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之初

36心迹

大殿里的气压低到了极点,铜缸水漏里的水滴一滴一滴,在凝肃的空间里像一串永不消失的回音。和梨子的汗已不再流,但后背那里湿了一片,黏糊糊的极不舒服。方才发生了什么?他有些晕,皇帝和初初两个人,陡然间就争执起来,一个比一个声气高,偷偷抬眼,那女子依然直直站着,目光不知道看向哪里。不知道为何,她脸上的表情,和梨子突然生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哀怜,这不知好歹的女子,她的结局将如何?

消息第一时间传到了太后的上乐宫。任太后刚刚午休宴起,尚未穿衣,听到消息,立刻消去了残存的一点盹意,“什么?你说怎么回事?”小皇子今日中午宿在这里,这时候也醒了,揉着眼睛问,“什么事祖母?”太后抚抚他,“没事。”命宫人将他先抱下去。

对来报信的人道,“你说慢点,讲清楚。”

“是。”来人一字一句将方才仙居殿抱月阁发生的事说了。因她也只是在抱月阁外伺候,前面的话没大听清,可是后面皇帝和初初两人的声音都很大,却都听的明明白白。太后听完,气的脸白,大宫女余香捧了一盅雪耳莲心炖汤上来,轻轻道,“殿下息怒,不过——怕是初初姑娘要辜负您的心了

。”

太后就是恨她这点,冷冷道,“不过是一个奴婢,她的命运,什么时候轮到她自己做主了?”

底下报信的人不知深意,太后挥挥手,让她下去。

余香在一旁观看,任氏细眉淡蹙,面孔冷滞,当真不快。她知道,初初十二岁从冷宫出来到太后殿,太后留下她当然是有原因的。如早先之议论,原本的意思是到了年龄指配给世家为妾,看在几年情谊的份上,未必就会故意作践,像淮西王世子贺云来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但是不巧还是被皇帝发现了初初。

皇帝决定的事情,又不是亲生母子,太后拦不过,索性由他去了。若他只是一时兴起,待新鲜劲儿过去,还可以将初初再配别人,只次一等罢了。不料皇帝却别样上心,虽感意外,倒真不是坏事。现下倒好,满天下都知道快要册封了,却无状冲撞皇帝,动静这么大——真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指给他人了。精心培养的一个棋子,没派上用场就碎成齑末,任太后如何能平?

想到方才来人的回话,太后冷笑道,“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爹便有什么样的种子,小小女子,也去学清流的张狂作态,罢了,浑当没有这个人吧!”

抱月阁内静悄悄的。皇帝已走,虽然临走之前没有再说话,但宫人们都退到殿外,没有人再进来。

盛初初褪去首饰外裙,只着白色中衣,长发悉数披散下来。枭鹰的尸身尚躺在地上,她捧起枭儿,心里面一阵哀恸。

在这深深的皇宫里,她没有人可以说话,只有这只不会人言的枭鹰。

深宫如海,除非真正掌握权力,被赐予的繁华和虚荣都是假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家性命,没有人会对一个孤女施与真心。这一只枭鹰的到来,竟然时时知道自己的心意,简直像是一个奇迹,但它毕竟现在也死去了。

皇帝的世界很大,而她的世界也很大。虽则说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自己的世界与皇帝来比,渺小的不堪一提,但于她而言,那是全部,同样丰富。而且,说句大逆不道的话,自十二岁起,天地间除了予印这一点点剩下的牵绊,世俗与她还有什么干系?

初初并不后悔与皇帝间发生的一切,他对她好,她动了心,自然的像春天的风,夏天的雨,秋天的落叶和冬天的白雪

。即使她曾经因彷徨过,矛盾过,或者现在仍然在彷徨矛盾,但她并不后悔。

只是也无法再付出更多。

盛初初觉得,她不会是一个合格的宠妃、或是其他。她的嫡母盛夫人和娘亲柳氏,虽则各不相同,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对世俗的隐忍,她的性格承继了二人的各一些,却独独没有这两个字。

灵魂深处,她像这一只死去的枭鹰一样骄傲和渴望自由。胆大妄为和轻狂,初初想到了父亲,虽则他生前对自己并不亲密,但她血管里毕竟流着他的一半的血。

枭儿的尸身已经变硬变冷,淡金色的眼睛还睁着,只是没了往日的灵光。初初用手指试图合上它的眼睛,但却不能,忽然想到,它为什么在那个时候冲出来?这只枭一向与自己心意相通,或许是明白了她的心,所以那一刻飞出来,用它的偶然成就自己必然的抉择。将脸贴在枭鹰扁扁的翅膀上,眼泪滋润进去,枭儿,你真傻。

此一刻自觉尘埃落定,再无可挂念的盛初初,并不知道三百里外的长安城,一场久经酝酿的危机正向自己和予印袭来。

话说沈骥闻到这个叫做阿大的花匠身上的烟草气息,登时头脑中警铃大作,肌肉都鼓起,但再一瞬,他看清四周遭的情势,国公府的下人和两个长工还在身侧,不是动手的时候。

到了申时,骄阳似火,地上的土被烫的滚热。两个仆人早走了一个,剩下的一个躲在树荫下打盹。那两个苦力也吃不消了,对沈骥道,“哎,新来的,歇一歇吧,别太卖命了。”

沈骥看一眼站在树底下的阿大,唤,“东家,有水吗?”对两个苦力道,“哥哥们去歇歇,我去端些水来。”他二人自然乐意。

沈骥跟在阿大身后,两个人来到花房后面,“井在这里,喏,你自己打吧。”

他身后面的沈二郎,这一刻全神贯注,将力气提于双臂,陡然间去捉前面人的肩膀,试图出其不意先废掉他胳臂。电光火石之间,就在沈骥双手就要擒上阿大肩膀的那一刻,阿大却如滑蛇一般拧身侧肩躲过,转过来的粗糙脸颊露出兴奋和险恶。沈骥一惊,未料对方也识破自己,忙飞起一脚侧踢,阿大挨了一下,撞到墙壁上,“好脚法,你是那天那个侍卫!”

沈骥冷哼,“少废话,”抢步上前

顷刻间两个人过了十余招,沈骥武艺高强,对方却也不弱,且此间地方狭仄,阿大身材瘦小便于发挥,沈骥高大,却有些施展不开。忽一下横扫对方不中,脚尖重重踢到墙壁上,痛的一滞,那边厢阿大趁机掏出一把利刃向身上刺来,沈骥忙侧避过,左臂却仍被划了一道血痕,立刻创口处麻痒起来。沈骥一惊,这刀上怕是有毒。

果然阿大见他流血,得意至极,怪笑道,“凭你是谁,今日也得死在我的刀下。”

毒药猛烈,只一会沈骥已觉到头昏眼花,步步退到壁角,阿大欺身上前,执起利刃又要再刺,沈骥忽然望向他身后,“阿二,是你!”

阿大一惊,急忙向后,却被一堵肉墙猛扑过来,手上一痛匕首掉落,紧接着下颌和四肢尽皆被大力捏的脱臼,沈骥这最后一用力也拼尽全身精力,他其实并不知道那名故意被他们放走的刺客叫什么,但听方才这人与仆人谈话,他们唤他做阿大,便急中生智唤了一声阿二,未料竟然赌对,昏沉中暗道一声侥幸。

两个苦力听到声音过来查看,却见那新来的魁梧汉子坐在花匠身上,脸上灰红,向着他们道,“快,去门外……”

沈恭看着被抬回来的弟弟,急忙上前,“阿骥,你怎么样了?”身后的一个副将道,“大人,贼已拿下,就在外面。”

沈恭不得不先放下沈骥,吩咐他们,“快去寻最好的太医来给阿骥医治。”出去先看刺客。

阿大自然是什么都没有说。沈恭着人将他先行收监,再回到前堂,却见谢苍候在座上。上前作揖道,“谢公何时回来的?”

“昨天,兵部有些急事,圣上要我回来处理。”谢苍回答,看着沈恭脸上布满忧思,谢苍目光闪烁,“方才来时,看到章太医的身影在前面,是谁中毒了吗?”

“是阿骥。”

谢苍一跳,“二郎也在长安?”

沈恭点头。

谢苍头脑里一过,“莫非——行刺一案有了线索?”

沈恭与谢苍素来交好,便没防备,“是的,刺客已经抓到

。”他还不知道前两天被抓到又故意放出来的阿二。

“是什么人?”谢苍追问。

“这……”沈恭想到临行前皇帝嘱托的话,犹豫了。

谢苍不悦,“昂先,你我同为庚申功臣,共同辅佐今上,现在行刺一案事大,又有大理王子还软禁在九阳,正是我等再行共同为圣上分忧的时候,你若生分,老夫现就告辞!”

沈恭忙止住他,“谢公留步!”他知道最近一段时间皇帝对谢苍不似以往那般宠幸。于内心而言,沈恭认为谢苍对皇帝忠心耿耿,有勇有谋,是个不可多得的将相之才。皇上是圣主,但对臣下未免需要使一些驭下手段。总言之,沈恭认为,皇帝疏远谢苍这一件事上,两个人都没有错,于情感上对谢苍更加同情一些。

拉着他手道,“现下正是圣上需要你我的时候,谢公如何能走。”便将发现刺客隐藏在国公府、化装为盛小公子奴仆一事说出。

谢苍大惊,“你说盛氏的遗孤?”

“正是。”

谢苍沉眉,抬首道,“大理的王子为证清白毒害自身,却偏偏将解药交给盛……小姐保管;刺客又匿身于盛家主仆身边——昂先,事若太巧必为妖,这里面会不会不是巧合,而是有什么必然的关联?”

作者有话要说:枭鹰好莱坞版惊悚番外

其实,根本就没有枭鹰,它是初初的幻觉,其实就是她自己

初初现在才16岁,12岁历经大变,又有冷宫的经历,自然比同龄女子早熟、行事多出偏激。

初初不是许多文里理智冷艳、懂事成功的女主,她有她的特点,不要比。恣意张狂,就是她性格的一部分。

希望大家在欣赏各种成功女主的励志故事的同时,也能喜欢初初。

标题只得一半,下一半无能了,谁能帮我别太监啊?谢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