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境传奇

第五十八章 往事

记得包里那位曾经说过,“穿过一条狭窄的甬道,进入一个宽敞的空间,朝它的下坡方向一直走,遇到一条地下河,沿着河水一路向北”。那么,眼前这个,应该就是有着“下坡方向”的“宽敞空间”了。

但是他没说过,从甬道出来,到那个所谓的“下坡方向”,中间还隔着一条流沙河。

它也可能确实不在他的记忆中。假如他离开之后,地震曾使这个空间的岩层断裂,地下水涌入低洼处,长年浸泡着从甬道和其他裂缝中灌入的泥沙,那么确有可能形成一片新的流沙。

当然了,这无论如何都不是一个好消息。面前的这条流沙河目测足有七八米宽,超出了我能够跳跃的距离,但要过去也不是没可能,首先需要弄清两件事,一是它有多深,二是它的浮力有多大。我用降魔锁试了试,感觉深度至少超过两米,也就是不能趟过去了;但是沙浆密度很大,浮力不小,锁链铺在上面都不容易下坠。

一般来说,流沙比水的浮力更大。曾听到过一种说法,如果不慎陷入流沙坑,不要乱扑腾,慢慢地躺下来,用仰泳的方式可以逃生。但我不敢贸然尝试传闻,再说也不会仰泳,于是先把降魔锁重新拆卸,连结成一条超过河宽的锁链;取出一柄伏尔肯匕首,作为钉子把锁链一头钉牢在流沙岸边;然后把装备重新打包,不怕摔的东西归在一起,先扔到对面;再把外衣脱下摊开,加上防护服,交替铺在流沙表面,就成了两块“过河”的工具,剩下的宝贝东西背在身上,手里拎着锁链另一头,像青蛙从一片荷叶跳到另一片荷叶那样——只不过我是用爬的——尽可能快速地通过了流沙。

重新够到**的岩石,感觉像逃出生天一样。我不敢放松下来喘息,迅速从身后抽回泥泞不堪的“湿布”,爬上了岸。接着抽出另一柄匕首,把降魔锁的另一端钉在岸这边。

外衣和防护服都脏得我不忍卒穿,虽然其实身上脏的程度也差不了多少;我坐在温凉的岩石上歇了一会儿,只着内衣,把脚上的靴子褪下来抖一抖沙子再重新套上,刚想着这样倒也不冷,忽然觉得身体下面一阵咕噜,心说不好,嘴里条件反射地发出了一声“哦哦”。

“怎么?你怎么了?”包里那位急急地问。

还不能确定。现在周围一片黑暗,我摸索到手灯打开,往自己身上一照,确定了。这一刻真有种祸不单行欲哭无泪的感觉。我叹了口气,实在不想说话,但他还在问,我便慢吞吞地说:“你想过找女生帮忙会遇到的麻烦吗?”

他十分困惑:“什么?”

我硬着头皮回答:“每个月都有那么几天。”

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支吾了一阵说:“呃……那个……现在?……嗯……难道不是周期性的吗?你没有提前做准备吗?”

我翻了个白眼:“谁让我月经失调爱自由。”他就不说话了。

其实我以前从来不会“失调”的,只是来到灵境之后,被那个时间线一团乱麻的谜之苔原搅乱了生理周期;本来担心会有这一出,于是在铁钺镇的杂货店专门寻找过这类用品,发现只有超大包的,虽然买了一包,可是为了压缩行李的体积,刚才丢在甬道上面了。我好后悔。

算了,多想无益,我自觉特别爷们儿地一甩头,决定不把此等小事放在心上。退回到石器时代,原始人不也是这么过来的么!

我站起身,又把地萤放出来一回,辨明方向,背上行囊雄赳赳气昂昂地一路下坡而去。

接下来的这段路很长,但还算好走,只是包里那位变得扭捏起来,我不问他就不主动跟我说话;另一方面我专心看着前方和脚下,也确实没多少精力询问他当年的丰功伟绩。越往前行,空间越开阔,途中经过了一片“蘑菇森林”,据说是一种以硫磺为养分的菌类,拔地而起足有三四米高,已经硬化得像石头一样。走出森林,便看到了传说中的地下河。

河有两人多宽,并不湍急;河水温热,散发出一股硫磺味,包里那位说是无毒的。继之前那档子突发事件之后我第一次高兴起来,确认了河里没有怪东西,站进去洗了个澡,又把脏兮兮的衣物洗了一遍拧干,铺在岸边;然后吃了点东西,像动物似的光溜儿睡了几个小时,醒来时衣服已经干了,但是由于纤维中附着的硫质,变得十分粗砺,闻上去跟河水一个味道。我把它们叠好,塞进重新整理过的行囊,穿着内衣继续上路。

地穴之中浑然不觉昼夜变化,我沿河向北,累了饿了便休息,有力气便赶路,感觉脏了便把内衣浸在河水中洗,这样过去好几天,周遭风景一如既往,我总算度过了“那几天”,可以不必频繁地洗衣服了。闲下来,包里那位又断断续续讲起了往事。

他在泰坦峰,遇到了一个友善的灯神——大多数灯神十分傲慢,对前来“交流学习”的精灵总是不假辞色,更别提是对着克拉门苏这种不恭不敬的家伙了。但那个灯神却不同,他对灯神也好,对精灵也好,总是一副谦和有礼的样子,他的名字叫雷萨。

从表面上看,克拉门苏并不是一个狂妄的傻瓜。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天赋远超同期的其他精灵,但他并没有把这当成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更没有在泰坦峰上暴露锋芒,每一次的魔法考核,他都不是最突出的那几个。但本性是改不了的,他把骨子里的狂狷遮掩在游手好闲的表象之下,却没能骗过雷萨的眼睛。

这或许是因为他俩在本质上有一些相似之处。克拉门苏也在雷萨身上捕捉到了熟悉的气息,他俩很快就混熟了,虽然与克拉门苏不同,雷萨显然是当时的新一代灯神里最有成就的一个,实力远超旁人。与雷萨交流从来都不会无聊,听他描述冰原极北的神秘所在,东海那些确实存在的传说,激起了克拉门苏的强烈兴趣。最后,他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世界上确实有龙。

龙是消失已久的上古神族,当时的灵族对龙的传说将信将疑,雷萨却说,传说是真的,而且灯神们都知道龙在哪里——就在吉陵伽山中,守着什么秘宝。

“就这样?”克拉门苏问,“你们没想过要去一探究竟?龙守护的秘宝,难道你不好奇吗?”

“好奇,但是好奇又能怎么样呢?”雷萨微笑着回答,“那可是一头龙,虽然还未成年,但我们不会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

克拉门苏知道雷萨在怂恿他,但数年后他还是去了吉陵伽山。他那时年轻气盛,将生死置之度外,既然被挑起了兴致就没有什么能挡住他的脚步。那是一次艰难惊险的旅程,也是克拉门苏最好的记忆之一。当他最终看见德加尔的时候,发现这是一头巨龙,而非雷萨所说的幼龙,但他还是设法制服了它——半是侥幸——取得了龙爪之下的秘宝,其中就有具备强大时空之力的魔晶。

龙族原本凌驾于所有灵族之上,降龙,是精灵族有史以来未曾做过的事。克拉门苏回到东部的精灵栖息地,在众望所归中继位成为第四代精灵王,此时他听说,在他探险的时候,雷萨已经成为第六代大灯神。

作为第四代精灵王,克拉门苏做的第一件事是建立东都,第二件事就是挑战灵境的权力秩序。两件事都耗时多年,其结果众所周知。

“你是怎么到了谜之苔原的?”我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很久的问题。

“我是被自己传送过去的,”他苦笑着说,“最后的一场对决,看上去或许有同归于尽的可能,但我给自己留了后招,设法冲出了雷萨的空间禁锢。本来我以为不论落到哪里,要爬回家去都不是难事,后来才发现自己太天真。”

“……谜之苔原是怎么形成的?”

“很早就有了,应该是古代灯神文明的遗留物,从它的特性就可以看出来,完全是时空魔法的把戏。在我之前,灯神统治了灵境很多年,他们在不少地方都设下了永久的魔法陷阱,”他顿了顿说,“你很快就能见识到了。”

“……这是什么意思?”

“我说过这段旅程并不容易,可不是说说而已。你应该发现了,到目前为止路并不难走,你作为一个普通人类都能轻易走到这里,如果这样就能抵达大神母潭,长期在地下生活的矮人又怎么会发现不了?”

“……如果前方有什么特别的危险,应该有人知道才对,可是唐的样子,确实不像说谎。”

“那孩子确实不知道,但不表示没有人知道,”他停在这里笑了笑,然后语焉不详地说,“这一点,你应该很快也会明白的……不过没关系,几乎不会造成什么干扰。”

我感觉到了一丝暗示,连忙抓住他这句话不放:“什么意思?前面有人?后面有人?这里……不止我们?”

他并不直接回答:“时空魔法的陷阱,就在于不受人数影响,你是一个人,或十个人,进入同一个魔域,彼此很难真正接触,受到的考验也因此不会减轻半分。”

我立马停下脚步:“前面有魔法陷阱?”

“不是前面,你已经进来了。”

“……你在跟谁说话?”一个新的声音响起,在压抑的空间中荡出一阵低沉的回声。

我猛地回头,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扶着岩壁站在拐角旁的黑暗中。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维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