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舞九天

一一五、夜袭

黑夜,无月,军营。

由于凤西楼一行人驻扎在了慕容璞的大军与邺城之间,所以双方都不约而同地做出了暂时停战的决定,但停战归停战,守备却丝毫不能松懈的。慕容大军营中守卫森严,并不时有巡夜的官兵来回巡逻。

如此戒备森严的军营中,却突现几道矫健的黑影,出现在军粮存放之地。

外面突现的吵闹声,令罗沙不由得惊醒,坐起身来,一边披着外衣,一边向帐门口处张望着,虽然那里什么也看不见。

“姑娘歇着吧,因该没什么大事,老奴出去瞧瞧。”睡在一边的王婶,此刻早已起身,点了灯后,一边倒了杯茶与罗沙,一边说完后,转身走出了帐蓬。

“谢谢。”罗沙接过茶来,端在手中,不喝,却也不躺下。天天待在军营里,她早就闷坏了,人原本也不十分觉得困,这下被吵醒,哪里睡得着。

只一会儿,王婶便回来了,只说有人夜袭军营,放火烧粮草,已有人去追了,火也扑灭了。

打仗原本就这些花样,烧粮草是基本中的基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谁打仗都会来上这么一手,虽老套,但也是最管用的,不过,也较难成功,因为重要,所以守备自然更严。不然,罗沙早就先去放火了。

“姑娘怎么不睡?”见罗沙坐在床铺上发呆,那王婶开口询问。虽然她是慕容璞派来的,但王婶其实是南宫慧带来的陪嫁护卫,所以对罗沙倒也算客气。

看着王婶微笑着摇了摇头,罗沙道:“睡不着。”

“姑娘别多想了,顾着身子要紧。”

“放心,我身体好着……”话音未落,却见王婶突然神色一紧,摆出防卫的身形转向帐门处。只见三个黑衣蒙面人闪进帐内,其中两人攻向王婶,另一人却向罗沙袭来。条件反射地向床内翻滚一圈,躲开了对方一击,罗沙一脚踢向对方下盘,那黑衣人“咦”了一声,闪开后,又向罗沙攻来。

因为罗沙身上中着蛊毒,所以慕容璞并不担心凤西楼会来掳人,所以这边的守卫并不多,却不料想竟然会有人来袭,此刻外面的守卫都被这几人制服,只剩下王婶身手还不错,尚能应付。但来的这三人身手都不弱,罗沙只是仗着自己的运动细胞还不错,所以躲开了最初的攻击,但接下来就没那么好运了。她知道正面应战自己绝无胜算,所以以闪躲为主,而王婶那边以一对二,也应付得十分辛苦。

“你们是什么人?”又闪过对方的一拳,罗沙忙抽空问着。对付她的人赤手空拳,显然并无意伤她,但另两人手中都有刀,且招招狠辣,王婶未必应付得了。会跑这里来偷袭,显然这几人是冲着她来的。但应该不是凤西楼派来的,否则直接说明就行了。

被罗沙一问,那赤手空拳的黑衣人身形明显顿了一顿,虽蒙着脸看不出表情,但眼中却闪过一丝疑惑。借着对方迟疑的档儿,罗沙趁机缓了缓气,正准备应付接下来的进攻,却见对方突然收了招数,讶然道:“你是罗‘公子’?”

?罗沙愣了愣,未及细想对方的身份,却见那人竟不再理会罗沙,转身也向王婶攻去。应付两人,王婶就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身上被刀划伤了几处,此刻又多一人加入战局,她如何应付得来?勉强闪过左边一人的刀,却不料脚下一闪,身形向一边倒去,而另一把刀也毫不留情地向她砍来,不由得心中暗道“性命不保”。

“不要杀她!”眼看那刀就要刺中王婶的要害,突听罗沙的喊声,那空手的黑衣人一抬右手挡开了挥刀之人的手腕,左手却在王婶身上连点几处,封了她的穴道将她定在当场。

所有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而另两名拿刀之人见状便收了兵器,垂手恭敬地站在一旁,显然此人是领头的。

“你是什么人?”

那黑衣人转身面向罗沙,一边拉下蒙面的黑布,一边笑望向罗沙道:“罗公子可还记得楚某?”

“你是……楚城主?”看着那有些熟悉的容颜,罗沙半天才想起对方是谁。

“正是楚睿!”

“你怎么会在这?你不是在守城吗?刚才的火……你不要命啦?这里是慕容璞的兵营,如果你出了什么事,邺城怎么办?”

“多谢罗公……呃……”楚睿顿了顿,神情有些尴尬地望着罗沙。怪不得当初听到罗沙这个名字会觉得那么耳熟,他怎么也没想到“罗沙”就是当初花舟上的“罗公子”。而且罗沙与那时比确实变了一些,刚才见面时只觉得面善,半天后才想起来是谁。也亏得当初罗沙实在是令人印像深刻,不然这么久了,谁还能记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啊?

“你还是叫我罗公子吧。”讪讪地揉了揉鼻子,罗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也好!”楚壑也微微一笑,突然想起何飞雪所说之事,不由得皱眉问道:“罗公子为何会在我舅父的军中?”而且怎么又和凤西楼扯上关系的?虽然他现在知道凤西楼就是西官,但这两人当初在花舟上也只是一面之缘,又怎么扯到一起了?

“我比较倒霉吧。”无奈地笑了笑后,罗沙突然心中一动,望向楚睿道:“楚城主为何会出现在‘我的’帐中?”

“这……在下只是想请罗公子到邺城中小住些时日。”楚睿神情有些不自在地说着。来之前,他并未想到“罗沙”就“罗沙”,他是有目的而来的,如果只是个陌生人,他直接把人绑走就是了,但偏偏是认识的,而自己也算是别有用心,不免有些愧疚。

看着楚睿的神情,罗沙多少有些明白了。“你想用我拉拢凤西楼?”虽然被人利用的感觉确实很不舒服,但就目前的局势而言,罗沙也并非不能理解。

“楚某惭愧!但事关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还望罗公子能体谅。”

“我并没有要怪楚城主,只是……”

“只是什么?”

“我不知道是谁告诉你我和凤西楼的关系的,但目前我却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不然,你觉得凤西楼可能让我待在这里吗?”

“这是为何?”

“因为她离不开本侯爷!”话音未落,一具黑衣人的尸体从帐外被抛了进来,慕容清晖带着抹清冷的笑容,手持长剑进入了帐中。一滴血自那剑尖上无声地滴落,剑上竟再无一丝血痕,可见是把好剑。“许久不见表哥,别来无恙啊!”

楚睿转身冷笑着望向慕容清晖,却一言不发。倒是他的两名手下立即向慕容清晖攻去,口中道:“城主快走!”

“想走?”慕容清晖寒着笑意挥剑迎上袭来的刀,只听“咣当”两声,那刀竟然都断成两截。“没那么容易!”手腕一转,只见一片血花闪过,那两人的手臂均被划破。

“好一把‘月光’!”看着手下受伤,楚睿目光一沉,正欲欺身迎上,手臂却被罗沙拉住。

“罗公子?”楚睿不解地望向罗沙,却见后者向他微微一笑,忽地伏身从地上捡起适才被慕容清晖折断而飞过来的半把断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直直地望向慕容清晖道:“放他们走!”

“罗公子!”楚睿动容地望向罗沙,他虽然还未弄明白罗沙在这里的前因后果,但至少知道罗沙现在是在帮他。

“把刀放下!”慕容清晖冰芒一般锋利的目光直直地望着罗沙,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中,一阵阵杀气在他俊美的脸庞上暗暗地浮动着,仿佛连空气中都涌动着一股寒意。那股寒意令楚睿都不由打了个冷战。以他对他这表弟的了解,他知道此刻的慕容清晖有着比猛兽更可怕的愤怒,但他不解这莫名的怒意因何而来。

“放他们走!”罗沙望了一眼最初被慕容清晖所扔进来的那具尸体,之后抬头坚定而绝然地望着慕容清晖,眼中无丝毫退却,一字一句地说着。

“我说把刀放下。”那声音几乎是从齿间阴冷地迸出的。听说有人夜袭军营,他不在乎粮草是否被烧光,却只想着罗沙,赶来后却又是这种对峙的局面。

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后,罗沙暗自加重了手下的力道,瞬间,一道鲜血自她的颈项间划下,血色艳丽而怵目惊心。

“罗公子!”罗沙的伤让楚睿也不由得一惊,说真的,他虽感激罗沙以自己的生命相要挟来助他,但他并未曾觉得这会有用,以他对慕容清晖的了解,他并不觉得他这个表弟会受“人命”的要挟。弄不好,他会亲自杀了罗沙。

“他们就算走得出帐中,也走不出军营。”如果他能做到,慕容清晖很想亲手杀了罗沙,其实他试过了,却一次比一次更挫败,却也一次比一次杀意更重,重到他甚至会开始怕出现在罗沙面前。他怕自己真的忍不住杀了她,但此刻他更怕杀死罗沙的不是他。

“楚睿死,我也死!”

“本侯从来不知,你也会以性命相要挟。你不是说任何人的生命都是宝贵的吗?包括你自己的。”

“我是说过!但我也说过,有些事就算是死也必须去做的。”

“你竟会为了外人去死,不知凤西楼知道后会作何感想?”

“生命没有大小之分,但可以用生命去保护的东西却有大小之分。西楼不会需要我用生命去保护他。但楚城主身系邺城百姓的安危,邺城是否会被攻破则关系到浚国百姓的安危,就一点上,我可以舍命,但楚睿不能死!”

清晰的字句自罗沙的口中吐出,无论外面有多少噪杂的声音,都无法盖过罗沙的话语。

“楚睿不能死,那本侯就可以死了?”突然而来的无力感令慕容清晖的心如同掉入了冰潭中一般,冰冷地往下沉着。“这是沙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与楚睿终有决死一战。你不想他死,自然就是想本侯死了。”

望着慕容清晖那阴郁的神情,罗沙只是觉得难过,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正在此时,外面突然又骚乱了起来,隐约听见有人喊道:“有人夜袭军营!”这下楚睿的脸上都露出了疑惑,今夜他的目的是罗沙,烧粮草只是声东击西之法,所以并并多带人来,他的人都在这里了,这回又是谁?

“我没有带人过来。”慕容清晖突然转过身去,冷冷地道:“你可以走,但罗沙中了毒,走不得。”

“清晖……”楚睿并未想过慕容清晖竟然真的会放他走。虽然他年幼时并不是现今这副模样,但现在的他却绝不是会放人生路的人。

“儿时,你曾救过我,虽然本侯并无报恩的习惯,但今天心情不错,就还你这份情吧。今后,沙场上再见时,那就是生死之战了。”

“他日你军大败,楚某也会放你一次!”楚睿的两名下属早已在帐篷边上开了一道一人高的口子,说完这句后,楚睿向罗沙行了行礼,同两名随从离开了。

罗沙拿下架在脖子上的断刀,无言地将之扔在了地上,才想去看看王婶的情况,忽得一阵寒风袭来,却见慕容清晖也猛地转身……只见光影闪过,一把玲珑剔透的冰刃离罗沙的咽喉仅有毫发之遥,那彻骨的冰寒几乎透过肌肤蔓延到全身。慕容清晖的剑架在冰刃之前,映入罗沙眼中的是孟叠霜那美丽、绝望充满杀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