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境传奇

第八十六章 局

我马上把书抽下来翻看,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这本书,简直跟摆在我床头的那本一模一样!它原本就是旧书,除了手感和纸页发黄的程度,连我有印象的几处墨迹都是一样的。几乎可以肯定,它就是莱力克借给我的那一本;而我很确定我还没还。那么莱力克的书架上是怎么会有这本书的呢?

我正百思不得其解,脑中闪过许多不切实际的念头,忽然从窗口看见那几个人从广场的方向过来了,连勤务兵也在,莱力克一边走一边跟勤务兵吩咐着什么,维兰时不时也补充几句的样子。勤务兵不断点头,然后略微行了个礼,掉头疾行而去。

几分钟后三个人陆续走了进来,表情全都十分严肃,维兰更是脸色铁青。看来真是遇上情况了。我被这种紧张的气氛所感染,站在窗边有些不知所措,拿不准该不该主动打破沉默。

格雷突然开口:“前两个人,都没能找到。”

莱力克马上看向维兰,维兰则盯住格雷:“你想说什么。”

格雷勇敢地盯回去:“我知道您不想听,但还是希望您心里有所准备。”

莱力克不满地插话:“现在不该说这个。”

格雷冷笑一声:“我效力于德加尔氏,不是靠一味地说漂亮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莱力克怒道,然后努力克制,对维兰说:“我已经把所有的人都派出去了,并且动员了全城的人,包括矮人社区,相信很快会有反馈的。”

格雷讽刺道:“就好像你头一次这么做似的。”

我忍不住插嘴:“又有人失踪了?”

不过我的问话淹没在莱力克愤怒的咆哮中:“你为什么不停地针对我?设防不周,的确我有责任,但事已至此,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努力挽回,而不是说风凉话!难道席拉小姐遇到这种事,我会无所谓么!”

我浑身僵住——他刚才说谁?

不,我没听错。去你妹的!我冲上去照着莱力克的后背就是一巴掌——我的手臂从他身体中穿了过去,就像……我是个鬼魂一样。

而且这一动作导致我失去平衡,直接扑地摔了个狗啃泥——好痛!为毛鬼魂还会痛?

等等!难道我已经把自己定性为“已殁”了吗?我努力回忆,实在想不起什么时候不小心翘了辫子,但眼前这三个人确实对我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我挨个儿去掐他们,手指无一例外从他们身上穿过;冲着他们大喊大叫,又奔到窗边朝外面喊,所有人都毫无反应;我又用书架上的书、桌子上的镇纸来攻击他们,书和镇纸在他们面前也像空无一物似的。

这倒是个疑点。即使我是鬼魂,书和镇纸也不可能是;话说回来,鬼魂拿得起书和镇纸吗?

我不再发飙,镇静下来开始努力思考。眼下的情形,倒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时空,与维兰他们所在的时空大体重叠,但是无法影响它;而且只有一个我,被关在“这边”,“那边”就没有了。

比起“我是怎么被关进来的”,或许更应该想想“为什么被关进来”。

直觉告诉我,关我的应该就是制造了前两起失踪案的人,珀耳很可能也死在他手上,可见此人手段狠辣。但是,我为什么不像前两人那样,被丢在珀耳所在的村落呢?莫非……他只是暂时把我搁在这里吗?我想起珀耳的密报,前两人被发现时都是神志不清,不禁脊背发冷。我要出去!——“克拉门苏!你在哪儿快来救我!”我漫无目的地大喊,天知道他能不能接收到,反正他不是说就用我的方法找他么。

“我知道前两个人的下落。”维兰突然说。他简单介绍了珀耳的事,格雷和莱力克听完显得十分惊讶。

“那……席拉小姐她现在……”莱力克犹豫着说。

“这是一个局,”维兰道,“席拉之前已经提醒过我这一点。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更没想到竟落到她头上……不,我应该想到的。我辜负了她。设下这个局的人,希望我认为席拉是被掳到那个村子去了,或许这也是他杀死珀耳的原因。”

“没有珀耳,就无法证实您的猜想了,”格雷沉吟着说,“这样看来,席拉小姐很有可能并不在那里。”

“一半一半,”维兰道,“她肯定在什么地方,如果不在这里,就不能排除她可能在那里。”

这时勤务兵回来了:“报告大人……各部都没有发现席拉小姐的踪迹。”

听到这个消息,维兰显得并不意外,“我自己出城,”他说,“用银飞马,可以看清地面上的情况。”

“不行!”莱力克和格雷异口同声地反对,然后互看了一眼。

“请恕我直言,”格雷道,“您既已知道这是个陷阱,就更加不该自投罗网。”

莱力克说的却是:“维兰大人,您不能以身犯险,请让莱力克代您前去。我提这个主张不是毫无计划的:我带上军团,驾驭银飞马在空中搜寻,兄弟们在地上掩护,志在救人,不会恋战,这样成功率最高,也不会造成大的损伤。”

“胡闹!”格雷斥责道,“你身为夜莺之森的将领,怎能把守军的责任当儿戏!一共只有三百弓箭手,倾巢而出克里斯托岂不成了空城!而且你能保证军团完好无损吗?”

他盯着维兰:“大人,请为您的家族着想,且忍一时,不要为一个女人置更重要的事于不顾。”

维兰严厉地看向他:“我不需要你来教训我什么更重要。”

格雷顽强地梗着脖子:“我奉艾罗大人的命令保护您,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您如此轻率行事。”

我看着他们针锋相对,意识到必须做些什么来尽可能地吸引他们的注意。在屋里转了一圈,始终觉得墙角那面大镜子实在太碍眼了,便拿着镇纸站在前面,不管有没有用,先砸了再说。

——哐当!

铜质的镇纸磕上去,镜子居然毫无损伤!我大为惊讶,仔细观察之下,发现这镜子的材料不是玻璃加水银,而是由整块金属打磨出来的!这种金属,很眼熟。

脑中瞬间如电光石火一般,我开始隐约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它是吉陵伽山里的那种“镜面石”!

不管眼下这种处境与这面镜子有没有关系,我都要砸碎它。但它是一种坚硬的金属,要想砸碎并不容易,我把它重重地摔了几次,推倒在地跪在上面,将全身力量都倾注在手中的镇纸上,反复拼命地砸,像疯子似的。

伴随着那三个男人的各持己见的声音,我一下又一下地砸着镜子,终于在某一刻,它发出了有如天籁的一声脆响,他们也忽然停止争论,齐齐向这边看了过来,眼神警觉而疑惑,似乎什么也没看到。我大受鼓舞,继续卖力地砸,只见镜子中间横着出现了一道裂纹,继而其他地方也裂开来,我继续砸,继续砸,继续砸……

“席拉小姐……”莱力克突然喃喃地说。

我停下,看到他们三人全都震惊地看着我——确实是看着我。

维兰走上前,蹲了下来——不,是跪了下来,握住我的右臂,我才发觉身体几乎失去控制,右手攥着镇纸无法松开,手臂也在发抖。他掰开我的右手,把镇纸拿出去。我忽然浑身都使不上劲儿,视线有些模糊,牙齿咯咯地碰在一起。我想说再次见面我很高兴,可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伸出手臂环住我的背,把我抱了起来,熟悉的触感和体味让我忽然感觉无比安心,仿佛瞬间被温暖的海水所包围,每一个脚趾尖都可以放松了。脑袋舒服地靠在他肩头,我的呼吸也平缓下来。……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不过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木质天花板——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躺在自己的被窝里;不仅如此,维兰也在。他坐在床边的地板上,上半身倚着床柱,歪着脑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并没在睡。

“感觉怎么样?”他低声说,听上去有点沙哑,“又让你经历这些。”

“什么叫‘又’啊,”我轻声笑了起来,“又不是你的错。”

他苦笑了一下:“我真没用。”

“你才几岁呀,别这么老气横秋的,况且我觉得你在现有条件下已经做得很好了,分析得也不错。我听见你们的对话了。”然后我把事情的经过讲给他听。

“你说的勤务兵,是莱力克身边的那一个?”维兰想了想说,“他一直在莱力克身边。”

“我也猜不会是他本人,”我平静地说,“布下这个局的人,一定一早就知道珀耳的存在。”

“而且能弄到那么完美的‘幻石’,背后一定有相当程度的势力支持。”维兰接道。

我问他:“那种金属矿石,只有吉陵伽山有吗?”

他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我便不再就这种矿石的来源追问下去。吉陵伽山千年来都是夜莺之森的地盘,而且是禁区,外面的人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运出那么大块的幻石,不是说不可能,至少肯定很难……我再追问,维兰未必清楚,就算清楚,也未必方便回答。

“莱力克说他完全不知道书房里怎么会有那个东西,和格雷吵了一架,不了了之。”

这个结果并不令我感到意外。这个局显然是针对维兰的,但无论目的有没有达到,既然已经暴露到这个程度,很可能不会再有下一次,除非外面还有更大的局。事实上,我仍然出于不同的理由怀疑格雷和莱力克,维兰也应该心里有数。

我们各自想着心事,房间里一片寂静,直至一声轻哼把我们的视线引向窗边,只见那里赫然站着一个身穿深蓝色长袍的人,莹白的长发,绝美的面容,一脸云淡风轻又暗含锋芒的表情——不是克拉门苏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