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

第51章 真病

这风寒, 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若是严重些,没十天半个月估计都好不了。望舒喝了几副药, 却依旧是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脑袋重, 嗜睡, 没有食欲,无端烦躁。

许是心有灵犀, 八百里加急送来了一封晏希白的信件, 他在里边絮絮叨叨:

那日回去之后,我有听望舒的话,让人熬了姜汤,又泡了热水澡。

可我从小便身子弱,第二日醒来依旧染上了风寒。起初并不严重, 以为不过小病而已,未曾在意。直到去太后宫中请安,忽而起了高烧, 太后听说了昨日的荒唐事,责备我不该冒雨骑马, 上了身体。我静思己过,却依旧没有半分悔改之意。

想着京中贤能居多, 少我一人不算少,便告假一日在宫中歇息。

望舒那日似乎也淋了雨, 加上晚来风急,路途遥远, 荒郊野岭多有不便。我让太医做好了便携的药丸, 若有急需可按不同剂量服用。

药丸苦涩, 还有糖莲子和干果。

闲暇的日子总是难捱,更何况深宫寂寞,病痛折磨,我难受得要紧,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望舒,早归,勿念。

望舒看到这里,无奈叹了口气。

只字不提相思,却又句句皆是相思。

素娥见望舒终于展露笑颜,问道:“娘子,送信的驿使还在外边候着,可需修书一封让他带回?”

望舒摇了摇头,晏希白愈发糊涂了,你悄悄他写的多得意啊,不仅不顾念自己身体,没有半分悔改之意,还逐渐生了怠惰的心思。

两人分开一段时日,让彼此都冷静下来,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阿娘忧心外祖父病情,愈发急躁不安。多次派人前往洛阳探寻,却迟迟没有消息传回。一行人马也只好快马加鞭,一路赶去洛阳。

一连好几日在马车上度过,望舒只觉整个人都要被晃得灵魂出窍。

来到顾家之时,郑晚晚在门前相迎,望舒一路收拾行囊,一路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说病就病了,信中又含含糊糊说不清楚?”

郑晚晚回道:“我送了好几封信都被老爷拦截了,他说不能让娘子知道。”

“郎中可有说,是得了什么病?”

“郎中说是年老体弱,各种症状迸发了,什么风湿骨痛,气血不足啊都有。”

望舒叹了口气,这小老头身体向来不错,年轻那会儿怒发冲冠,提剑浩浩****要闯江湖,一心要做那除强惩恶的游侠儿。娶到媳妇儿后才收了心,继承祖业做了些养家糊口的营生,这些年壮心未老,还能与别人过上几招,若不是怕家业无人打理,还想随着大父从军,一路马踏关山。

若说年老体弱望舒还是有些不信的,只怕遭人陷害,她连忙问道:“我之前不是让你当心那个小妾和管家,如今他们二人呢?”

“自从我来到洛阳之后,那两人便对我多加提防,还好,后来我查到他们一直在做假账,中饱私囊,便告发到官府里面,证据确凿已经入了牢狱,谁料老爷顾及旧情把他们赎了出来,现在已经赶出洛阳,永生不见。”

望舒不由纳闷,差人放好行囊,又换下一身尘土的衣裳,她便去外祖父院里拜见。

娘亲正坐在外祖的床榻前,拽紧手帕一抽一抽哭着。

望舒跪下行礼,喊了声,“阿翁,身子可还安好?”

外祖看见他后,欣慰地笑了,他招了招手,“望舒啊,过来给外祖仔细悄悄。”

她连忙走了上去,谁料外祖父忽然间掩面巨咳,阿娘连忙替他扶稳身子,半晌后,他恢复平静,只是手中帕子展开后,竟是淋漓的鲜血。

阿娘哭得更凶了,埋在外祖怀中,抽泣着说:“阿耶,是女儿不孝呜呜呜。”

可是,自从走进房子之后,望舒便觉得异常的诡异。

久病之人房中理应有或浓或淡的药香,然而这里弥漫着一股子浓厚的猪肘味,可看向桌案,除了茶水糕点,别说是残留的药碗,连一点吃食也不曾有。

其次,外祖父虽然迎风咯血,可却面色红润,唇角泛着油光,袖子上还沾了油渍。

望舒看向那满是鲜血的手帕,血渍暗红,走近了还有一股臭味,像是动物的血迹。

外祖拍着阿娘的肩膀,安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望舒在一旁坐下,凑上去问道:“阿翁,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我去请郎中过来。”

他深色凝重,颇为感慨地说:“唉,一把年纪了,不得不服老啊。心肝脾肺肾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又伸了伸腰,随后倒吸一口冷气,哎呦呦嚎了几声痛。“我这腰骨也不怎么好,整日整夜,翻来覆去不能睡个好觉。”

望舒皱着眉头,氤氲着冷气,吩咐身旁的新管家:“还不快去请郎中!”

外祖伸长手劝阻道:“哎哎哎,别折腾了。”

“没用的,我这一副病体残躯,这些日子吃了许多药,终究是阎罗王急着收人,完全不管用。我这是年老体衰之状,多补补便好了。”

说罢,他对着管家挤眉弄眼一通示意,轻咳两声后,说道:“我得跟外孙女叙叙旧,你先下去吧。”

望舒却拦住了他,“等等,这些日子阿翁都在用什么食谱,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管家思量片刻,作揖后回道:“除了餐后还需用药之外,还是如同往常一样。”

她若有所思,“我听宫中的太医说,生了病还是要吃清淡些,特别是老人,日后阿翁的饭食一律只上素菜,不得出现半点油腥的肉食。”

管家抬眸看了眼外祖父。

外祖父呵呵笑道:“望舒,也不必如此。不吃肉哪有力气啊?”

望舒说道:“阿翁,你病了,不能贪图口腹之欲,自然是得清修。”

阿娘也在一旁补充道:“是啊,我在道观一连吃了几年素食,如今身子却也不错。”

他只好讪笑着点了点头。

接下来一连几日,阿娘四处遍访名医,可洛阳城中的郎君,个个都摇着头,统一口径说是看过了,无药可医,最多只给开了些药材补补身子。望舒白天里呢,各个坊市街道逛上一遍,哪里繁华热闹往哪里去。

玩累了便盯着外祖父,来来回回总叫她看见好几次偷吃猪肘烧鸡。

望舒一脸无奈的说:“阿翁啊,少食油腥,多多保重身体。”

他却哭丧着脸,“望舒啊,无肉不欢,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我也要多吃几块肉。”

这时,阿娘端着一锅浓稠的汤药过来,“阿耶,喝了吧。”

“晚些还命人给你准备了药浴。”

他抹了把脸上冷汗,点头道:“好,好。你们先出去吧,药凉了我就喝。”

阿娘瞪了他一眼,“不行,得趁着热乎喝了药效才好。”

望舒在屋内逛了一圈,看着死去的盆栽,冷冷瞥了他一眼,他连忙端起药碗咕噜咕噜一口闷了下去。

她说道:“以后谁还敢偷摸摸给老爷带猪肘烧鸡,扣一个月工钱。”

一众侍从梗着头,噤若寒蝉。

过了一段时日,外祖父终究是遭不住了,他悄悄来到了望舒院中。

望舒笑着说:“阿娘的药果真药效,这才没多久阿翁就能下床,疾走如风了。”

他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说:“望舒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猜到了?”

望舒明知故问:“哦,猜到什么了?”

他凑了过来,小声说:“望舒啊,这也不能怪我。你阿娘已经好几年没回过洛阳了,我只是太想她,才想出了装病这一遭。”

“我怕这一说出来,她生了气便又跑回去,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望舒揪着他白花花的胡子,佯装生气,“你啊你,叫全府的人,全京城的大夫,陪你演上这么一出戏,阿娘都快担心死了。”

他有些讨好地说:“哎呀呀,是我错了嘛。望舒,让厨房给我添些肉可好?一连素了好几日,我都快要饿得比那黄花还瘦了。”

“还有啊,那药也是真的难喝,我现在肠子都是一股子苦味儿。”

望舒不满道:“你都吃了这么多年山珍海味,少吃几日能掉几两肉啊?”

“被小妾管家私吞了这么多银子,也不见你心疼?你还真是菩萨心肠,倒贴钱把人给赎回就算了,还倒贴钱给他们远走天涯。”

“你这些年糊涂了啊,小老头。”

他垂头丧气,迎着风摇了摇头,显得有些苦闷,“哎呀你快别说了,自从得知那两人合伙要卷走我的财产,我都快难受死了。”

“唉,你不懂啊。管家陪了我好几十年,劳苦功高的。可我给的待遇,别说是整个洛阳城,便是放到整个大周都算最好的,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啊。”

“人人都说我是个老色鬼,一把年纪纳了个小妾。可当初我见她可怜,在路边卖身葬父,便将她招来了顾府,当个奉茶的侍女也好,当个唱曲的歌姬也好。我都一把老年纪了,哪还能对这些黄毛丫头生什么心思啊,她说外边闲言碎语污了名声,誓死也要个名分。”

“想来想去,那就给个妾室的名头吧,她甜言蜜语哄得我开心,平日里要啥金银珠宝都给她,伤心的时候也不过叫她唱上三两小曲罢了。”

“没想到啊,人家所求甚大。”

望舒知道,外祖父是真的很孤独,很缺陪伴。

终归还是儿女的失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