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

第34章 庄生梦蝶

晏妙年身为诗会的主人, 已经被当作酒鬼拉走。

有些认识望舒的小郎君起哄道:“戚娘子,你这可不算厚道。这酒才刚喝一半,诗也未赋几首, 怎么就带着公主殿下匆匆离席呢?”

望舒笑道:“若是诸位不够尽兴,酒水管够, 歌舞不停。”

说罢望舒便想离开, 谁知有个轻浮的浪**子,拽住了望舒衣袖, 一脸陶醉, “戚娘子用的什么香,好生沁人心脾。”

望舒直皱眉头,冷冷地扯开衣袖,面露不豫之色,“寻常香。”

那人约摸又是个酒品不好的, 东倒西歪走了过来,带着一身酒气,生生拦住望舒去路, 撒泼道:“我晓得了,是娘子国色天香, 我还从未曾见过你这般好看的,不若留下陪我们喝上几杯?”

望舒见众人皆看了过来, 讪笑着推辞道,“您醉了, 望舒不胜酒力,恕不奉陪。”

晏希白走了过来 , 将望舒挡在身后, 直面酒徒。

那人神色迷离, 痴痴地看着晏希白,“你可是公主养的小面首,竟比平康坊那个头牌还要美上几分,来,给小爷香……”

众人知道晏希白身份,怕他将要说出什么虎狼之词,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谁料他话没说完,便俯身想要将腹中酒水一并吐出。

晏希白是个爱干净的,闻着味便觉难受,这会儿他是一点都不想避嫌了,连忙拉着望舒离了他三丈远,一脸嫌弃地吩咐道:“来人,送这位小郎君回府,本宫见他酒后似有癫狂之状。这京城中的所有宴会,怕是都不必参加了,莫要喝醉酒又惊扰了他人。”

两人一路牵着手走出了公主府。

晏希白走得极为缓慢,望舒总是迷迷糊糊便撞了上去,他笑着回头,伸手护住望舒晃悠的身子,随后又俯下身来,声音轻轻的,便落在了她的耳畔,带着许多欢快。像是有蒲公英迎面而来,挠的人心痒痒,你想要将那调皮的抓住,最终却惹了满身飞絮。

“走这么急作甚,可有撞疼?”

望舒讨厌蒲公英。

她有些恼怒,晏希白总是这般轻易,便将一池春水搅动,让她变得,不像她了。

望舒不作答,埋着头继续往前走,想要与他拉开距离。晏希白两三步便追了上来,再次与望舒十指紧扣。

耽于情爱的人总是不知节制、不知满足,他牵上之后便再也不想放手了,甚至还想更近些,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叫嚣着:想要她,得到她……

晏希白的手凉呼呼的,不像冬日里呼啸着要将你席卷的北风,却像夏天不经意触碰到的凉水,热得人全身轻颤,极大的满足感涌上心头,你便会想着再近些、远远不够。

望舒却像一个小火炉,手心开始不断冒着细汗,昭示着主人的心动与慌张。

他那张漂亮的脸凑了过来,在望舒眼中不断放大。

她觉得,好像手上的脉搏都不自觉变快了。

他有些委屈巴巴地问:“怎么了?”

望舒第一次这般近距离观察他的眉眼,瞳色也好漂亮,晶莹剔透,十分干净。望舒又想起了家中的狸奴,它也喜欢这般看着望舒,然后再凑上来与她亲近。

还有那高挺纤细的鼻梁,不小心碰到望舒之后,是不是也冰冰凉凉的……

望舒忍住不在多想,别过头来,“没什么。”

晏希白有些委屈地说:“望舒,莫要不理我,会…会很难受的。”

那一刻望舒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心都要融化成蜜糖了。

她问道:“殿下可需回宫中处理公务?”

“今日无事,若能在你身边呆久一些便好了。”

望舒抬头看了看气候,天低云浅,时有微风。“殿下,这儿离西市近,不如去看看蕃商又带来了什么新奇物件?”

他笑意盈盈,“好。”

或许正是日头不大,赶集的人潮似乎翻了一番,望舒与晏希白在拥挤的欢闹中入了西市。

大周民风开放,路上亲热的男女随处可见。

穿着齐胸襦裙,满头金钗银饰的小娘子依偎在她郎君怀中,娇声闹着要买一串糖葫芦,郎君笑她还是小孩子脾性,却扔了商贩一颗碎银。

颇为丰腴的妇人提起菜刀闯入酒肆,揪着夫君耳朵骂他不该手贱,摸那胡姬的腰,教训完不成器的,还要点头哈腰向胡姬道歉。

又有儿童嬉戏打闹,满大街的跑,时不时撞到路人,惹来一声呵斥。小女孩追不上前头的兄长,不小心跌落在地,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男孩小心翼翼将她扶起,嘴上责备她不看路,掀开裤腿,却发现磕破了皮,渗出点点血丝,连忙安慰道:“不哭不哭,呼呼就不痛了。”

望舒与晏希白牵着手,相互依偎,随后隐入人潮。

这大街上是芸芸众生,无人在意他们是否出身高门,只看衣裳便觉得是一对寻常的富贵夫妻。二者又面容姣好,只道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望舒见有小摊贩正在卖着面具,凑到晏希白耳边道:“殿下,你在这儿等我,背过身子不许看,我去买些好玩的。”

望舒转身离开,再回头时只见他依旧含笑看着望舒,她怒目圆瞪,晏希白才缓缓背过身来。

那卖面具的小摊有些远,望舒挑挑拣拣,给自己戴了个狐狸头,又挑了个兔子要赠予晏希白。

再回首时,熙熙攘攘的人流在不停涌动,眼前的场景变得不确切起来,好像一层迷迷蒙蒙的水雾糊上了双眼,她无意思的往前走,寻晏希白一身青衣,穿过人潮人海,究竟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一身青衣……她抓到了。

身形清瘦的男子转过身来,望舒恍惚道:“金归叙?”

随后她连忙放开手,“抱歉,认错了。”

那男子挑了挑眉,“你,认识我?”

望舒摇了摇头,心里却想,废话,当然认识,且终身难忘。

但总归,那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一生他们谁也不认识谁。

望舒想要离开之时,他冷哼一声,定住了望舒,伸手掀开她的面具,白皙的肌肤一点点**,姿容艳丽,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呵,谁派你来勾引我的?这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

望舒抢过面具,单手扶额,这个男人,他又开始了……

这熟悉的语气,这熟悉的狂妄自大,这熟悉的目中无人,已经在望舒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阴影。

她解释道:“没有,你想多了,我已经是有夫之妇。”

他显然不愿相信这套说辞,随后挑起望舒下巴,“很好,女人,你成功吸引了我的注意。”

望舒五官狰狞,嘴角抽搐。看着他的咸猪手,实在忍不住扇了他一巴掌,又踹了他□□,谁后撒腿就跑,拿起丝帕狠狠擦着下巴。

他…他脑子有疾。

上辈子望舒与楚凌云退亲之后,在家中长辈安排下,也陆陆续续与京中适龄郎君相看了一遍,金归叙则是其中最为离谱的一个。

他与望舒家境相仿,父族从政,母族从商。浸润在金山银海中,一身富贵气,比望舒还会挥霍。

但传言,金归叙自小便聪明伶俐,五岁便会作诗,八岁就能将夫子怼的哑口无言,写的文章一气呵成,颇有魏晋风范。十岁从父母手中接管家业,一边考取功名,一边将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出意外,他今年便会在春闱中一骑绝尘。然而,前世他在殿试中惹怒圣人,圣人要与才子商讨如何兴修水利、鼓励耕织。他却在朝堂上大放厥词,谈论重商轻农之法,天子勃然大怒,不仅剔除他的功名,更是勒令永世不得入朝为官。

后来,他彻底成了一个唯利是图的商人,一跃成为京城首富。

望舒本以为,这世上富贵之人,总归不会计较那些蝇头小利,谁知金归叙却独独格外吝啬。两人在长辈前线下,在酒楼见了一面,他却连杯茶水都不愿付账,又时常疯言疯语,说一些让女子难堪的话。

那时望舒还想着要当个端庄从容,落落大方的闺秀,人前只是捏着手帕一旁尬笑,人后恨不得戳穿那人肠子,虚与委蛇一段时日后,便以不和拒了这桩亲事。

只是后来,他爱上了寄居家中,却并无血缘关系的娇软表妹,那日,望舒亲眼目睹,他将娇娇软软的女孩子抵在墙上,红着双眼哄到:“求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是想要剜了我的心吗,来啊——”

思及此,望舒忍不住抖了抖一身鸡皮疙瘩。

她隔着人海遥遥,看见了晏希白。

他孤独的站在那里,似病柏,似苦竹,浓浓的疏离与忧愁萦绕一身。

他好像不开心,不知是等太久等得厌烦,还是觉得周遭太过喧闹嘈杂,独独他格格不入。

望舒拿着面具,向他走了过去。

他也问:“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望舒环抱住这颗病柏,“这不是梦境。”

他继续问道:“那人叫金归叙吧?”

望舒点了点头。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或许就在梦中。”

望舒答道:“他是今年的参加科举的考生,或许在哪有过匆匆一瞥呢?”

他呢喃细语,“这一幕好似在哪见过。”

想起来,总是揪心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