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舞九天

一零七、赴会

“凤主……”看着桌上慕容璞送来的请帖,靳雨若欲言又止地望向凤西楼。

“雨若,有话就说吧。”凤西楼微笑着望着眼前身形单薄的女子。

“凤主真的要去赴慕容璞之约吗?”

“以慕容璞谨慎多疑的性格,他自是不会前来见我,会送请柬来,原本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况且此行,我就是来见他的,他的约,我自然要去赴的。”

“雨若知道。只是……”

“你想与我同去?”

听到凤西楼的问话,靳雨若迟疑地点了点头,微开了开口,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只是神情复杂地半垂下眼。

“无妨的,那就一起去吧。”

“多谢凤主!”行了行礼后,靳雨若却未退下,仍是欲言又止地望向凤西楼。

“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曦晨和飞雪,她们……”

凤西楼又是一笑,道:“你们是不是都很好奇罗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属下知道,以我们的身份无权过问凤主之事,只是……”靳雨若咬了咬牙,终于抬头直视向凤西楼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道:“我们确实对凤主所选的女子充满了好奇。”人生并没有几个十年,她努力了十年,也坚信了十年,相信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凤西楼的妻子,结果却换来了一场泡影。即使真如方曦晨所言,也许可以二女共侍一夫,可终是有些不甘心。她原以为会和自己成为“姐妹”的会是曦晨,那样的情形是倒还可以接受的,可如今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外。她也原以为会是她去“接受”她们四人之外的女子,却不曾想过,会是其他女子来“接受”她。而这个“接受”至今还打着问号呢。

“等见到了你就会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了。现在,我只能说,她是个让人会不由自主地喜欢上她的女子。”略顿了顿后,凤西楼突然又叹了口气道:“不过,我怕明日之行,你们却未必能见到她。”

“为何见不到她?”

“以我对罗沙的了解,她未必肯见我。”慕容璞以她作为与自己谈判的筹码,以罗沙的性子,必定是无法接受的。凤西楼欣赏她这种近似于笨蛋的是非观,但同时也忍不住为之头痛,有时候,他真希望罗沙能当个乖乖躲在男子身后的小女人啊!

看着凤西楼脸上突然显现的略带无奈的笑容,靳雨若的心却隐隐地刺痛着,重重地向下沉去。

—————————————————————————————————

今日一大早,慕容璞的军营中就透出一股紧张的气氛,已经有好几个士兵因为一点小过失而被刑罚。而慕容清晖的神情更是比以往阴沉十倍,众人都战战兢兢的如履薄冰,却又忍不住心中偷偷猜测,又有谁惹到小侯爷了。

原本,这几日突然停止攻城,大家都暗暗庆幸可以喘息一下,可一看到慕容清晖的表情,再想想他平日的所作所为,那些兵士倒宁可去沙场拼个你死我活。

紧张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中午。终于,从萧然的沙场之上远远缓行而来的两辆马车,瞬间将军营中的紧张气氛推至到最高点。马车停在了军营外,守卫的士兵立即横枪将其拦下,还不及仔细询问,却见军中忽得跃出一道人影,如银虹般的长枪疾如闪电般的攻向马车。

凌厉的银枪虎虎生风,带着萧杀的寒气直攻向马车的侧面,其中夹杂着无形的气流将一旁守营的士兵身上的兵甲硬生生的撕裂出数道口子。仿佛感觉到进攻者的杀气,拉车的马儿立即不安地嘶鸣起来,在原地踏着蹄子,象是要随时脱缰而去。

眼看着长枪就要刺中马车,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自驾座上跃起,如同黑色的流星般硬生生地挡在了马车与银枪之间。一抹似有若无的断裂声在银枪所夹带着的风声中不甚清晰,那些周围的士兵并未听见,他们只看见他们的小侯爷身着银甲,手执长枪,以伏身之姿如天神一般定立在半空中,眼中的杀气如同他手中的银枪一般冰寒刺骨。在长枪的另一头,一身黑衣的玄英双手高举,正赤手空拳地硬生生地接住了慕容清晖的攻势。虽然接下了攻势,但接得并不轻松,他双手的虎口已被震裂,鲜血自他的手腕流入衣袖,若非身着黑衣,只怕会更触目惊心。枪尖离他眉心间的距离几乎不足一寸,似乎是被长枪所激起的杀气所伤,一道鲜血和着冷汗自他的额头上缓缓地流下,在他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目。

即使停留在半空中,慕容清晖的攻势却丝毫未受影响,一抹残酷的冷笑自他的嘴角扬起,只见他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力量似乎加重了,更向对方压下。

玄英的脸色比方才更显苍白,身形微微下沉,他的双脚几乎半陷入地下。虽然这一交手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但眼下的情形可谓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他就可能会命丧当场。

眼看着玄英身处险境,另一辆马车上的青岚几乎忍不住要上前相助,但终究是忍了下来。身为凤西楼的四大贴身护卫,即使只是装点门面的摆设,即使凤西楼从来不需要他们出手相护,但他们仍有一份无法舍弃的尊严与骄傲!而这份尊严与骄傲哪怕是丢掉性命也必须牢牢守住的。即使是武功最差的红菱,在对敌时宁可战死也不会愿意同伴出手相助,何况是身为护卫之首的玄英?独自面对自己的对手——这是四人之间不成文的默契。因为凤西楼选了他们,所以,就算遇到再强大的对手,也不能舍弃护卫的职责。敌不过对手,那至少用血肉之躯将其挡下!若挡不下,那就以命相搏!做不到这一点,那又有何资格成为凤主的护卫?

枪尖离眉心的距离越来越近,那股仿佛自慕容清晖身上透出的冰寒杀气顺着长枪透了过来。玄英的眉间隐隐的感觉到一股发麻的刺痒感,那种快要被碰触到的刺痒感在瞬间战栗着向全身扩散去,明明连衣服都已然被汗水浸湿,他却因那种濒临死亡,却又夹杂着求生欲望的绝望感而泛起了一阵阵寒意,他仿佛能感觉到全身的毛细毛完全张开,就象被人兜头倒了一桶麻药般,自发根起,一阵又一阵,一层又一层的麻木感袭向全身。

“小侯爷好大的火气啊!”随着一声淡然如水的话语,一道雪白的身影自马中飞跃而出。凤西楼的身形尚未落地,却见他右手中莹润如雪的玉质方尺,在慕容清晖的银枪上轻轻一挑,便将对方在半空中的身形逼退数丈之后才落下。

加在玄英身上的压力突然消失,这令他的脚步有些不稳的一个踉跄,但他却支撑住了,身形微微的晃了晃后,他立即站直了身子,可是,垂在身侧的左手却无法抑制的微微颤抖着。虽然他努力地掩饰着,但左手却完全不受控制。即便如此,玄英依旧神情绝然的举步向前,准备迎战慕容清晖。

“退下!”凤西楼一抬手挡住了玄英,面带着微笑,却冷着声音说着。

看着挡在身前的手臂,一向对凤西楼的命令奉若神旨的玄英却紧绷着神情,一阵沉默,半晌之后,他才咬了咬牙,恭敬地后退了一步。而早已等在一旁的青岚立刻奔向玄英,查看他的伤势。旁观的那些士兵可能没有查觉到,但青岚知道,玄英的左手手骨断了,在接下慕容清晖银枪的那一刻就已经断了,但他却依然咬牙挡了下来。慕容清晖不可能不知道,而凤西楼也更不可能不知道,所以他才会出手阻止玄英,所以他才会生气。

“如果不是碰上必须舍命相拼之事,与人交手时打不过、受伤了就看准时机,走为上策!你们虽是我的护卫,但我不需要你们舍命相护,选了你们的是我,你们若有个万一,我才会被人取笑!在九天十地里唯一有资格在不敌对手时,也必须舍命相拼的,除了我凤西楼不作第二人想。”这是在四人成为护卫的那一刻,凤西楼对他们说过的话,而他并非只是说说而已,更象是对他们下的命令。这番话在某一程度上体现了凤西楼的自负与骄傲,但也说明他对手下的重视。被人用生命来保护的感觉并不好受,甚至是一种无法承受的沉重。凤西楼深深地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努力成为全天下最不需要保护的人。

而玄英却在凤西楼的眼皮底下犯了他的大忌。在与慕容清晖对恃的那一刻,他确实是打算以命相拼,因为他也有身为护卫的自负与骄傲不能舍弃。

“慕容王爷邀凤某前来,就只是为了让小候爷来试凤某手下的身手吗?”说这番话时,他依然面带着微笑,但在场的却没有一个人会觉得那笑容友善可亲。

“哼!”慕容清晖冷笑了一声,俊美的面容却浮着阴寒的杀气。只听他阴沉着声音道:“我想交手(杀)的只有你凤西楼!”话音一落,手中的银枪立刻挽出一串灿若流星、明若霜影的枪花,上下翻飞着向凤西楼攻来。他知道他的父亲邀凤西楼前来的目的,他也知道凤西楼的决定对他父亲的“霸业”有着致关重要的影响,自己此刻的行为必然会令慕容璞大为震怒。但慕容清晖不在乎!夺了天下又如何?即使他日他的父亲真的成为了浚国之主,即使有朝一日他能继承这片江山,那又如何?这些真是他所想要的吗?他不是天生就嗜杀的,只是在他年少时的成长中,在他的心中慢慢累积起了一片几乎痛到让人无法呼吸的空洞,而伤害别人却能暂时令那种痛消退,虽然最终的结果却是令那片空洞越来越大,越来越无法弥补,但嗜血好杀却象是毒品一样让他上了瘾,再也戒不掉了。谁造反,谁当国主这种事情他并不关心,在战场上可以杀人也许是唯一能吸引他的地方。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什么也不在乎,永远也不会产生想用生命去占有一件东西的人之时,却不曾想到罗沙出现了!

她与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好杀,而她却把人命看得比什么都重。

就连朝中的某些权贵都会对他避忌三分,不敢轻易得罪,而那个武功不怎么样,且什么都没有的小女人却敢与他针锋相对。当然,她身后有凤西楼!但当初罗沙对上慕容清晖时,凤西楼只是西官。她身上的那种有些愚傻的勇气让慕容清晖有些迷惑,也起了好奇。但那时,他自己也并未想过罗沙会变成对他而言那么重要的人,甚至还对她起过杀意。慕容清晖不曾想过罗沙身上的正直与勇敢竟然会吸引了一向嗜杀成性的自己。不知道这算不算是物极必反?但有一点慕容清晖却可以确定,他不想放手。他一生中第一次如此想拥有一个人,甚至不惜以命相博,偏偏罗沙选择的是凤西楼。

银色的身影迅如流光般攻向他面前的对手!凤西楼——只要杀了他,就没人能和他抢那个女人了!反之,自己死在凤西楼的手下,那依靠他蛊血活命的罗沙也得与他共赴黄泉!不能同生,那就同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