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流年已随时光去
即使是在许多年以后，我依然会想起路小南的模样。单纯，隐忍。喜欢散着头发的她，喜欢穿棉布裙子的她，喜欢穿白色帆布鞋的她，以及喜欢安洛尘的她。
像所有青春叛逆期的孩子一样。逃课，抽烟，打架，通宵上网，跟老师作对。所有坏学生应做的事情，我没有落下一样。我在斑驳琉璃的青春里肆意挥霍着。不是喜欢这样的生活，只是看到他们眼里的心痛，心里因报复而释然的快感会蔓延而生。
我叫路小北，水瓶座女生。抽一种牌子叫红双喜的烟。有一帮跟着我厮混的小小少年，他们喊我大姐。喜欢带着他们去一家叫黑猫的网吧上网。然后在天微亮的时候带领着他们大摇大摆的从网吧走出来，从来不付钱。
第一次，我没有付钱上网的时候，被叫住。我一转身，拎起一张椅子砸坏了几台电脑。在目瞪口呆之中我离开了。我清楚的记得，在离黑猫50米的站牌那里，我被警察带走了。
在审讯室里，我看见路齐昶痛心疾首的样子。
“路小北，你怎么能这样子。”
路齐昶从来都不肯正视我现在的样子。他眼里的路小北应该是16岁之前的模样，乖巧，安静。可是，这些都是过去了。
路齐昶赔了黑猫网吧的损失，把做好笔录的我领了回去。走的时候，我听见那个给我做笔录的叹声：“这女孩儿，这么下去恐怕会毁了的。”
我冷笑，你们又知道什么？
自此以后，每每去黑猫网吧，都无需再付钱。反而有了一帮跟我混的小子们。与我一样，都是些叛逆的孩子。
不记得这是第几次从黑猫出来都碰见这个男生了。单薄的身体被包裹在校服下，斜跨的书包。有些凌乱细碎的头发附在额前，紧张的盯着黑猫的招牌，定定的站在那里。
坏心思就是看到他那无辜的眼神时候起的。我招招手，低低的吩咐了身边的几个人。他们呼啦一下就散开了。
我数着自己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到那少年跟前。
不小心崴脚，不小心身体倾倒，目的便是少年的怀抱。果不其然，在我倒地的瞬间，他用双手扶住了我。我趁机看了看那双手，苍白修长，骨节突出。像整个人一般单薄。
“你没事吧。”是这个年龄的少年该有的声音，清透人心。
按照预定好的，现在应该……
“路小北，你欠我们的钱什么时间还？如果你再敢拖的话，我们就做了你。”看多了古惑仔的少年们，这样的小情景又怎么会应对不来。
“对不起，我真的没有钱。如果我有了钱一定会还你们的。”
这样的情景，该是怎样的楚楚可怜，该是怎样的语气，我都知晓，“你们不要伤害我好吗？”我往扶住我的少年怀里缩了缩。
矛头继而转向他，“她是你女朋友吗？那么，她欠我们的钱由你还了。”
少年或许是想否认的，只是看着他们凶神恶煞的眼神，到嘴边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我只有这些了，都给你们。”零零碎碎加起来有几十块吧。他把那些钱放到脚边，拉着我走，走了几步，便又拉着我狂奔起来。他牵着我的那只手不停颤抖，我知道他在害怕。故事没有朝我设定的发展，至少，我没有想到他会拉着我一路狂奔。
或许是没有力气了。少年的脚步戛然而止，我完全没有防备的摔进了他的怀里。强烈的撞击，感觉骨骼都要散开了。
少年微微喘着粗气：“为什么会与他们那样的人扯上关系？”
不知道何时开始，说谎已经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完美的谎言，甚至连我自己都怀疑这或许是真的吧。
“爸爸妈妈离婚了，我不愿意回家住。可是，我又需要钱。”
就一句话，我完全成了一个需要同情的弱者。在少年面前，我不是大姐路小北了。
“大人们都真可恶。”这是少年听了我的谎言后说的第一句话。
“我有房子住，我可以收留你，我跟弟弟住在一起。”这是少年说的第二句话。
“我叫安洛尘。”这是少年说的第三句话。
我其实不是无家可归。我有个对我的乖戾一味隐忍却从未曾停止爱我的老爸。有个乖巧的让人心疼的妹妹，可是，我有足够的理由恨他们。所以，我自己带着自己去了安洛尘那里。
两个人住了很大的一间房子。房子里整齐的不像话，根本不像是男生住的。
安洛尘介绍，“这是我救回来的女生路小北。这是我弟弟安洛鸣。”
安洛尘介绍的时候，我发现一个问题，安洛鸣不正常。单纯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所措的看着我，甚至眼神里有一丝惊慌。
“路小北，安洛鸣他是智障。”
安洛尘说，他跟安洛鸣是孤儿。这间房子，是他们读书以后，政府可怜他们，号召有钱人士捐赠的。安洛尘告诉我这些的时候，说的风淡云轻的。仿佛在跟我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原来，这世界不幸的人很多。而我也不是其中最不幸的。
我想，遇见安洛尘以后是我16岁以来最安静，最乖巧的一段时间。安洛尘教我功课，我们一起跟安洛鸣玩儿。偶尔还会跟我说起他以后的愿望。安洛尘认真的样子那么可靠，让我觉得眼前这个少年可以依靠。
我找到张启，我说我想要安静的生活。
张启是一个地道的小混混，却也对我好的不得了。虽然每天带着我混，却依然会在吃饭的时候买了冒着热气的小包子塞到我手里。有时候，我会很感激张启。
“张启，我答应爸爸以后要好好的读书，所以。”
“所以你要与我们划清关系对吧。路小北，你确定你要回到16岁之前的你吗？”
“嗯，是。”
张启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挥挥手领着那些人走了。仿佛，我们之间没有过任何的交集。
我回了一趟家，路齐昶很是意外，诚惶诚恐的帮我拿着厨房里好吃的东西。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一个少女，齐肩的黑发，黑框的眼镜，白色的棉布裙子，白色的帆布鞋。她是我的妹妹，路小南。
“姐，你回来了。不要再走了好吗？爸爸很担心你。不要再自己折腾自己了好吗？我知道你很难过的。”
“路小南，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谁都有资格说我，唯独你没有。”
收拾了简单的衣物，拿着路齐昶给的钱。我又回到安洛尘那里。安洛尘不在家，安洛鸣一个人在门口坐着。
我把东西放进屋子里，陪着安洛鸣坐在门口。一段时间的相处，我跟安洛鸣之间很融洽。我喜欢听他喊我小北姐姐，喜欢看他吃掉我做的饭。话语间，动作间，完全都是小孩子的模样。没有纷争，单纯的快乐。
安洛尘回来的时候，安洛鸣已经靠在我肩上睡着了。
“小北，你回来了。我以为你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怎么会呢？这儿这么好。对了，你那天为什么会在黑猫外面呢？”
“外面有贴招聘启事啦，我想要进去试试，可是又有些害怕，便一直在门外徘徊。”
“那里面现在已经不招聘了，你以后不需要再去了。”
“恩，我已经找到另外一份兼职了，是在城东边的糕点屋。”
“哇塞，那以后不是有糕点可以吃了啊。”
“恩。”
跟安洛尘在一起的时候，我仿佛找到了以前的自己。心里没有那么多怨恨了。
“安洛尘，你会恨你的父母吗？”
“会，怎么会不恨。可是，或许他们有自己的苦衷吧。”
“安洛尘，如果我做了妈妈，我会好好疼自己的孩子的。不会让他们难过。”
“我也是。”
我想就这样跟安洛尘和安洛鸣生活在一起。这是我生日时候许下的愿望。
安洛尘带着我跟安洛鸣去他打工的糕点屋，亲手做了许多的草莓蛋糕。安洛尘说，他愿意给我过以后的每个生日。安洛尘说，他愿意在每个生日为我做草莓蛋糕。
安洛鸣一手牵着我，一手牵着安洛尘。他说，希望三个人永远在一起。不分开。安洛鸣的眼神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他觉得说了在一起，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安洛尘的家门口，站着路齐昶跟路小南。他们说：“路小北，我们是来给你过生日的。”
路小南喊了我一声姐姐。然后很亲密地跟安洛尘打招呼。她说：“洛尘，谢谢你收留我姐姐。”
然后路小南转过来跟我说：“我跟洛尘在一个学校读书，他是我们学校学习最棒的人了。”
安洛尘很惊奇，“路小北，路小南是你妹妹吗？”
我只能点头。
“走吧。”我挽着安洛尘的胳膊，牵着安洛鸣的手进屋。安洛尘则是对路小南招手，示意他们进屋。我轻易的把路小南眼底那抹慌乱收进眼底。
生日似乎很热闹，路齐昶跟路小南一直在小心翼翼的讨好我。甚至，路小南把一直戴在手腕上的镯子也拿来送我当生日礼物了。我想，我是第一次对路小南笑，而且笑的很虚伪。我说：“谢谢你啊，路小南，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小北，不要回家住吗？”路齐昶临出门的时候问我。
“不了，我在这儿住的很好。”
安洛尘出门送了路齐昶跟路小南，我听见他们拜托安洛尘好好照顾我。
张启跟那帮人找到我的时候，我正在安洛尘打工的糕点屋。
“路小北，原来你选择离开的真正原因是这个人啊。”张启叼着烟卷，“原来假戏真做了啊。”
安洛尘看看我，又看看张启他们。显然他不怎么明白我们在说什么，甚至，因为那天在黑猫门口因为光线暗淡的原因，他并没有发现这是那天的那些人。
“看来你还不知道吧？她是我们之中的一员啊。换句话说，她也是个名声不怎么好的小混混。亏了你还当她是个纯洁女生。”
安洛尘几乎是吼着扑向张启的。我从未见过这个单薄的男生有这么大的爆发力，能把张启这样壮实的人扑倒在地。那么多拳头打在他身上，他都没有停止过挥向张启的拳头。
“我不管路小北以前怎么样，可是，现在她一心一意的做个好孩子，我就不允许你侮辱她。”
“够了，张启。有什么就跟我说，你这算是什么！”
张启推开安洛尘，挑起我的下巴，“没什么，路小北，你知道我喜欢你的。回来我身边。”
“不可能。”
“那走着瞧。我会让你后悔的。”
张启领着那帮人走了。我突然觉得世界都要崩塌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安洛尘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笨拙的给我擦眼泪。
“安洛尘，你会不会怪我欺骗了你？可是真的是因为你，遇见了你，我才会想要改好。我才会想要变回到过去那个安静乖巧的自己。可是，我不真的不知道，想要变好会这么的困难。”
“路小北，我怎么会怪你呢？我只要你以后好好的就行了。”
安洛尘把我抱在怀里，伏在他的肩膀上，我在街角那里看到了路小南的身影。
我是当着路齐昶的面甩了路小南一巴掌的。
“路小南，你口口声声要我做回过去的自己，可是你做了什么？你竟然找了张启他们，你居然让他们去安洛尘打工的地方。你是不是想在安洛尘跟前把我过去的生活揭露出来？让他看到过去那个不堪的我？”
“路小南，你跟你那个狐狸精的妈一样。你妈妈勾引了我爸爸，甚至因为你们的原因，让我妈想不开跳楼了。现在你这是让安洛尘讨厌我是吧？你真恶毒。”
路齐昶不相信的看着我对路小南破口大骂。
他拉着我的手，“小北，怎么会呢，小南不是这样的孩子的。”
“滚，你们都让我恶心。”
“姐，真的不是我。请你相信我。我是喜欢安洛尘，可是，姐姐喜欢他，我可以放弃的。”路小南可怜兮兮的解释，眼里一片雾霭涟漪。可是，这有什么呢？我不会心软，不会难过。我的那颗心，在目睹了妈妈从十七楼落下的时候就碎的七零八落了。
我不顾路小南的哀求，甩开她的手，甚至把她送我的镯子也甩掉了。镯子落在她面前摔得支离破碎。我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我知道，这是路小南她妈妈留给她的。
路齐昶一个劲儿的说着怎么可能，路小南呆呆地坐在地上。
很好，我喜欢看到的场景。
我一脸平静的回到安洛尘那里，他做了很多很多的草莓蛋糕。因为我说过，我喜欢吃他做的草莓蛋糕。
路小南跳楼的事儿，在这个小城很轰动。一点儿也不亚于那年我妈跳楼的事儿。安洛尘把报纸拿到我跟前的时候，我惊呆了。我恨她，或者只是因为她妈妈我才恨她。只是，没有想到她会用这么惨烈的方式结束我的恨。
安洛尘在我面前深深地把头埋在膝盖上，无声的流泪，对于他，路小南是个单纯的孩子吧，总是喜欢拜托他好好照顾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该流泪。
路齐昶呆呆地坐在家里，整个人一下子老掉了几十岁的样子。我知道，他是极爱路小南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一直积压在心底的恨，似乎应该因为路小南的死而消失。可是，心里却重新填满了内疚，对路小南的内疚，对安洛尘的愧疚。以及，对于路齐昶的愧疚。路小南离开了，我无法继续面对安洛尘，也无法再无休止的挥霍路齐昶对我因愧疚而生的关爱。看着他们，我总会想起路小南的模样。
两个路小南最爱的男人，都陪在我身边。我没有留下任何的言语，只是去跟安洛鸣道了别，只有这个单纯的孩子会让我感到安心。他说，“小北姐姐，我会等着你回来的。”可是，我知道，我回不来了，永远都回不来了。
我是恨路齐昶的，恨他让原本温馨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我一直以为那么疼爱我的爸爸，还有另外一个女儿。也就是说，在我跟妈妈之外，他还有心疼的人。他心里还住着另外一对母女。在妈妈离开以后，我开始处心积虑的报复。
路齐昶把路小南接来的时候，路小南的妈妈因为心脏病意外离世。可是，我心里的恨，却怎么也消失不了。那恨，转移到了路小南身上。谁叫她的模样跟她的妈妈的模样那么的像。
其实，有时候，我也会偷偷地想，如果，路小南不是以这种身份出现在我的世界，如果路小南真的是我的妹妹，那该多好。我喜欢她低眉顺眼笑的样子，喜欢她不争不抢喊我姐姐。
我偷偷看了路小南的日记，日记里写满了安洛尘的名字。我断定，路小南是喜欢这个人的。
我找了张启，我知道他喜欢我，对于我的要求，他从来不会拒绝。与安洛尘认识，是一场精心的策划。
我只是想夺走路小南重要的人。事实证明，我真的做到了。路小南眼里的悲伤，我清楚地看到了。只是她那么隐忍的态度，再一次刺伤了我。明明我一直在找她的麻烦，可是她那乖巧的样子，总是对我的胡闹一笑而过。
安洛尘对我说喜欢了，他说想要照顾我。他说，我们在一起，以后会有个可爱的宝宝。以后，我们会把所有的爱都给宝宝。我不知道，叛逆少女为何会让安洛尘喜欢，我以为，安洛尘那样优秀的少年，只能与路小南这样美好的姑娘在一起的。
可是，安洛尘真的说喜欢我了。而且是在我原原本本告诉她我的过去，告诉她我与路小南之间的恩怨以后。他说，他要照顾我的。安洛尘说，他心疼我眼里的无助，他想要把这些无助都抹去。
路小南没有让张启去安洛尘打工的地方，那场戏，依旧是我自导自演。我想，路小南也是知道的。只是她依旧没有拆穿，即使我在路齐昶面前打了她。我真的想要变成以前那么单纯的模样，可是，路小南，安洛尘知道这么恶劣的我以后，还会喜欢我吗？路小南，你是知晓这一切的。
3月15日晚上，我约了路小南在小城西边的公园见的，那个到了晚上就会很不太平的地方。我说我要忘掉过去的一切，重新生活，另外有生日礼物要送她。路小南很高兴，甚至是欢天喜地。
3月16日，路小南跳楼的消息传开以后，报纸上还登陆了一则社会新闻：3月15日晚，城西公园一18岁少女遭遇强 暴。
路小南，如果不是我以为你庆祝生日约你在那里见面，如果不是我刻意放你鸽子，如果不是你执着的一直等我去。一切就都不会发生。可是，即使真相大白以后，却也依旧回不到过去。路小南，你18岁的生日，我送了你最残酷的成人礼。
——摘自路小北博客《北在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