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

第25章 熬鹰驯鹿

楚凌云再次醒来的时候,裴言昭正在煎药。

他总算没有那么激动,感受到伤口处传来的疼痛时,也不免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丝毫不客气地冲着她喊道:“唉,你再给我开几副药,我留在路上备用。”

裴言昭拿出纸,洋洋洒洒写了几个大字,呼到他脸上。

“静养,多动伤身。”

楚凌云却皱紧眉头,“不行,前方战事吃紧,我得赶紧回去。”

他起身再次检查了一遍信件和银两,最后看了眼裴言昭,问道:“唉,小哑巴,你送我一程可好,届时我多给你一百两银子当作报酬。”

裴言昭摇了摇头,他连忙加价:“一千两!”

她上下打量着楚凌云,罢了,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这一千两她赚定了。

她点头表示成交,又写了张纸,道:“去买马,好好呆着。”

裴言昭拿着所剩无几的银两出了门,来到市集上,她无法耍嘴皮子跟人讨价还价,只能到处逛着货比三家。

走到拐角处,却忽然被人偷袭,紧紧捂住口鼻,一路拖到了隐秘无人的角落。

身后大汉将她手擒在背后,又强迫着她跪了下来。一个身着紫罗纱裙的女子狠狠扼住了她的下颚,发问道:“你就是那个险些骗少主成亲的女人?”

裴言昭内心咯噔一跳,便知道阿布恢复记忆了,这是他的人……

她扇了裴言昭一巴掌,“贱人,也不瞧瞧你这丑样,听说还是个哑巴?”

随后又吩咐壮汉,“把她衣服扒了,扔在大街上。”

说罢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泪水从眼眶留下,裴言昭又想起了阿布,那是她第一次爱人啊。

身后的壮汉叹了口气,道:“听说你是这儿远近闻名的神医,但你不该招惹我家少主。”

“对不住,我必须奉命行事,你也别想不开,顶多受点委屈,日后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

他以为裴言昭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生了些许怜悯之心,松了力道闭上眼正欲对她下手。

可裴言昭前半生一直都在兵荒马乱的环境之中,四处讨生活、学医救人,若没有点拳脚功夫,想必早就不在人世。

她反杀了,用鞭绳紧紧锁住那人的喉咙,将近断气之时她才晃过神来,慌慌张张跑到街市上买了马,一路赶回家中,收拾好贵重物品,拉着楚凌云离开。

她惹了冤家,看来是要到外头避上一段时日。

两人一路来到大军驻扎的营地,她在那里目睹了太多生离死别。前一秒还跟她有说有笑的将士,下一秒上了疆场,便再也无法生还,有时连马革裹尸都未尝有。

她决定留下来,当了一名军医。

楚凌云说,你一个姑娘家的,混在大军里不合适。她无法反驳,只是继续埋头苦干。

前线的日子过得极快,受伤的将卒来了一波,又送走一波。你好像永远无法估摸这场战争到底是胜是败,是战是降。每天都过得提心吊胆,杀、杀、杀,看着周围一个个人接连不断倒下,他们说,已经麻木了,可拿起刀枪剑戟,便要有必死的决心。

为家国而战,为荣誉而战。

时间就这样慢慢流逝,她已经渐渐忘记了当年那个险些与她成亲的阿布。

当胜利的凯歌奏起,漫天繁星之下,明亮的篝火堆旁,楚凌云说:“我喜欢你,你跟我回京城吧。”

他朝着被鲜血染红的土地高呼,“我要娶裴言昭为妻。”

她却只是笑笑,没有任何回应。

世间多的是人,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他们曾经一路逃亡,互相扶持,他们一个杀敌报国,一个救死扶伤。但如果只是一瞬间情绪上涌,她也能说句荒唐的喜欢。但这爱意,不够,远远不够。

曾经细水长流的日子里,她也能感受到阿布的喜欢,但最后还不是各奔东西,不复相见。

楚凌云出身于权势滔天、满门忠烈的高门世家,她不过一介低微哑女。

楚凌云是渴望自由、桀骜不驯的大鹰,是贵气逼人、少年心性的将军,她却身似浮萍,朝不保夕、食不果腹。

皎白的月光将他笑意盈盈的双眸照得格外清晰,身后万千营帐之中,传来了欢呼鼓舞,或许就是在这种强烈的氛围感之下,她内心甚至萌生了一种天荒地老的感觉。

出身在边塞大漠的儿女最会熬鹰,哪怕楚凌云的喜欢只有一点点,那都足够了。只要她想,她就能让这份感情不断的发酵膨胀,待到最后,再一点点,收服自己最忠诚的伴侣。

她跟着大军回到了京城,却在大街上看见了他的未婚妻,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就像儿时在梦中遇见的九色神鹿,高贵、优雅、纤尘不染。

她就这样懒洋洋、漫不经心地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身气派、不与尘同,让人恨不得将她驯化。

裴言昭想,她不仅会熬鹰,更会驯鹿,或许有一天,小鹿垂下了她高贵的头颅,她们也终将成为把酒言欢的至交好友。

至于楚凌云,他不是一个完美的人,也有许许多多的小瑕疵,她喜欢,也没有那么喜欢,想要,也可以不要。

*

城郊,晏希白坐在凉亭之中,品着一杯清茗。

春雨过后,到处还弥漫着一股泥土的芬芳。柳条依依,草色青青,岸上有人且歌且行,有人请来了乐工百技,一杯温酒下肚,格外惬意。

手下侍卫来报:“殿下,方才戚娘子骑马赶来,谁料马儿受惊一路狂奔不止,后来被一个哑女所救。”

晏希白神色凛然,问道:“可有受伤?”

“跌落马车时有些许擦伤,但并无大碍。”

他恼道:“什么叫并无大碍,本宫不是派暗卫跟着,为何不出手相救?”

手下战战兢兢地回道:“许是街上行人众多,不好施手,又怕暴露了身份。”

晏希白:“罢了,让他们撤走,换暝烟跟着,她心思总该是细腻些的。”

他支支吾吾,“可,可暝烟是您的暗卫……”

“无碍,她现在可回到府中了?”

“未曾,戚娘子只在马车上简单处理了伤口,她执意赶来赴约。”

晏希白总觉得事情不会简单,“派人去查,为什么好好的马受了惊。”呵,这幕后黑手该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在深宫中笑里藏刀的新后。

“是,殿下。”

过了许久,戚府的马车匆匆赶到,晏希白走了上去相迎。

他期盼了许久,谁料马车率先走下个晏妙年,她笑嘻嘻地说:“皇兄,久等了,这京郊风景真不错。”

晏希白保持微笑,浅浅的点了头。

本以为接下来总该是望舒,谁料是她的妹妹戚容音,她拘谨地行了礼,“太子殿下安好。”

晏希白尴尬地保持着礼节,“请起。”

随后问道:“望舒呢,可还在车中?”

“阿姊在路上出了意外,现下正在后边。”

另一架马车缓缓赶来,还未停下,他便走了过去,想扶着望舒下车,谁想却被她侍女挡在了后头,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手,道:“娘子,当心。”

望舒下了车,晏希白一眼便看见她手中绑着绷带,轻轻垂下了双眸,眼中流露出一股厉色。

她许是又扭伤了脚,走起路来也处处显得不对劲,她向晏希白行了礼,“殿下安好,久等了。”

晏希白道:“方才听说了你在大街上惊马摔倒在地,怎么不回去好好歇着?”

望舒笑着,不甚在意地说:“无事,小伤,此刻春光正好,若不能前来,岂不是辜负殿下一番美意,实属可惜。”

他虚扶住望舒,道:“先去凉亭坐坐。”

“好。”

其余诸人皆去凑着热闹赏春踏青,看放飞的纸鸢,看载歌载舞的游人,看人比花娇的娘子,看陌上风流的少年郎。

只剩望舒与晏希白两人,坐在凉亭之中,看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春光明媚、万物成画。

春风吹落桃花,枝头驻足着飞鸟,柳树青青,如同细腰般袅娜多姿。

湿漉漉的潮气扑面而来,舟上的诗人乘兴赋诗,惊艳绝伦,周遭的游客皆拍手欢呼叫好,远处不明觉厉的小娘子也纷纷看了过去,窃窃私语道:“那舟上的玉面小郎君真是一身文人风骨。”

望舒与晏希白喝着茶,不说话。

只剩下呼吸在喧闹中默默交缠。

碧云天逐渐放晴,如火一般的霞光自带着暖意,望舒问道:“殿下,可需出去走走。”

他应道:“好。”

两人走到了河堤之上,周遭瞬间人潮密布,望舒低下头,静静沉思着,就是不知这些刺客杀手,是要推她下河,还是当众动刀子。

她招了招手,让素娥走近些,悄声说道:“看紧点,若有人行为诡异,记下他的面孔。”

晏希白在一旁也听到了这番话,“抱歉,让你担惊受怕了。”

望舒却说:“殿下,我知道要经历这些的。”

她向他看去的时候,却见脚下有一跳乌黑细长的东西蜷缩着,滑腻腻、幽幽爬了过来,连忙唤道:“殿下小心脚下有蛇。”

那蛇正想探起身子行凶,就被一记飞刀斩落了头颅,望舒看向四周,未曾看见出手的人。

众人中引起了惊呼,望舒看向了头身分离,却依旧在挣扎着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