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们没有在一起

偶然。

2010年三月最末的那天，方格在街上听到音像店里放奶茶的新歌，我们没有在一起。听着听着，她在大街上就落泪了，泪珠子成串成串往下掉，溅在地上起了尘土。

“你那傻气，我真是想念……”

方格感叹，奶茶的歌里还有着陈升的味道。自己的世界里不也还是保留着夏江跟小五的气息吗？方格有些自嘲，加快了脚步朝店里走去。

看着店外面的向日葵，看着店里面熟悉的一切，方格的眼泪慢慢涌起，一滴一滴落下，在桌子上溅开一朵一朵的泪花。反射在眼睛里，似乎有了夏江跟小五的影像。那时候，自己，夏江，还有小五，多么亲密的三个人。现在，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方格觉得，只有在店里，自己是个完整的自己。

初见。

方格初见夏江那天，青岛正弥漫起不小的沙尘暴。方格为了躲避沙尘暴转身进了路边的咖啡酒吧。换做以前，方格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进这种看起来奢华，实际上也奢华的地方。一杯卡布奇诺要72块。方格心疼口袋里的钱，却也不能跟侍者说，这杯我不要了。

方格坐在位子上祈祷，沙尘暴赶紧停下来吧。不然的话，今天就血本无归了。方格喝一口卡布奇诺，看一下表。

夏江就是在这个时候注意到方格的。他从未见过喝卡布奇诺的女生有这种奇怪的举动。好奇心作祟，夏江走到方格对面的位子坐下。没有任何言语，就那样盯着方格看。方格觉得很囧，这种高级的地方，自己从未来过，莫不是自己喝的方法不对？

方格看周围的人，他们都跟很优雅的拿着有着细细长颈的勺子轻轻搅拌。偶尔有人会抬手招呼侍者，请帮我续杯好吗？

方格于是也抬手，请帮我续杯好吗？

夏江确定，这是自己听到的最有意思的事情了。咖啡酒馆里，只有高级蓝山可以免费续杯的。当然，咖啡的价格也是昂贵的。周围人发出很大的笑声，方格不知所措，夏江朝站着的侍者点头。

——好的，小姐，请你稍等一下。

夏江站起来解释说，这是今天对第一百位顾客的优待。夏江朝方格眨了眨眼睛。咖啡酒馆里又泛起一阵笑声。这一次，方格听了很悦耳。

于是，侍者真的给方格续了一杯卡布奇诺了。

这没有什么，整个咖啡酒馆都是自己的，更何况一杯卡布奇诺呢？方格意识到夏江替自己解了围。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为什么你一边喝卡布奇诺，一边看表？在等人？

——我要去打工，只是在计算今天是否能来的及。不过，看样子，沙尘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你每天都要打工？

——没有课的时候都会去打工。

——有兴趣来这里打工吗？

方格睁大眼睛看着夏江，眼里满满的疑惑。自己向来没有这么幸运的，那份一直很珍惜的兼职也是同学介绍的。何况，方格确定自己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有招聘启事的。

——还没有来得及发布招聘信息，前天有个侍者辞职了。所以刚好有空缺，而且不需要你做全职哦。没课的时间来就行。

方格确信自己是遇见大神了，忙不迭的点头。来这儿工作环境不错，而且也比穿越大半个岛城去健身俱乐部打扫卫生强多了。

方格笑的那个花枝乱颤啊，她说，我叫方格。就是小时候那种田字本的方格。这次换夏江笑了，没有笑到方格那样花枝乱颤，但也明媚了一下方格。方格看着那笑容，不小心就腻进去了。就像是香甜的卡布奇诺。

那天方格没有等到沙尘暴停下来，便由夏江开车送回去了。夏江临走时候要了方格的身高体重之类的，他说，方格，帮你订做工作服。还有，明天你如果没有课便可以来上班了。那一晚上，方格做了整夜的梦，梦里都是夏江的明媚的笑容。

方格觉得自己像花骨朵一样，遇到了想要绽放的理由。

向日葵。

向日葵是夏江的咖啡酒吧的名字，名字连起来就是向日葵咖啡酒吧。方格正式成了这里面的侍应生。天气好的时候，客人寥寥无几。反之，则会有大把大把的人来这里消磨掉时间。他们都是有钱的人。喝卡布奇诺，喝高级蓝山咖啡。

人少的时候方格便捧着一本书坐在角落里看。那天帮自己续卡布奇诺的男侍者会招呼所有客人，他叫小五。

夏江跟方格，跟小五都相处的很好。不像是老板跟员工的关系，倒像是多年的好友那般。人实在多的时候，夏江也会帮忙招呼客人。方格很满足这种状况，而且夏江给自己很丰厚的工资。

夏江不在的时候，小五会同方格说许多话。比如说，咖啡酒吧后面的那一大块空地，每年都会种满向日葵，全都盛开的时候很美丽。比如说，向日葵不仅是向日葵。比如说，这个咖啡酒吧有重大意义的。

当然，小五还会说些别的。

他说，方格你的眉毛好细。他说，方格你是明媚皓齿的模样。他说，方格我会做木头格子的手链，等我送你一条吧。

方格后来知道，小五跟夏江其实是朋友。从咖啡酒吧开始营业的时候他就在了。

夏江更多时候会同方格讲，方格，你真像我故友年轻时候的模样。他说，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方格就反问，故友，像你一样大吗？夏江就摇头，不是的，很老很老的人了。方格会撇撇嘴，我有那么老吗？

小五会和夏江同声说，不老不老，方格最年轻了。

后来，夏江同小五都喊方格，格子，格子，格子。

方格也就答应了，她觉得这样很亲昵。

方格知道自己的心思，慢慢的，满满的，被夏江所填满了。她是个聪明的姑娘，懂得进退。懂得观察。她觉察到，很多时候，小五看她就跟她看夏江一样。

夏江会是她的劫，而她则会是小五的劫。

木头格子手链。

小五真的送了一条木头格子手链，都是空心的精致的小格子。上面栓了一个实心的小方格，上面就刻了方格的名字。小五还送了一条给夏江，上面刻了向日葵的名字。方格跟夏江都很欢喜。小心翼翼地套到手腕上。

小五就咧着嘴笑，露出两颗虎牙。他说，手链是用上等桃木雕刻的，可以辟邪，还有，可以招桃花。

夏江就搂着方格跟小五嘻哈道，希望都遇见自己的桃花。

小五确信自己真的是遇见桃花了，就是方格。方格知道自己遇见桃花了，但夏江不会是属于她的桃花。夏江在想什么，方格不知道。方格还有一件事情不知道，夏江也不知道。这件事情只有小五知道。

小五送方格的手链，每一个空心的小格子内壁都刻着自己的名字，他愿意被圈在格子里。遇见方格的小五，觉得自己有了一个特别的灵魂。整个人都鲜活了。

盛开的向日葵。

咖啡酒吧后面的向日葵开了，来这儿的人愈来愈多。方格，夏江，小五变得忙碌起来。来来往往的人喝了咖啡，都要去看看那一大片向日葵。很多人都说，怎么看着这向日葵没有幸福的感觉，方格觉得也是。她总是觉得向日葵是向着太阳的，每天都沐浴大把的阳光。至少该是温暖的。可是这儿的向日葵真的让人感觉不到温暖。

方格临回学校的时候，绕道屋后剪了一朵向日葵。她想放在宿舍里。

小五推出机车要送她的时候，刚好夏江出来。他看看方格，再看看她手里的向日葵。眼里慢慢用满了悲伤，还有愤怒。

小五急忙说这向日葵是他送给方格的。小五说，正准备向方格表白呢。觉得玫瑰花太俗，配不上方格，便偷偷剪了一朵向日葵送她。夏江眼里的愤怒慢慢隐去了，他说，向日葵本就是给爱的人。

路上，方格问小五，为什么夏江会那么在意那些向日葵。

小五回答她，那些都是夏江用心栽培的。

方格在小五的车坐后面低语，我也是用心喜欢他的。

小五没有听到，因为机车骑得太快，风的声音盖过了方格的声音。

小五用很大的声音问方格，你喜欢我吗？方格就用同样大的声音回答小五，喜欢。两个声音交织在一起，飘在青岛七月的海风里。方格是真的喜欢小五的。明亮的眸子，总是盛满着阳光，一眨一眨的就能温暖人。

小五又问，方格，你会爱我吗？

好久，方格用很小的声音说，或许吧。

或许，小五没有听到方格的回答。或许，小五觉得只要喜欢就够了。

凋零的向日葵。

暑假开始了，方格开始做全职。每天每天都待在店子里。她征求夏江的意见，把向日葵剪几朵，放在店子里。她说，那几个落地的大玻璃瓶配着向日葵点缀很好看呢。夏江眼里明暗交织，最终定格的是明亮的色彩。他朝方格点头。

方格跟小五挑选开的饱满明艳的向日葵小心翼翼地剪下来，插到透明的玻璃瓶里。方格跟小五都很高兴，夏江看起来似乎也心情不错。

可是，就算小五跟方格换水换的很勤，那些瓶子里的花朵还是很快打蔫儿了。

夏江看着那些枯萎了的向日葵，若有所思。方格从夏江的眸子里看到向日葵的影子，像是重新鲜活了一般。

夏江说，向日葵离开阳光生命就到尽头了，就算是有再多的水分，再多细心地照料，也不能逃离枯萎的命运。

夏江还说，方格你身上散发着一种向日葵的气息，很平静，很温暖。

方格若有所思的点头，她多想告诉夏江，自己也像是向日葵一般，在他身边才会鲜亮如向日葵一般。可是，这话，方格总是说不出口。心思细腻的方格，隐隐觉得，夏江心里的向日葵已经有所属之人了。

方格更加细心的照料向日葵，只希望它们可以绽放的久一些。

离开。

夏江告诉方格跟小五，他要走了。

小五问他是不是会回来，他说不知道。

方格问他为什么要走，他说去寻找向日葵。

方格不明白，明明身边就有一大片向日葵啊。

小五答应了替夏江照顾店子。夏江说，如果我不回来，那么，店子便赠与你们了。你们经营的会比我好多了。

方格的眼里涌满了泪水，夏江就抱抱她，说，小丫头，别这么伤感啊，或许以后还会再见到呢。

夏江在离开之前，说了很多很多话。要知道，很多时候，夏江都是沉默的。夏江说起他小时候，说起他的故乡。说那里有很多很多的向日葵，那里家家户户都种植向日葵。他说很喜欢青岛这座城市，可终究不是向日葵的故乡。

夏江还说，方格就像一朵向日葵，稚嫩的努力地向着太阳生长。

夏江还说了很多很多，喝了点酒的夏江，好像要把所有话都说完一样。

扶着喝醉了的夏江进店子里面卧室的时候，方格在夏江耳边说，你知不知道我爱你？从第一次见面便爱了。夏江说，我知道啊，一直知道，可是我已经有向日葵了。夏江还说，小五喜欢你啊，我是个沧桑的人，不适合被爱。你该爱的人是小五啊。

方格轻轻踮起脚吻了夏江的额头。

夏江摸摸方格的头发，叫她傻姑娘。

夏江说，方格，我是喜欢你的。

方格知道，就像她也是喜欢小五的，可是那不是爱。

夏江走了，走的义无反顾。没有告别。

向日葵的秘密。

夏江走后，小五告诉方格，其实，向日葵不是向日葵。他说，夏江眼里的向日葵是个姑娘，是夏江心心念念一直爱着的姑娘。

小五说，他是跟夏江一起认识向日葵的。向日葵是个跟方格一样明媚皓齿的姑娘。他很奇怪，为什么有女孩子会叫向日葵。夏江可是不管不顾，他说，第一眼便爱上了这个叫向日葵的姑娘。巧的是，这个姑娘也爱上了夏江。他们说，没有差一分一秒，就彼此爱上了。

名字叫向日葵的姑娘，是美术系的学生。笔下会盛开大片大片的向日葵。

名字叫向日葵的姑娘，向着太阳不停追逐。

名字叫向日葵的姑娘，她离开了，去追逐她艺术的太阳了。离开青岛，离开夏江。

名字叫向日葵的姑娘，就像是爱着自己名字一般爱着那些在太阳底下盛开的向日葵。于是，夏江便在咖啡酒吧外面种了许多许多向日葵。他说，看着那些向日葵，就像看着自己爱的那个人一般。

夏江一直在想，是否追逐着向日葵一起离开。直到看到方格那一刻，夏江觉得自己该去找向日葵了。夏江说，方格很像他一个故友，很老的故友。其实不然，那个人便是向日葵。说很老，只是她在自己心里扎根，那种感觉很老了。

小五说，格子，你真的是个好姑娘。比向日葵要温暖。

向日葵卡片。

整个暑假，青岛都笼罩在一种温暖的气息里。

方格跟小五，经常受到夏江的明信片，向日葵明信片。夏江在上面写着，这是向日葵手绘的明信片。夏江的字写的很好看，字里行间都是暖暖的。果然，向日葵可以还给夏江温暖。而自己，是无论如何做不到的。

夏江写，亲爱的方格，是你让我坚定了寻找向日葵的心，如果不曾遇到过你，我可能会一辈子都看着这片向日葵想念我的向日葵姑娘了。

夏江写，方格，你知道小五喜欢你吗？就像我喜欢向日葵一样，他会在跟我一起看向日葵的时候嘴里念着你的名字。

夏江写，方格，你是我生命里，记忆里一朵明媚的向日葵。

方格有时间的时候就会翻看那些夏江写的话，有时候，她会觉得，遇见夏江，就像遇见了一阵风一样。

小五几乎包揽了店里所有的事情，他说，他力所能及能做的，便都要做。他要方格幸福。

打理店后面那片向日葵的工作便由方格接手了，方格喜欢那些向着太阳的花。她总觉得，向日葵在，就可以感觉到夏江的气息。

栈桥下的波浪。

夏江最近的来信上说，他跟向日葵要结婚了。以后就定居在日本了，不会再回来。夏江还说，希望小五跟方格可以幸福的在一起。

方格看着那些字，眼里氤氲开水汽。夏江很幸福，向日葵也很幸福。夏江说，以后便不再写明信片了。夏江还说，向日葵咖啡酒吧就留给小五跟方格了。

小五跟方格求婚，他说他想照顾方格一辈子。

方格看着面前的卡布奇诺，点点头。小五是个会对她好的人。

方格说，自己想要一枚珍珠贝，很漂亮很特别的那种。小五说这简单，他会拿来最独一无二的珍珠贝给她。

于是方格便在店里等着。

方格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小五回来。

傍晚的时候，有电话打进来。是陌生的号码，声音也不是方格所熟悉的。

方格赶到医院的时候，没有看到小五。有人告诉方格，小五是从栈桥上冲进海里了。小五为了躲避栈桥边玩耍的小孩，连同机车一起掉进海里了。很不巧，刚好是涨潮最厉害的时候。他们还说，在小五口袋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一个闪着七彩颜色的珍珠贝。

方格一滴眼泪都没有。只是紧紧拽着珍珠贝，任由边缘在手心里留下痕迹。方格觉得，小五跟夏江都像是一个梦一样，醒来了便没有了。

向日葵咖啡酒吧。

方格退学了，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方格知道，她只是想好好守着向日葵咖啡酒吧，守着有小五跟夏江气息的地方。

仿佛，向日葵酒吧在，他们就在。只要呆在向日葵酒吧里，便是和他们在一起。夏江寄回来的明信片跟小五曾送她的木头格子手链被方格塞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没有客人的时候，方格总是拿出来看。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

方格有想过告诉夏江关于她跟小五的消息，她想告诉夏江，小五走了。可是邮寄出去的信，都被辗转的退了回来。信封上盖着“查无此人”的印戳。方格想，是不是老天想要把自己重要的人都从身边收回去呢？小五去了一个她到不了的地方，夏江也失去了消息。或许，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见了吧。

关于小五，关于夏江，都只能种在心里了。

方格就想起那时候小五送她木头格子手链时候的情景。她记得小五说，手链会招来桃花。可是现在，花都谢了，就连向日葵都没有以往的那种光彩了。

我们没有在一起。

“你一直说的那个公园已经拆了，还记得荡着秋千日子就飞起来，漫漫的下午阳光都在脸上撒野，你那傻气，我真是想念，那时候小小的你还没学会叹气，谁又会想到他们现在喊我女王，你哈哈笑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

方格在店里放奶茶的《我们没有在一起》。

方格说，小五，你看我爱夏江。

方格说，夏江，你看我答应小五嫁给他了。

方格说，你看，到最后谁也没有跟谁在一起。

方格说，小五，真想念你哈哈笑的样子。

方格说，小五，傻气的小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