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走失的孩子

城中乡火(1)

当我们站在校门口,看到眼前“C省A县第二中学”几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的时候,心里瞬间被照亮,填满,久驱不去的罪恶感随之跑得无影无踪,像是恶鬼碰到了黎明的阳光。我们相视一笑,昂首挺胸地随报名大军走进学校。

没走多远,我们就碰到了一条岔路,本想随大流,可发现两条都是大流,难分彼此,于是,慌了脚步。胡豹正要抛硬币决定随那股流的时,被简晓武打了一后脑勺。胡豹正要发作,简晓武忙说:“你傻呀!没看到眼前就是咨询台呀!去问问就知道了!”说着,把胡豹推了出去。胡豹踟躇了几步,又退了回来,说:“这么多人怎么挤进去呀!”简晓武看了看眼前背对着自己的人群,说:“也是!那就问从里面挤出来的人,来个‘坐收渔翁之利’!”我们刚向他投去佩服的目光时,他淡泊名利地把目光引开,说:“出来了一个,胡豹,去问问。”胡豹无奈地摇摇头,走了出去,恨“一着不慎”落了把柄在简晓武手里。没走几步,他又退了回来,小声问:“说松湖话还是普通话?”简晓武不耐烦地说:“当然是说松湖话,我们不能一进城就忘了本!”胡豹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简晓武一眼,目光像是被针扎到的手一样,迅速缩了回去。就在胡豹转身要走的时候,简晓武一把拉住了他,呵斥道:“你个垃圾,婆婆妈妈像什么样!看我的!”说着,大步向前,刚好,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拉着个肥胖的女孩从人群里挤出来。可当那“两肥”从简晓武眼前经过时,简晓武竟站着没动,像是没看到这两个庞然大物。胡豹带头笑起来,还故意夸张地蹲到地上笑。我如此断定胡豹是故意的,是因为笑简晓武大于等于笑自己,大家只是觉得该笑就笑了,其实,内心完全没有笑的想法。简晓武回过头,用尴尬的目光止住了我们我们勉强的笑,像是无奈地解了自己给我们点的笑穴。突然,简晓武冲到那中年妇女后面拍了下她的肩膀,道:“问一下,报到往哪走?(松湖话十级)”那女回眸一怒,道:“你说什么?能不能说普通话?我听不懂乡下话!乡下人真是粗鲁,哪有乱拍女人肩膀的道理!(浑浊的普通话)”简晓武涨红了脸,道:“三八,我说,狗眼看人低!(松湖话十级)”这下,那女听懂了,道:“你怎么骂人?呸!老娘就是看不起乡下人,怎么着?(像粪便一样发出阵阵恶臭)”我们没有理她(如果四道鄙视的目光不算的话),笑着走了,发自内心不明成分的笑!后来,我们发现松湖话跟A县话和C市话是一奶三胞,没多大区别,完全可以正常交流,就像乡里的贪官跟县里的和市里的贪官是一丘三貉,只不过“貉”的大小和用来“保温(或保命)”的皮毛厚度不同而已!于是,更觉那肥婆装逼得厉害,恶心不已!

我们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和那肥婆不同的路,义无反顾得就算误入歧途也在所不惜!辗转了半天才找到分班名单,之所以辗转并不是因为学校有多大(实际上,学校小得让你站在任何空处都能看到围墙。),而是因为我们面对陌生有些慌乱,加上我们没有再问路。我们在分班名单上找到各自名字后就分头到各自班级报名去了,匆忙中竟忘了说要不要一起吃饭,到哪集合的事。

报到时,那肥头肥耳肥肚皮的班主任对我看了又看,竟忘了数钱,说道:“真是浓缩就是精华呀!你是班上第一名,你知道吗?”我听着这半褒半贬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道:“不知道!”这时,身后一人笑着说:“明显营养不良嘛!才到我腋下这么高!乡下人真是可怜!”我回过头,视线被他的胸脯挡住,一个耐克的标志映入眼帘,仰起头才看到那张布满青春痘,有些畸形,泛着嘲笑的脸。这时,班主任说:“那位同学,你说话注意点!以后大家就是同学了,要团结互助。不能因为别人有什么缺陷就嘲笑别人,尤其是现在的城里人仗着家庭条件优越看不起乡下人的现象很严重。要知道,我们在学校比的是成绩,不是比穿着,比零花钱那些没用的,明白了没有?”那人嬉皮笑脸道:“老师!你说的我都懂,我没有看不起乡下人的意思呀!你还一直挺同情乡下人的呢!”班主任顿时语塞,摇摇头把收据和寝室分配单递给我的同时用同情的眼光看了我一眼。我赶紧接过单子,走出了教室。刚要下楼的时候,那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拍了下我的肩膀,道:“同学,可以看看你的寝室分配单吗?”我犹豫了下把单子给了他。他看了下,用手背拍了拍单子,一脸莫名其妙的惊喜,道:“你睡我下铺!要不我们换一下?你看,我这么高,爬床也不方便!”其实,我挺喜欢睡上铺的,在“围城”的时候也一直睡上铺,总觉得下铺让人一览无余,没有安全感。可现在我一点也不想和他换,于是,说:“我不换,我就喜欢睡下铺!”那人的脸立刻“晴转阴”,道:“你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就是要睡下铺,你要告老师,我就扁你!”说着,扬起拳头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加快脚步走了。等我找到寝室,那人已经把行李放到了我铺上,并翘起个二郎腿叼着根烟等我进来。我气的咬牙切齿,可转念一想,自己也算是“曲线救国”地睡了上铺,并用“文人”安慰自己,告诉自己不要跟这种人一般见识。那人见我进来,立刻迎了上来,给我根烟,说:“这可是软中华,四块来钱一根呢!你肯定没抽过!”见我没理他,他又接着说:“该死,我忘了你是好学生,一定不会抽烟。等下我去买瓶可乐给你!反正,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就是不要到老师那去告状!”我把背包扔到铺上,甩门走了出去。那人在身后叫了一句:“有种你去告老师试试!”

那人那句话让我想起简晓武,一想到他我就有点后悔没接下那根烟。心想简晓武肯定没抽过那么好的烟,再说,不要白不要!可很快我就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痛快,怎么可以因贪图小利丧失骨气!这时,我想到要去找他了!可去哪找他?我只记得他和耗子在重点班,胡豹在哪个班现在怎么也想不起来。顿时,恨自己怎么也如此势利!只能先去先去问问宿管了。宿管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为人很热情。给我寝室管理簿后,还给我倒了杯水,说:“乡下人来城里求学不容易!一定要把握机会,好好读书!”这让我很诧异,我脸上也没写“我是乡下人”呀!低头看看自己的穿着,才发现在这里自己确实像芝麻里混着的黄豆一样显眼!衣服裤子是妈妈买布到裁缝店新做的,鞋子是妈妈新买的,这可是我最好的装备呀!我心里这样喊着:这已经是我最好的装备了!你还要我怎么办?

在寝室管理簿上同时看到简晓武和郝智两个名字的时候,知道他们分在了一个寝室,突然有种带着羡慕的感动涌上心头。我放下本子,拼命往楼上跑,可推开他们寝室的门,却没有看到他们。我赶紧带上门,可这时脚像是被钉在了地板上,怎么也拔不起来。我不知道该去哪了,回寝室去看那张恶心的脸吗?我靠着墙滑坐到了地板上,一阵冰凉涌上全身,最后涌到心里,把我的心掏空了!我抱着头,酝酿着眼泪,我知道路过的人都在向我指指点点,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只想好好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