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十四年

第18章 5-3(上)

“不是去影碟室吗?为什么在网吧?电脑屏幕那么小,哪里够那么多人看?”

电话那头是路小花。

杜思人摸不着头脑,“我也不知道。倪想告诉我的,说徐文静非要去网吧,让我们也过去。徐铿把CD送来了。”

还有两日便要提交毕业大戏的选角意向,徐文静又从男生们那里将老师给的CD要了回来。

时间是晚上8点过半,锦艺侧门的步行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杜思人走过几家夜宵店,街边的圆桌上铺着塑料桌布,摆齐了一套套塑封好的碗碟。网吧在街上某一处巷口的位置,十分荫蔽,只一块落地灯箱摆在路面上,写着大大的“上网”。

在门口望进去,里头的空气浑浊,太多人抽烟,烟雾与昏暗的红的蓝的灯光几乎凝结在了一块。

杜思人走过那块灯箱,她穿的卫衣袖子太长,于是将手缩在袖子里,抱着一套《古惑仔》的DVD,往精品音像的方向走去。

阿敲将碟给了路小花,路小花又将碟给了她。

在她的包里放了一晚上,早该在家里就拿出来交给林知鹊的。

下了许久的雨已停了有大半天,地上的积水也只剩浅浅的小洼,空气凉爽又清新,她轻快得几乎一路小跑,连风都是轻飘飘的。

音像店里有不多不少的几组客人,收银台里是空的,饮料窗口有顾客在连声叫老板,李导从唱片架后边趿着拖鞋不情不愿地出来应声,他叼着牙签,看到杜思人站在入门处,从牙齿缝里挤出一句招呼:“哦,小杜同学。”

他耷拉着眼皮,听完顾客的点单,一言不发地开始摇奶茶。杜思人左右张望一番,问:“只有你一个人吗?”

李导无精打采地看她一眼,“这么多人不是人吗?”他指的是店里闲逛的学生们。“来还碟?”他看见她抱着的那套《古惑仔》。

“……没有。我要去网吧,路过,顺便来逛逛。”她把那套DVD又塞进包里。

“网吧?附近那家?你们学校不是有计算机房可以去吗?”李导将奶茶粗暴地塞进封口机,倒得太满,溢出来好些。

“机房位置太难抢了,而且还有老师巡逻。”不许打游戏,也不能看电影,学霸才去学校的计算机房。

杜思人在唱片架间瞎逛了几圈。

“现在你们的师弟师妹是不是都带笔记本电脑来上学了?”

“嗯,我们班也有人买了。”

李导冷哼一声,像在感叹什么。

杜思人终于问道:“……林知鹊呢?她不在吗?”

“你找人?那你不早说。她和卢珊出去吃饭了。”

李导又趿着拖鞋走到唱片架的最后边去偷闲,只余下声音与她说话。

“没有,我只是看她不在,就问问。”杜思人倚在收银台边,“你和卢珊是朋友吗?她最近怎么样?”

李导敷衍地答道:“算是认识吧。”

店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个青年男人。他正好与杜思人相视一眼,便对她微微一笑。

这个男人不像学生,显然更成熟精致,穿一套毛呢的休闲西装,肤白,长相秀气,身形修长高挑,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杜思人觉得他有些眼熟。

他往店里走了几步,略略提高音量:“老李。”

店后头一阵窸窣声。

李导快步从唱片架后走了出来。

他迎面笑骂几句脏话,而后两个人勾肩搭背地消失在唱片架后边,他们说话的声音逐渐压得很低,完全隐没在店里音响正播放的莫文蔚里。

莫文蔚在唱:“我真的爱你,爱你,你还是要走。I miss you I miss you I miss you baby everyday I miss you……”

林知鹊的小挎包就那样随意地扔在收银台的桌面上,杜思人望见了,走进去将包收进抽屉里,包包是皮质的,做工很精细,似乎是个名牌,但林知鹊说是在地摊上买的高仿货,50块钱。

包包下面压了一盘DVD,是电视剧集《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租借卡就放在DVD上,漂亮的字迹写着“2005年3月16日,林知鹊”。

她的指尖划过这一行字,林知鹊的笔画是上扬的,所有的横都向上扬,她的心情也奇怪地上扬,实在太奇怪了,她抬起头,生怕被谁看见了自己的心情一样。

她将包包放好,又把收银台上的东西都收拾整齐,笔放回笔筒,还未整理的归还的碟盒摞在一起,那张租借卡,被她几次三番地拿起来,看一看,又郑重地放好。倪想打来电话催她,她离开音像店,一路小跑着到网吧去。

网吧里乌烟瘴气,甫一进门便如坠入迷幻之地,比夜店还更吵闹。夜店吵闹的是音乐,而这里的噪声杂乱无章,键盘鼠标与人声响作一片,还有游戏或是电影的背景音。前台收走她的身份证仔细登记——上面是一张拍得傻兮兮的照片——然后与她收费,一小时5块钱,20块钱包夜。

她凑近前台的店员,大声说:“我是来找人的,不开机可不可以?”

店员摇头:“不开机不能进。”

“好吧。”

她掏出5块钱,领了上机卡,往更加乌烟瘴气的里屋走去,穿过一排又一排邋遢的男青年,偶尔有几个抬头来看她,然后与身边人嬉闹着交换轻浮的眼神。

她走到最里面的包厢区,说是包厢,其实只是拉几道半透明的帘子隔开几台电脑,这样的包厢有五六个,在网吧最深处的靠墙边依次排开。她路过其中一个,看见一个熟面孔,戴着耳机,正面无表情地快速操作着鼠标和键盘。

是赵仟。

难怪徐文静坚持要来网吧。

徐文静一行人就在赵仟旁边的包厢,一共五台电脑,加上杜思人有6个女生。前台开给杜思人的那台不在这里,但她本也不是来上网的,于是随便找了张凳子,抖掉上面的瓜子壳,坐在徐文静身边。

倪想问她:“路小花呢?”

杜思人看看手机,没有音讯。于是摇摇头:“应该在路上。”

徐文静很高兴地说:“那就不等她了,我们先开始吧,再晚,学校要宵禁了。”

她们凑在同一台电脑旁,徐文静将CD插进电脑的光驱里,倪想扭头对大厅里只与她们有一个过道之距的几个男生喊:“喂,同学,能不能小声一点?你们的游戏太大声了。”

他们不耐烦又不怀好意地将眼神瞟过来,做做样子般将音量调小了一点。

倪想抱怨道:“他们为什么不戴耳机?真没公德。”她抓过鼠标点点屏幕,“那我们也把声音开大些。”

杜思人提议:“路小花家有笔记本电脑,要不让她带出来看,我们可以找个安静一些的地方。比如茶座。”

另一个女同学一口回绝:“谁去茶座那种老掉牙的地方?”

她们并不真的为了来看碟,更多是想来感受一下网吧的氛围。网吧是去年才新开的,锦艺地处城区边缘,周边的娱乐店子也总比城里落后一些,虽说装修简陋,机器也全是二手,但学生们趋之若鹜,街上的影碟室则愈发生意冷清起来。

徐文静点开桌面上显示的光驱,屏幕闪动了几下,弹出播放器,加载了几秒钟后,开始播放画面。

画面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这似乎并不是老师借给她们的那一盘舞台剧官摄。

她们狐疑地面面相觑。

而后,屏幕上的画面开始向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音响传出些不堪入耳的莺燕之声,她们目瞪口呆,周边的男生起初只有一两个侧目,而后一传五五传十,纷纷调低了各自的音量望过来,那声音便在这并不算大又十分拥挤的网吧中显得更加明晰,有个男生向她们吹起一声口哨,徐文静猛地操作鼠标,关掉了播放器。

她吓得额头飙汗。

杜思人从未看过这样的影片,一时也陷入慌乱,网吧里似乎有几十成百只眼睛在有意无意地瞟着她们,隔壁包厢的赵仟在透明帘子后已摘下了耳机,正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们。

倪想气急:“这是徐铿他们换的?王八蛋!”她扭头骂外边的那群男生:“看什么看?”

徐文静羞红了脸,手颤抖着从光驱中取出CD。

这时候,路小花从大厅的那一端走了过来。天气还未全转暖,她已急不可耐地穿了裙子,一头长发编了花辫,打扮得明媚可人。她远远便向她们招手,男人们此刻已心猿意马,有些人几乎是毫不避讳地将目光黏在路小花身上,口哨声与嬉笑声此起彼伏,杜思人听见有人语带猥琐地说:“喔,这位美女好正点。”

她瞄见赵仟已站了起来。

她眼明手快地帮徐文静把CD放回盒中盖好,又将桌上女孩子们的水壶、小包往她们各自的怀里塞,站起身来,说:“走吧。”她大踏步朝路小花走去,有个男生在她经过时仰起头,几乎就要蹭到她的腰腹,不怀好意地对她说:“这么早就走?”

徐文静一行人跟在她身后,路小花有些不明就里,问她:“去哪儿?”她一把挽过路小花的胳膊,不搭理她不迭声的提问,大步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