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境传奇

第九十一章 故人

我何时竟成了如此重要的人物,能让一个神秘人派绿精潜伏在我家里等我?确定没有认错人?

“派你来的人,是灯神吧。”我试着用陈述句来诱导发问。

绿精一愣,想了想,很肯定地摇头。

“那个人,我认识吗?”

他摊摊手,示意他也不清楚。

“我父母现在还好吗?”

他在地板上写:“想知道就跟我来。”

维兰不爽地加大手上的力度:“你没有谈判的资格。”绿精虽然无力反抗,表情却并不怎么害怕,也是,连舌头都已经被割了,还会怕这种小儿科的威胁么?他被摁得半边脸都贴在地面上,一只眼睛仍颇为平静地看着我,似乎笃定了我不会拒绝。

“你的主人要找我,为什么不自己过来?”我状似轻松地说,“我就在这儿等着。”

他用力摇头,看上去有些焦急。或许,他对背后那个人的服务不单是消极被动的,而是有着几分真心实意。

“你在这里等多久了?”

他算了算,比划着告诉我大概有半年。那么爸妈的失踪或许真的与他们有关,我就算疑心再重,也不能轻易拒绝。

半个小时后我们再次踏上车站的月台,绿精也在。最终目的地是一个我听闻已久但从未涉足的地方,维兰则不然——俗称为“巢”的地下城市,位于诺森首府诺森堡附近,具体位置和占地面积我并不清楚。据说,它是几百年前在战争中不断建筑起来的壁垒群,地上地下都有许多层,结构十分复杂,最初用作防御工事,后来成为达官贵人们寻欢作乐的高消费场所。当然,这里不光有赌场、夜总会和拍卖行,一定也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故事,演绎着一段段无法证实真伪的传说。

维兰说这是一座光怪陆离而又暗无天日的“城市”,内部结构和运作机制一直不为外人道,但毫无疑问它是属于诺森的,而且是诺森最重要的财富来源之一。那么,绿精背后的主人,难道是诺森的什么权势者吗?维兰用诺森几个大人物的名号来试探绿精,没得到什么有价值的回应。不过话说回来,如果那人真是大人物,不至于底下的人连维兰都不认识。

绿精也并没有直接带着我们前往诺森堡或“巢”,而是在诺森堡前一站的小城诺弗朗特下车,又往回走了一段,进入一片人烟稀少的工业区,在一座毫无特色的建筑物旁边,掀开窨井盖钻了下去。我从没来过此地,对绿精选择的路线没什么意见;但从维兰的脸色来看,他以前可能不是走下水道的。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保持警惕的同时一直若有所思。

绿精一边走,一边以变化的频率敲击水管,领着我们在错综复杂的地下管网中走了十几分钟。我已经完全迷路了,但维兰看上去仍十分坚定可靠,我便也不那么紧张——有个方向感强的队友真好。

在一段已经锈蚀不堪的管道附近,我们看见了绿精的主人。

他坐在一处地牢般的空间里,周围都是黑漆漆的铁栅栏,绕过一个角度才能看出栅栏侧面其实是敞开的;内部有一条单人床靠墙,半边都堆满了书,另外半边铺着窄窄的白色被单;紧挨着床是一座书桌,上有造型简单而明亮的一盏台灯。那人正坐在灯下看书,见我们走近,并未起身,而是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银边眼镜,看上去颇为面熟。

我大为震惊。他是三境岛学院的同学之一,不是别人,正是惨案发生之前讲解气旋特点令我受益匪浅的“学霸”先生。他竟然还活着!

学霸安然看着我们走近,始终未发一言;维兰也是个懒得说话的。我决定主动打破沉默。

“想不到能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至少无辜惨死的受害者少了一名。

“你认识他?”维兰看看我,“他谁?”

好吧这一点也不令人感到意外。“……三境岛的同学,那天晚上也在。”

维兰点点头,大大咧咧地冲着学霸问:“你怎么活下来的?”

“这很重要吗?”那人把看了一半的书倒扣在桌上,“反正死亡名单上有我的名字,现在我跟你一样,”他扬起尖下巴指了指我,“都是见不得光的人。”

作为一名三境岛学院的学生,他对维兰的态度可真不客气。不知道他以前是否就如此。也许是因为经历过生死劫难,看淡了浮华名利才懒得奉承;又也许,是他有所凭恃。

“是你把我的父母藏起来的吗?真的非常感谢你,”我克制情绪,诚恳地说,“我想和他们见面,可以吗?”

“先别急着谢我,”他作出制止的手势,接着嗤笑了一声,“一年级的席拉·塔拉,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不知天高地厚。我看起来像是那种爱管闲事无私奉献的人吗?”

我还未回答,维兰却显然被他的态度惹恼了,开始散发出冷飕飕的气息。我悄悄蹭了蹭他的手,淡定地开口:“我父母确实是被你藏起来的吧?”

学霸点点头:“不错。”

“他们现在怎么样?”

“活着。”

我稍稍放下心来,继续问:“他们在哪里?”

学霸淡淡一笑:“这要看我们接下来的对话是否愉快了。”

我明白了:“你想谈条件。”

“手上不留些牌,我不放心,”学霸说,“当然,你不是主角,我只是需要通过你,与德加尔谈一笔生意。”

“你想要什么。”维兰冷冷道。

“不如先来看看我有什么。”学霸不慌不忙地说,“诺森之所以能理直气壮地挑起战争,是因为宣称维斯特米尔对三境岛惨案负有责任。维斯特米尔在舆论上成为众矢之的,得不到人民支持,所以才这么狼狈。现在两国都在战后的恢复期,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伊丹难道不想利用这个机会吗?当然,这两国即便实力有损,其地位仍然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但是……如果我能证明诺森才是三境岛惨案的始作俑者,揭穿诺森所谓的正义,它所凭藉的道德高地也就不复存在,那么,伊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联合维斯特米尔制裁诺森。维斯特米尔作为受害者不会不出手,而在整件事中,只有伊丹是清白的,所以最大的获益者只会是伊丹。这个机会千载难逢。”

维兰盯着他:“你是什么人?”

“我名叫凯林。”

“你姓什么?”

“我没有姓氏。”

“杜珊,”我忽然道,“你是凯林·杜珊,期中考了第一名,是吧?”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是因为此人成绩好得离谱,但我之前一直没能把名字和人联系起来。

“卜利瓦·杜珊是诺森大公的侍从官,”维兰说,“诺森贵族。”

“杜珊这个姓氏已经跟我没关系了,”凯林道,“诺森也是。”

“因为你发现姓杜珊也没什么用吗?”维兰嘲讽道,“我才没空陪一个闹脾气的书呆子玩复仇游戏,更加不会相信一个杜珊会企图打击诺森。”

“如果你以为这只是个复仇游戏就错了,”凯林说,“经过三境岛那件事我就在想,为什么要任人宰割呢?为什么不能主动掌握我自己的人生呢?当然,那不光需要天赋,更是需要机缘的,但我要求不高,特别是在这地牢里生活了半年之久之后,第一个目标,只要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受到应有的礼遇,也就够了。”

“所以你想把诺森的罪证卖给伊丹。”

“不错。”

“但你所谓的罪证,其实根本算不了什么,”维兰嗤道,“当晚我们也在场,很清楚惨案不是诺森对外宣称的那个样子,但这又如何呢?确实是施拉姆霍恩对学生下了杀手,他是维斯特米尔人,我们无法证明是诺森主使的。”

“那天晚上,施拉姆霍恩是和另外两个人一起干的,其中一个就是卜利瓦·杜珊……他是我父亲。”凯林抛出这个重磅炸弹后,满意地看着我们震惊的表情,“我还知道另外一个人的名字,他也是诺森大公的亲信。我能提供的信息还不止这些,诺森这些年一直在想办法压倒维斯特米尔,为此通过‘巢’聚敛财富,其中有很多手段并不光彩;诺森甚至还与魔境的势力合作,这可是个大忌……相信你们也有所了解,但你们知道他们的合作细节吗?包括魔境的人从哪里出入,接洽的人是谁,诺森付出了什么代价——我躲藏在此的这半年,可不是什么都没做。”

维兰沉吟了一会儿:“空口无凭。”

“‘巢’的一个秘密角落里,有不记名的气旋,无人指引根本无法找到,再说这里可是诺森的地盘,一旦走漏风声,他们不但可以抵赖,倒打一耙也很容易,所以你们需要一个精通‘巢’里环境的人……我就是那个人。”

维兰哼了一声,看上去并不怎么相信。

“不瞒你说,杜珊家在‘巢’里也有些产业,其实都是见不得人的勾当,包括与地下拍卖场有关的生意,不过拜它所赐,我得以在‘巢’里自由行动,调查工作也因此得到一些便利。再说,我并不打算只当一个秘密的线人,”凯林昂起头,“在必要的时候,我也可以站出来指认,包括公开我的身份——这一点,你们就不太方便吧?你是伊丹储君,她……呵呵,身份和立场导致你们的证言价值大打折扣,我不一样。”

“……有一个地方我想不通,卜利瓦·杜珊的儿子为什么会这么做?”

凯林沉默了几秒钟:“这是我的私事。”

“你想和伊丹合作,这就不是私事了,”维兰不依不饶地说,“我们得确定你不会中途变卦,或者干脆就是诺森派出来的探子。卜利瓦知道你还活着吗?”

“……好吧,”凯林说,“希望我的叙述不会乏味到让二位想打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