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境传奇

第114章 父母心

在这个时候见爸妈,意味着需要准备很长的一席话。什么事能说,什么事暂时不能说或者最好不说,都得考虑清楚。所以接下来差不多有十分钟,我都没再吭声,一边不停地吃东西一边沉思默想,直到把盘子里所有的肉都吃完了,抬头瞥见维兰愉快而促狭的眼神,再低头一看巨大的空盘子,不禁大惊:“我吃了多少?!”

“我给你盛了……半公斤的样子,”他动作优地把自己盘子里的蔬菜叉在一起,憋笑道,“其实也没多少。”

我觉得既然吃都已经吃了就没必要再装软妹子,于是蛋腚地擦擦嘴角说“你厨艺真好”,一边偷偷摸了摸圆鼓鼓的肚皮。

收拾好餐厅和厨房后,步行前往爸妈所在的西区,一路上看到城堡各处亮着灯光,比印象中多了许多。维兰说,有那个魔人的教训,现在城堡升级了天眼系统,确保不会有魔傀儡顶着什么人的脸招摇过市。我爸妈那边增加了暗卫,当然他们自己并不知情。

现在是傍晚七点半,走廊的护栏上已经结了一层薄霜,透过半掩的窗帘可以看见室内一部分场景,爸妈穿着家居服正在看电视,神情十分专注。我轻轻敲了敲窗,他们看见我的瞬间一下子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过来开门,与此同时维兰朝四周的黑暗中打了个手势。

“快进来,”妈妈招呼道,一面握住我藏在披风下的手。一面朝维兰露出一个略有点拘谨的微笑,“今天怎么……”

进屋后关门,我先去拉好窗帘,维兰快速地环视一周,走到墙壁的镜子前画了一个图案。爸妈看着这些举动。等我转过身解下厚厚的披风,才谨慎地问道:“……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是为稳妥起见,”我笑了一下,指着镜子上的图案说,“那个叫静音符,可以确保我们在屋子里说话不被外面的人听到。”

这是我第一次向他们正式介绍魔法领域的东西,他们意识到气氛有些不同,表情也肃穆起来。妈妈陪伴我们在长沙发上坐下,爸爸拖了个单人沙发坐在对面。电视屏幕里,一个脱口秀主持人正用调侃的语气猜测诺森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对“凯林与席拉”的最新指控视频作出公开回应,妈妈把声音调小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维兰决定先开口。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道:“塔拉夫人,塔拉先生。有件事必须求得二位的原谅……”他的左手握住我的右手,“我们……我和席拉没有事先征求二位的意见——已经订婚了。”

“已经?!”我瞪他。

他看着我。不确定地说:“应该算是……已经吧?那个……公开的话。”

爸爸没有作声,而是僵硬地坐在对面一动不动,看上去好像有点发怒。在我左侧的妈妈坐立不安,犹豫地抚着我的背说:“你……是不是怀孕了?”

“什么?”我差点跳起来,“不是!”

爸爸突然开口,是对着维兰的:“对不起,能否让我们和女儿单独说几句话?”爸爸说得客客气气,态度却不容置疑地强硬,他在请他出去。

维兰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看我。攥着我的手松开又握紧。我看向爸爸,暗自猜测他是不是反对我和维兰的关系,如果是,又是因为什么而反对;妈妈试图打圆场,说着“哎呀外面这么冷就别……”爸爸没有理会。

维兰只得站起身来,抿唇看着我说:“那我……就在外面。”他朝爸妈略微欠身,又看看我。轻手轻脚地退出门去。

门刚一关上妈妈就小声地埋怨爸爸对维兰太无礼了,不管怎么说人家才是这儿的主人,而且和我是这种关系……这样给人家脸色看,不是让我为难吗?

“他要是对席拉是真心,就不会介意这种小事。”爸爸瞥了妈妈一眼,脸色缓和下来,朝我微笑了一下,说,“女儿,你觉得爸爸不可理喻吗?”

我摇摇头:“我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想,你反对吗?”

他苦笑了一下:“反对又有什么用,你们都已经决定了。”

我小心地问:“那……你是因为我们决定得太匆忙……”

他叹气,看着我的眼睛道:“他说请我们原谅,因为没有事先征求我们的意见——其实,他有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我并不很在乎,我在乎的是,女儿,他有没有真正重视你的意见?这是你们共同作出的决定吗?没错,他有权有势,长得也很好,甚至我们还在接受他的施舍,但是,女儿,这一切并不意味着你就必须接受他的支配。”

“你……不喜欢他?”

“我对他没什么意见,我只是不确定你是否清楚自己在做什么。”爸爸温和地看着我,“你们太快了,所以我担心这不是你自己头脑清醒的选择。几天前你们还不是正式的男女朋友,今天就已经订婚了?!一来,我怕你是被动地接受他的安排;二来,我怕你被**冲昏了头,害怕失去他,所以他一说什么你就忙不迭地答应,任他予取予求。你可能很喜欢他,但也要看清现实,你和他之间的身份差距太大,如果他不能真正地尊重你,你将成为他的附属品——附属品是什么意思?他现在喜欢你,可以随意地给你任何东西,如果哪一天他不喜欢你了,你也将失去一切。你真的想好了吗?”

爸爸的话戳到了我的痛处。回想起之前与克拉门苏的对话,我蓦地发现自己可能正在走向他所讽刺的那种情形,即“躲在维兰的羽翼下”。但是,眼下这种形势。自主又谈何容易?再说,现在毋须担心诺森对我有什么动作,我也原本没有什么“反抗压迫”或者开疆拓土的冲动和野心,难道仅仅为了不做“附属品”,就要“培植自己的势力”?

我想了一会儿。不禁眼圈有些发红。妈妈急了,开始骂爸爸:“你

看你!把女儿吓哭了!”

“不是的,”我摆摆手,“爸,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你担心我和他之间没有多少感情基础,怕我太天真,做着什么灰姑娘的美梦,将来受伤害。事实上……这几个月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在灵境,经历了很多事,甚至可以说是出生入死;他……他很好,至少现在看来是很好。现在除了你们,他可以说是我最重要的人。当然,这并不表示我就认定他了。或者没想过你说的那些情形。我并不想成为他的附属品。但是,订婚这件事……不是他自己一时冲动说‘我们订婚吧’我就‘好呀’。不是那样,这件事背后还有其他原因,很多也不是我们能够决定。”

妈妈再次问道:“你真的没怀孕么……”被爸爸怒瞪。

我深呼吸了一回,道:“接下来可能会发生战争,甚至可能是人境与魔境之间的战争。”然后我讲了与魔傀儡交锋的经过,包括我这几天的情况以及抗体和疫苗的事。

“这些事将由维兰出面主持大局,为日后继位打基础,所以要解决一些可能的把柄,包括三境岛那晚他也在场。我和凯林之前都没有说出这件事。但是诺森是知道的,这件事不能等着别人来揭穿,最好是由他自己主动承认,但是他的承认就会带来一个问题——我和凯林为什么替他隐瞒。这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与我订婚,编一个爱情故事,事情就能说得圆。这是其一。

其二,我和他的关系。已经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也就是说我已经被盯上了。如果关系不公开,他只能一边避嫌一边私下保护我,我等于也是一个定时炸弹,还不如索性公开,这样他可以光明正大地就近保护我,还有你们。”

爸妈专注地听着。

“只是个婚约而已,”我笑笑,“别看得那么重,我们将来未必真的会在一起。至于我,我现在很喜欢他,所以不想强迫自己离开他,他真的很可爱!我已经二十岁了,也到了可以享受恋爱的年龄,就当你们的女儿只是在谈一场恋爱吧!我希望你们能对他友善一些,他是我的男朋友,更是我的朋友,其实订婚也有为我们考虑的意思,要知道他其实可以只宣称我是他的女朋友的。”

爸爸沉默了一会儿,略带歉意地说:“对不起,席拉,我不知道你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

我笑起来,眼圈却再次红了:“其实也没什么,我过得很开心。再说,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什么都没告诉你们,可是你们还是一心只想着我,而不是……换作有些人家的父母,听说女儿要与伊丹的王子订婚,说不定马上开心得把女儿打包送过去了。谢谢你们。”

爸爸的眼圈也红起来,拥抱了我一会儿,道:“我们只想要你幸福。可是幸福与你嫁的是王子还是农民无关,却一定与你在家里的地位有关。”

妈妈也抱了我一会儿,这时爸爸补充道:“你说的,我都懂了,女儿,我还要告诉你一句,不要给自己压力,哪怕是跟他订婚了以后也是,如果他对你不好,或者你觉得你们不合适,想要解除婚约,只要是你深思熟虑后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我们小老百姓,并没想做什么皇亲国戚……”

“你还了不起了,”妈妈白了他一眼,对我说,“你也别被你爸哄得忘乎所以了,该抓住的还是要抓住,我看这孩子挺好,轻易不要错过,你别欺负他。”

“我怎么会欺负他?”我有些哭笑不得,“话说他还在门外面么,会不会已经走了……”

妈妈连忙过去开门,维兰就站在门边,看上去一脸焦虑。妈妈拉着他的手臂把他请进了屋里,一边说:“哎呀,身上冰冰凉!”一边招呼他到壁炉边去烤一烤。

维兰有点摸不清状况,唯唯诺诺地跟着我妈往里面走,同时观察着屋内其他人的脸色。他可能发现了我眼圈发红,立刻大步走到旁边来,左手很自然地扶住我的背,右手抬起来似乎想碰碰我的脸颊,但在我爸妈面前他又有点迟疑,只好低头用眼神询问。

“没事,”我握住他微凉的右手,放在下颌边呵了一口气,“我已经把前因后果都说了,魔人、抗体、疫苗的事,爸妈都知道了。”

他看向我爸,后者面色平静地点点头:“既然你们决定了,希望你们好好相处。很抱歉让你在外面等了那么久。”

维兰连忙道:“这没什么。塔拉先生,我保证会好好对待席拉的,我会尽全力保护她。”

爸爸有所保留地微笑了一下,道:“我们是很普通的人家,但是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对我们来说比什么都重要,还望你不要见怪。”

维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回了他一个微笑,扶住我的肩膀低头看了看我。

妈妈已经从厨房端出果盘,又泡上了一壶花草茶。“来吧,坐下来,我们好好聊聊,”爸爸轻轻拍了一下维兰的手臂,示意他往沙发这边来,“席拉刚才说了你很多好话。”

“我……”我噎住,看着维兰好奇的眼神和爸爸玩味的眼神,强撑住微红的脸皮,矜持地在茶几边弯下腰,给每个人倒茶,然后端着自己的一杯坐到维兰身边,抿了一口。

在这寂静中,妈妈上下打量着我,点头道:“嗯,看来是没怀孕。”

我立刻呛了,扣住茶杯不停地咳嗽,维兰连忙把茶杯接过去,一边顺着我的背,又取出手巾来给我擦嘴;我爸忍不住批评我妈:“你瞎说什么呢!”这当儿我终于能说话了,叫道:“妈!能不能别在我喝水的时候说这个!”

“对不起啦,”她淡定地笑笑,“我在想你说的那个尸毒的事。你现在有抗体,但还是感染过的,这种尸毒或者真菌,对你的身体有没有什么影响?”

“我觉得一切正常,”我老实地回答,“科研所的赫胥

黎先生说我痊愈了。”

“赫胥黎会持续关注席拉的身体状况,”维兰补充道,“我们有最好的科研和医疗机构,会把风险降到最低。”他右手握住我的手,左手还在顺着我的背,我几乎完全窝在他的臂弯里。

妈妈的“笑话”让气氛骤然变得轻松,大家终于可以卸下客套,真诚地笑着对话了;虽然在座的每个人其实多少都有点放不开,但都在努力表达自己的善意,到后来,就真的融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