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初

38祸事

沈恭看着星夜兼程从九阳赶来的太医,他身后还站着一人,黑红的脸膛,矮墩墩的身材,“这位是?”

负责护卫他们的侍卫道,“金顿是呼赤王子身边的近侍,最擅疗毒。”

沈恭明白了,只是还有犹疑。呼赤的嫌疑并未洗清,用他身边的人来给二郎治病,安全吗?

侍卫上前凑到他身边耳语道,“大人,皇上说,疑人不用

。”沈恭眸光闪动两下,“随我来。”

对阿大的审讯同时在紧锣密鼓地进行。距他被捕整整十二个时辰过去了,被带回来时他只是被沈骥拧碎了肩膀和下颌,现在瘫在刑凳上,成了一堆人形的烂肉。

一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坐在刑凳旁边,他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片摊开的羊皮,中年人的手很细、很白,这双像绣楼里待嫁新娘的手,从羊皮里抽出一根银针,他的脸安详从容,仿佛拿出针是要绣一个手帕,刑凳上阿大肿胀的眼缝里,却流露出恐惧的神色。

“我……”

沈恭止住那要绣花的中年人,银针便在他白嫩的指尖停住。

“是大王子!是大王子派我们做的!”阿大嘶声道。

“胡说!那呼赤为什么要这么做?”沈恭断喝。

“我们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事一律就不知道了……”

沈恭一个眼神,刑凳旁边的中年男人站起身,玉指扬起,银针戳向刑凳上的身躯。

阿大的惨呼声中,沈恭离开刑房,向医治沈骥的房间走去。那个叫金顿的正站在沈骥床边,沈恭心一紧,章太医起身向他道,“恭喜大人,小沈大人的脉象平稳了,”又道,“多亏了这位金先生。”

沈恭上前一看,沈骥脸上的黑青色已经褪去,问,“为何还没有醒?”金顿道,“毒已拔尽,但还有余效,预计明早可以醒来。”

沈恭向他,“有劳你了。”命属下,“安顿好诸位大人。”再看床榻上兀自沉睡的弟弟一眼,回房间提笔向九阳书写密报。

接到密报的时候,皇帝正在与许安国对弈。读完密报,燕赜眉毛淡拧,将密报递与许安国。许安国逐句阅罢,问道,“谢、沈两位大人都在长安,皇上是否要宣何明清进来商议?”

皇帝道,“朕不想他过早参与。”

许安国稍稍不解,再看一遍沈恭传来的密报,“贼说是呼赤,陛下信否?”

皇帝不语,而后面上出现刚毅的神色,“无论此事真相如何,大理小国卷入其中,令大是奸是昏——朕不能再容它

。”

许安国心一跳,皇帝想对大理用兵?燕赜看见他的疑色,一挥手,“彼是后话。许公以为,诸臣下有无人卷入此案?”

许安国不好答,思量半天,谨慎道,“以臣对邵相的了解,他当不会行此事。”

皇帝道,“如果朕遭不测……”“皇上!”

皇帝止住他,继续冷静分析,“能承袭大宝的便是楚王、岐王,然后是晋王。”

太宗四子,长子生母何贵妃,何贵妃因构陷皇后被太宗赐死,长子亦受牵连被废为庶人,幽于岭南。二子封楚王,三子即为当朝的弘德帝,四子封岐王。四年前燕赜登基,楚、岐二王奉太宗遗诏前往封地,不经传召不得擅自离开。四年来,二王只奉召回京过一次。

许安国寻思,楚王的封地在广西道,与大理交界,楚王的生母是孙贵人,何贵妃的表妹,因受贵妃事牵连被贬为庶人,楚王也被分封到距离京城最远的贫荒的广西。抬眼上瞧,心中道,莫非……皇帝疑到他身上?再一想,这样的怀疑也很正常,只是如果真与楚王有关,少不得又要一场腥风血雨战乱兵荒。想到这里,面上一片肃然。

又想到,若果如此,而邵秉烈确实无牵,则更需要他上下一心兴兵征讨,如此一来,何明清入阁一事便要往后拖延。怪不得皇帝上来说不想让他过早参与,现在看,不是不想,是不能。

站起身,“陛下,但有老臣能做的,臣定当不遗余力。”

皇帝知道他明白了,轻叹道,“先皇曾与朕言,世上最残酷事莫过于手足相残,然为天下计,先皇不得不行之。这件事若真如你我所猜想,朕或亦不得不行之。此天家之命运也。”

许安国一生泰半历经战火,如何不懂,短短的一瞬间,老人的眼中晃过往日余烬,缓缓道,“陛下所言极是。”

回到仙居殿,和梨子问今晚摆驾何处,燕赜有些疲惫,想了想,“去春露殿。”

“老爷,”正在闭目养神的谢苍听到门外呼唤,不悦地睁开眼,咳嗽一声。

门外站着的是他的心腹之一,熟知谢苍的脾性,忙道,“有急信

。”

谢苍方从榻上起身,“进来。”

来人进来,上前附耳,谢苍侧身,“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这已不是秘密,九阳宫里尽都知晓了。皇帝下令将盛氏禁足于侧殿,就在今晨。”

昨天擒到刺客,沈恭将盛予印主仆请去问话,今晨就将盛氏禁足,专管于侧殿——这么说——谢苍眸光闪动,难道盛家的遗孤真的与刺客案有关?退一步说,起码皇帝心里有了怀疑;再退一步,则说明皇帝并没有因宠爱那女子而有所偏私。

自天佑三年皇帝淹杀内侍吴玉良,长庆殿清理了一批内外耳目,现如今在总管太监石宝顺的治理下纪律森严,不再像以前那样动辄消息走漏,是以谢苍等人并不知道前一日初初顶撞皇帝一事。

他咄的站起身,心中道,这样的话,借这一次事件的东风,除掉盛家这一对遗孤,应当不是难事!

对下面道,“备车!我明日即回九阳!”

那心腹熟知主人心思,疑问,“谢公,恕我直言,那盛家的遗孤不过稚子弱女,值得您费这样大的心思?”

“诶,你不懂,”谢苍向他,“若一粒种子落入土中,要将它除去,是在它是幼苗时除去的好,还是待它长成参天大树?”

“自然是当幼苗时——可是……”

谢苍一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深沉道,“你我荣宠皆来自于皇上,今上虽年轻,然心思缜密,连邵秉烈都兴不起风浪。他把盛氏的孤儿交给杨家,难道就没有深意吗?”

下面站的人顿悚然,邵秉烈虽执相权,但一直与兵权无缘,因此这样的对手虽然强大,其实并不可惧,但杨家就不同了,小心道,“您的意思是,皇上或有意重新启用杨家……”

谢苍道,“元曲,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那表字元曲的心腹方明白,谢苍所言的种子,不仅是指盛氏女,还有杨家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话已至此,谢苍反不若方才着急,重坐下去,自言自语道,“你提醒的好,此事不能急,待我好生谋划一下。”

许知萱看着歪在榻上的皇帝,一手支颐,铜制烛台上的火烛已烧了大半,桌案上散乱的奏折有的翻开,还有几本叠的整整齐齐摞在一旁,似还没有动过。她上前轻轻唤道,“皇上,皇上。”

燕赜醒了,看见是她。知萱轻道,“巳时一刻了,皇上是不是累了?”

燕赜掩袖打了个呵欠,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昨夜没有睡好。”

“那……是否要安置?臣妾已着人备好汤水。”皇帝每日睡前都要沐浴,是他的习惯。

燕赜直起身,“不用,沏一杯浓茶来。”抬眼笑道,“今儿确有些乏,你那首清心咒奏的极好,如你不烦,便陪我将这几本折子看完罢。”

知萱应是,吩咐宫人奉茶,将瑶琴搬来,不一时清淡舒缓的琴声响起,燕赜凝神,拿起下一本奏折。

接下来的几天令人眼花缭乱。先是大理王子呼赤于次日携病躯入宫,再次亲面皇帝,向其诉说表白自己的忠贞,涕泪齐下,令观者动容,皇帝将其抚慰,着专人护送王子回到驿馆,驿馆内外,重兵把守,名曰保护,其实兼有监视软禁之意。

当日下午,神机营监军沈恭押送被抓到的刺客阿大回到九阳,皇帝同时宣兵部尚书谢苍回城,皇帝亲自审讯阿大,或被摄于天子之威,或是最终屈服于白面中年人的玉指银针之下,那阿大本是第一流的死士,如今只求速死,终于供出是大理国王令大的宠妃段氏与人串谋欲借行刺之事陷害大王子呼赤。至于段氏背后还有何人,阿大却不知道了。

事情急转直下,行刺天子乃是天下第一等谋逆之罪,又牵涉到两国之间,皇帝命沈恭将此案移交兵部,由谢苍主审。

这一切,邵秉烈为首的相派不言不语,静静观望。

而盛初初,则在仙居殿西侧殿抱月阁内,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