉毛看一眼陶乐心:“笑什么?笑成这样。”

陈葭幽怨地看她一眼:“都怪你。”

“怪我什么?”

林嘉嘉俯身去看陶乐心的电脑屏幕。

杜思人对着方言喊:“你快告诉她呀,我和你之间,什么都没有!”

陈葭接腔:“不用解释了,我不想听。”

“什么跟什么?”方言也一头雾水地俯身去看屏幕。

陶乐心将帖子上上下下地翻给她们看。林嘉嘉念道:“思言居然拥抱了整整有三分钟,难道偶真的站错了吗?看这小说居然真的感到心痛,给楼主点赞,为偶的葭思悲桑~~~”

方言念下一条:“不喜方言!总感觉太有心机!还是葭思小两口简单纯粹。还记得思人唱区五十进十时的关键票是葭投的,最强的知己和对手!”念完她抄起陶乐心垫在背后的枕头猛锤沙发上的小两口,“你们还要怪我?我不怪你们就不错了!”

杜思人与陈葭一边笑一边摸爬滚打地躲开枕头攻击。

她们逐渐开始习惯成为许多人的谈资了,也开始尝试着习惯被曲解、被编造、被捧到难以想象的境地或是无端端地被踩一脚。

杜思人躲闪不及,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枕头,她伸手将枕头抱住,把脸藏进枕头里。

此时此刻,她是松弛又快乐的。

其他选手也陆续来到这小小的房间,横七竖八地挤着挨着坐躺在**或是地毯上,她们无所不言,聊天,唱歌,闹了有半个通宵,尽管只相识短短几月,好像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将她们牢牢绑在一起,此刻是容许懈怠的空间,她们短暂卸下所有年轻气盛的暗自较劲,真心地相信友谊地久天长。

林嘉嘉邀请方言当她的伴娘,陶乐心站在**,放言自己有一天会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唱歌,周子沛说巧了嘛我真去唱过,就是站位比较次,是伴唱。王一苒开始流泪,谈起家人从不支持她唱歌,她们给卢珊打电话,半小时后,卢珊提着两瓶气泡酒来了,抱着林嘉嘉说,靠,他妈的,你唱得那么好,凭什么淘汰你,你快点发唱片,我要买十张,买一百张。

凌晨三点过半,女孩们挤在**浅浅睡去,陶乐心开始用粤语嘀嘀咕咕地说梦话,陈葭依然窝在沙发里,正在她的笔记本上写一首歌词,杜思人坐在陈葭身边,将那张用粉色玫瑰花瓣做成的书签拿在手里,看着看着,就发起呆来。

陈葭告诉过她这书签的来历。

八进六结束后整整两三日,她都没有见到林知鹊。听说经纪人们近来应酬颇多,在谈许多赛后的安排。她们还没有和好,林知鹊可能压根就没有放在心上。

杜思人开口说:“陈葭。”

“嗯?”

“这周五第一轮比赛,我准备选你。”

六进五的第一轮是三场单人对决,场外票数更高的人有优先挑选组外对手的权力。

“你怎么知道票数最高的一定是你?”

杜思人反问:“如果最高的是你,你要不要选我?”

陈葭将笔夹进本子里,歪着脑袋想了想,“好像除了你,我也想不到应该要选谁。”

她们像是两个不同的磁极,都在彼此的身上看见自己所缺少的东西。

“那我们约好了。”

“嗯,我赢了的话,你要请我吃饭。”

杜思人笑:“好。那如果是我赢了……”她看着手里那枚玫瑰书签,“你把这枚书签送给我。”

陈葭应允:“好。我来锦城那天,玫瑰开得很好,那束花很漂亮,现在它只剩下这一个被封起来的瞬间了。”

杜思人拉开沙发后的窗帘,“今天的星星也很好。”

陈葭也扭头去看,酒店的后面没有遮蔽,窗外的夜空星星点点。

杜思人望着天空:“我听说这片空地上要盖新的电视台大楼,等我们比赛结束,就要开工了。旧的楼,慢慢就不用了,过几年可能会拆掉。”

陈葭轻声说:“所有重要的时刻,最后都会过去的。”

大楼会被推翻,花朵终将枯萎,所有重要的时刻,被彻底忘却,或是变成夹在书页间的一扁纸张。

杜思人回过头来,露出她一贯明亮的笑容,“星星会一直亮的。反正我们也只能活个七八十年,等我们四十岁的时候,今晚的星星也还是在那里。”

陈葭笑着点头答是。

陶乐心一翻身,从本就没有多少空间的**一角滚落在地上。

她挣扎着爬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了她们俩一眼。

“你们在干嘛?小说里写的不会是真的吧?”

杜思人存心逗她:“什么是真的?海盐味的咸咸的吻吗?”

陶乐心抱起一个枕头,窝在地毯上。“我才不管你们,我要睡觉了,明天我还要上节目呢。”

陈葭疑惑:“什么节目?”

陶乐心紧闭着双眼,先是故作神秘:“我不告诉你们。”又睁开一只眼睛,“告诉你们也行,你们不能说出去。广播电台请我去上明晚的播音,是一个特别火的节目。”她忍不住满脸得意,兴奋地紧紧抱住怀里的枕头。

杜思人与陈葭对视一眼。

杜思人问:“这件事,鸟小姐和三水知不知道?鹤姐知道吗?”

陶乐心闭着眼睛,理所应当地答:“当然不知道了,只有我自己知道。”

*

林知鹊将杜宅的门铃按得震天响。来为她开门的是丁嫂,开门见是她,丁嫂神色惶恐,小声问她:“是你呀,是谁叫你来的呀?”她挺直腰杆,清清还未完全病愈的嗓子,大声说:“我来找杜慎!”

丁嫂吓得小声骂她:“我的天,人来疯呀!哪有叫自己爸爸叫大名的!”

林知鹊飞快地绕开丁嫂,不顾她的呼喊,跑过庭院,跑进宅子里,一楼四处无人,起居室与餐厅都冷冷清清,门廊另一端的客房倒是应着她到处闹腾的脚步声传来响动,客房里走出一位头发烟灰的老太太,正是那天在宴会厅上问她是谁的那位。

林知鹊与老太太在走廊的两端对上视线,一时心虚地顿住脚步,急忙掉头,不顾老太太在身后叫她:“欸,等一下。”

她又飞速地跑上二楼,丁嫂进房子来了,她听见丁嫂正与那位老太太说话。

杜之安也不在家,房间的门敞开,空无一人。

二楼的某一间房传来隐隐的说话声,林知鹊循着声音,走到杜慎的书房门口。

房门紧闭着。

她伸手握住门把,心脏狂跳不停,连带着手也微微颤抖。

房内的只言片语传入她的耳朵。

“……杜总,心安家园还有华东新地标两个项目的帐都照您的意思做好了,您看一下前后的对比,支出的部分,我们调整得还比较合理,之前银行那边也很顺利,没有什么破绽……”

她猛地拧开房门。

房内说话的人一时受惊,一摞厚厚的文件失手砸在桌上。

杜慎看她一眼,面无波澜,随手将文件收进了抽屉。他介绍说:“我女儿。年纪小一点的。”他转头看她,“你有什么事?”

林知鹊猛吞一下口水。

她大声说:“没什么事,我就是来告诉你,我不想当你女儿。”

这话她憋了太久。

那秘书一样的人惊得瞪圆眼睛,急忙调停:“这话怎么能乱说呢?”

杜慎指使他:“你先走吧,今天没什么事了。”

于是那人与林知鹊擦肩,急匆匆地下楼了。

刚刚那位老太太倒是上楼来,林知鹊见她出现在楼梯口,急忙进了书房,反手将房门上锁。

她怕,怕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善意击垮她的勇气,她还觉得羞愧,但并不知道自己在羞愧什么。

杜慎坐在书桌后。

“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我不想当你女儿了,你以后不要来找我妈。”

杜慎抱起双手,“哦,然后呢?你和你妈打算怎么活下去?”

“不用你管。”

“你想让你妈回厂里上班养你?你妈做惯了阔太太,可能不太适应厂里了。”

林知鹊不服气地大声答:“那就我去厂里上班,我养她。”

杜慎凝神看她,看了数秒,忽然笑起来,甚至笑出了声。

他叫她:“鹊儿。”他竟一脸满足的神情,“你是我的女儿,刚刚你说这话,太像我的女儿了。我的女儿,不可能去工厂上班。你在生爸爸的气吗?爸爸小时候,脾气也是很大的。我们很像。可惜,人没有办法选择自己的生身父母,我也像你一样,对这件事情不太满意。不过,我觉得我还是个挺不错的爸爸吧?”

她咬牙切齿:“你才不是。”

有人在敲书房的门。

杜慎站起身来,走过她身边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爸爸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女儿。”

她十分嫌恶地将他的手甩开了。

房门打开,老太太站在门口。她关切地望向林知鹊。

林知鹊被看得太不自在,转身便跑,还狠狠地撞了一下老太太的手臂。

这没头没脑的谈判宣告失败,她气得狠狠踢了几脚杜家院前的铁门,丁嫂大喊哎哟喂干什么呀,她回骂:关你屁事!

她大病初愈,像是失去的心性和力量一下子全都回到她的身体,猛一下摔碎了自己前几日的脆弱,一整天都怒气冲天,许希男来电约她一起去书店排队预购陈葭的杂志,她满口推掉,像头心浮气躁的小狮子,恨不得到处找人打架。

当天夜里,她焦躁难眠时,收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里写道: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