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

第4章 自拍

滕错住的小区在市中心,靠近商圈,蓝蝶只把他送到楼下,把门禁和钥匙都交给了他。滕错在国外住了十年,现在搬回国内就一个行李包,直接自己提着上楼。

他走之前把墨镜扔着还给了蓝蝶,然后挥了挥手。

他不会问蓝蝶接下来的行程,就算是问了蓝蝶也不会告诉他,就像尘先生说的,背靠背是“花园”的规矩。

公寓在顶层,复式,地库里还停着一辆车。屋里宽敞整洁,一层是间一室两厅,家居不多但很齐全,餐厅里的酒柜也是满的。整体色调挺冷的,就是黑白灰,落地窗很漂亮。

滕错进去之后没在一层停留,通往二层的楼梯尽头有扇门,他用指纹开锁。

门很沉重,是防弹的。

滕错有点费劲地推开门,露出后面的实验室。

全封闭的屋子,没有任何窗户,灯非常亮,照着铁皮桌和各种化学实验的器材,反出来的光冰冷刺眼。角落里有个迷你版的温室,里面种着两排花,血一样的颜色,花瓣层叠,绽开在细长的绿茎上。

滕错蹲在被养殖在这里的罂\\粟前面看了半天,然后把行李包打开,里面全是打印出来的资料。他把资料都拿出来,毫无章法地摊开在桌子上。然后他用自己的生日打开一旁的保险柜,那里面被塞得很满,他一开门,两捆现金就掉了出来。

滕错不耐烦地挑了挑眉,把钱捡起来扔到桌上。然后他扒开柜子里堆积着的现金,露出后面的东西。

好几把手\\枪、几颗手\\雷、数不清的弹匣和刀具,还有紧里面的一个一米多长的盒子。滕错拎出来打开看了一眼,是一把崭新的M21狙击枪。

滕错满意地笑了,没碰钱和枪,从那堆刀具里挑了一把蝴\\蝶\\刀,随手放进了裤子口袋。

他的行李包里还有点东西,滕错关上保险柜,留了一桌子狼藉的资料和现金没收拾,拎着包下了楼。他走进卧室,把包里剩下的东西都倒到了床头柜上。一件外套裹着一堆西药稀里哗啦地掉出来,滕错看了眼时间,从那些药里面找出一瓶吃了两片。

然后他洗澡,换衣服出门。

只要是在繁华地带,黑夜里的逾方市就比白天还要多姿多彩。滕错把车停到街边,这里是夜行动物们狂欢的聚集地,现在还不到十一点,附近的几个街区都已经灯红酒绿。

滕错要去的酒吧叫“猫眼”,他是个男人,也喜欢男人,而猫眼就是合适他和他的同类来找乐子的地方,这个地方很有名,滕错出国前就知道。他穿过长长的走廊进入酒吧,有两三个客人走在他身后,素质出奇地高,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也保持着低声交谈。

酒吧里的歌手在唱摇滚,五彩的灯圈出明亮,同时隔出阴暗的角落。滕错直奔吧台,跟服务生要了杯烈酒。

他在等酒的间隙无聊地转了转身,看见刚才在他后面进来的那几个人在门边的角落里找了张空桌,正在看酒单。他们之间似乎不是特别熟,坐一圈也没怎么说话。有两个一看就是在这里职业跳舞的男孩跑过去要坐下,几个人拒绝了。

滕错看了他们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转回去盯着调酒师给他倒酒。他换了一件衬衫,还是黑色的,但是比白天那件柔软得多,领口大开着,露出深陷的锁骨和再往下雪白光滑的皮肤。

调酒师把酒推过来,和滕错对视的时候很紧张。滕错把酒一饮而尽,两只眼睛从玻璃杯上方看过去,眼角上挑的弧度刚刚好,瞳孔被灯球扫过来的光略微一照,明亮极了。

被这样的一双眼盯着,调酒师手一抖,有冰块儿没夹住,掉到了桌上。他要去捡,但滕错先伸了手过去。

漂亮的指尖在冰上点了会儿,直到被冻得有点泛红。然后滕错把冰块捏起来,像小动物一样伸出舌尖,放了上去。

酒吧里有规矩,调酒师和服务生都是不能和客人闲聊的,但滕错是个让人无法抵挡的**。来猫眼的基本都是男人,有想钓凯子的,来猎艳的也不在少数,滕错这外形这穿着,还就一个人来,落在人眼里就是最能勾着人下手的那个“艳”。

调酒师神差鬼使地张开了嘴,想问问滕错是不是自己一个人,也想请滕错喝杯酒。其实他一只手还扶着其他客人的酒杯,但已经顾不上了。

然而旁边有人忽然挤过来,撑着吧台正好歪在滕错身边。滕错挪开了眼,调酒师就没搭上讪。

刚过来的这个人打扮得很清爽,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和浅色牛仔裤,胸前的扣子解开了一颗,长得很嫩,眉清目秀,看上去像个学生。他可能是喝醉了,往滕错肩头倒了倒,半天没站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滕错,有点出神,眼里闪着惊艳两个字。人还歪在那儿,滕错也没上手扶,就那么撑着头看着他。

男孩过了会儿才自己站好,对滕错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有点讨好地说:“哥。”

滕错在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垂下眼笑了一下,男孩看他没说话也不退缩,往前凑了凑,说:“哥,是自己来的吗?”

滕错挑了挑眉,说:“是。”

男孩朝他挺了挺胸膛,很大方地说:“我叫小壮,哥,跳舞吗?”

这名字一听就不是真的,滕错摇晃着玻璃杯,里面的冰块儿叮当作响。他慢条斯理地说:“不跳。”

他的目光顺着小壮的脸往下滑,在领口那儿停了很久,又忽地转上来,小壮被弄得有点脸红。滕错自如地俯身过去,贴在小壮耳边,说:“不过可以干点儿别的。”

小壮可能是没想到他这么直接,目光有点错愕,手反复整理着衬衫领子。滕错掏出皮夹,抽出一叠现钞往他手边一放,说:“不嫖,违法的事不做,请你喝杯酒。”

小壮眼有点直,刚才的机灵劲儿忽然全消下去了,憋了半天没说话。滕错也没给他继续愣下去的机会,放下交叠的双腿,站起身说:“走吧。”

“去、去哪儿啊?”小壮原地没动,问:“不是......喝酒吗?”

滕错没说话,他其实比小壮还要高一点儿,抬手轻轻地揽住了小壮的肩,倒没使劲,就是带着人往外走。小壮磕磕绊绊地跟着他,吧台上的钱也没拿。

经过门边那桌的时候滕错低头看了一眼,桌上几瓶酒冷冷清清,看上去没有什么喝酒的气氛,有一个客人甚至一直在看手机。

滕错放肆地笑出了声,那桌人都皱着眉抬头看他。滕错没停,带着小壮出去了。

他也没往外去,走廊里已经有两对儿在脸贴着脸亲密了,滕错在另一头找了个角落,就在大门边上,能听见街上车和人的声音。他把小壮往墙上一推,然后自己贴了上去。

不断变幻的灯点亮了极具美感的五官,在光影下稍微扭曲,同时更加诱人,未经修饰的轮廓完美地平衡着柔和与锋利,散发出迷人的中性感。滕错缓慢地靠近,小壮的肩背已经完全地贴在了墙壁上,他沉默地在背后攥紧了双拳,思索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两个人近距离地四目相对,小壮这才发现滕错的眼里并没有欲望,或者任何其他情绪。一种直白的淡漠从里面散发出来,让人无所适从。

小壮挺起胸膛,试图拿回主动权。

滕错目光垂了垂,抬起双手,像是要去解他的扣子。小壮的身体在霎时间紧绷起来,滕错的指尖停在他的衬衫上,问:“有证吗?”

“啊?证.......”小壮露出了一瞬间的迷茫,随即反应过来,笑着说:“健康证吗?有,有的,哥。”

“不是。”滕错笑起来,轻轻地说:“我说的是警官证。”

小壮的脸色瞬间就变了,随即反应过来,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继续装下去或者辩解的必要,战斗的本能促使他抬起手臂,但滕错的手已经攀上了他的领口。小壮的身体僵了一秒,滕错细白的手指就已经灵巧地动作起来,飞快地摘下了粘在他扣子后面的微型摄像头。

滕错饶有兴趣地研究了一阵,然后抬头对小壮说:“麻烦。”

他的另一只手悄然绕过了小壮的腰,在一阵摸索后摸出了小壮的手机。他很随意地扔开摄像头,同时打开了小壮手机里的相机,说:“想知道我长什么样儿就直说,绕什么圈子?”

然后他对着镜头微笑,存下了一张清晰的自拍。

“好啦。”他爽快地把手机还给小壮,问:“小帅哥,还有其他的需要吗?”

化名为小壮的年轻警察真名叫吕昊扬,这会儿还有点儿发呆。他入职警队没多久,第一次出像这样的任务,也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接近对象。滕错伪装得太好了,以至于刚才的揭穿很突然,而且滕错准确地知道他想要什么,这让吕昊扬感到不寒而栗。

走廊另一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刚才坐在门边的那几个客人快步走了出来。滕错侧头看了一眼,对吕昊扬笑了笑,说:“你的同事来了。”

吕昊扬和警队的其他几个人对了一下眼神,都挺震惊的。刚才吕昊扬身上的摄像头忽然被摘了扔掉,负责看着监控的人还以为出事了,结果一出来看到的就是滕错把小吕压在墙上,很暧昧的一幕。

几个人站在走廊中间,不进不退。滕错从吕昊扬身边退开,说:“午夜场开始了,失陪。”

他走回酒吧的时候和几个警察擦肩而过,还潇洒地挥了挥手。

警察们狐疑地相互对视,有一个想追上去,但被同事拉住了。吕昊扬把手机的照片给其他几人看,有个带着耳麦的警察把情况说了,又偏头听了会儿,然后对几个人打了个手势,说:“霆队让先收。”

***

半小时后,逾方市公安总局,第二刑侦支队办公室里亮起了灯。在一块底下架着轱辘的可移动白板前面,吕昊扬拿着刚刚打印出来的滕错的照片,递给了支队长决霆。

他们身边的白板最上方写着“花园”两个大字,下面贴着几张照片,中间画着不少箭头以标明关系。这些人里最靠上的是尘先生,但照片的位置被一个问号代替了,下面的几个人里包括蓝蝶和滕错,这两个人倒是都有照片,不过很模糊。

滕错的那张背景是在国外,照片里的男人那时候已经留着长发,坐在公园的长凳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决霆从吕昊扬手里接过那张今晚新鲜出炉的自拍,钉在了那张模糊的上面。然后他抱着手臂向后撤开一步,轻轻地点了点头。

“霆队,”吕昊扬在旁边说,“今天晚上我没有完成任务,对不起。”

他今年才刚从警校毕业,是个干劲十足爱说爱笑的小伙子,人很机灵,长得也特别端正,所以这次的任务决霆才选的他。但现在被滕错识破了,年轻人连头也抬不起来。

决霆转脸看他,笑了笑,一指滕错的照片,说:“这次的任务就是确认身份,现在不仅确认了,还拍回了这么清晰的照片,算是超额完成了。”

决霆今年三十一岁,身材修长,长得温和,性格也是,在单位谦逊有礼,从来不骂人,平时连高声说话都非常少,在不近身格斗的时候气质甚至很斯文,看着不像个刑侦队长,说是哪个办公室主任应该更有人信。他不吝啬用队里的新人,犯了错或者任务失败都不会脸红脖子粗,但他越是这样,小吕就越愧疚。

“那个人识破了我的身份,”他对决霆说,“是我的疏忽。”

“没关系。”决霆笑着摇头,转身看了半晌照片上那张好看得过分的脸,然后又把下面的嫌疑人资料读了一遍。吕昊扬跟着他的眼神,也读了一遍。

“滕错,男,二十六岁,背景不详,化学和制药方面的天才,在国外名牌大学留学九年,本科获得化学和生物工程双学位,然后在本校化学系硕博连读,今年春天刚刚毕业,被逾方市药品研究院高薪聘请回国。此人在国外期间公开出柜,经常出入声色场所,行为乖张暴戾,现怀疑其和名为‘花园’的犯罪集团有密切往来。”

“以前我们一直缺少这个人的照片,”决霆看完了,说,“现在有了,不错。”

吕昊扬有点心虚,说:“霆队,这个照片,是、是他主动自己拍了给我的。”

“我知道,但不管怎么样,”决霆鼓励地说,“这也算是突破。”

吕昊扬点点头,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他又看了半天白板,忽然说:“这描述里应该再加个词。”

决霆问:“什么?”

“关于长相的,就是......”吕昊扬犹豫了一下,其实有了照片就不用再在资料里描述长相了,但他半小时刚刚近距离地和滕错接触过,实在是印象深刻。他说:“长得特中性,呃,比中性还偏那个啥一点。”

他把决霆逗笑了,教训说:“哪个啥,讲话要放尊重一点儿。”

“没不尊重,就是他,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吕昊扬上去指了指白板上滕错的照片,又受不了地别开脸,对决霆说:“霆队您看,这眼睛,长睫毛,还有脸型,皮肤也是......就,怎么说呢,太那个了点儿。要不是咱们从海关那儿拿的他护照页上写着性别男,我第一眼看肯定认成女的。但他其实完全不娘,就是......”

决霆被念叨得受不了,给做了个总结:“男身女相。”

他这四个字让小吕使劲儿点头,太精辟了。

决霆换了严肃的语气,说:“但他长成什么样儿不重要,只要我们有照片可以进行系统和人工识别就可以,破案的重点不是任何人的长相,关注点不要放错。”

“明白!”吕昊扬也立刻严肃起来,立正站好,大声说:“我记住了,霆队!”

决霆无奈地笑了笑,打手势让这孩子放松。然后他继续转回去看着白板,思考着说:“这事儿挺奇怪的。”

吕昊扬很专注,竖起耳朵仔细听。

决霆说:“逾方市人口密度巨大,财富分配两极分化,那些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里罪恶横行,制毒、贩毒、走私以及人口贩卖已经形成了复杂的市场。罪恶不会停止滋生,但是,小吕,你要记住,正义同样永远不会停止战斗。无数警察不间断地投身于此,承载着我们、使我们今天能够站在这里的,是数不清的英雄和忠魂,他们中有些甚至不能留下名字。但传承永不消逝,我们今天存在和奋斗的意义,就是继承和奉献。”

小吕站得笔直,神情非常肃穆。

决霆稍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逾方市的缉毒和刑侦都很有力量,在过去的几十年间,经过缉压和混乱的帮派争斗,叫做‘花园’的犯罪集团最终成为龙头,其领导者尘先生建立了庞大的贩毒和走私网络,该团伙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拥有自己的武装势力。这些人行事极其低调,被捕后也不会有任何营救。现有证据表明,他们在试图研制新型毒品,这也可能是滕错回国的真正原因。”

他半眯起眼,思索着说:“但如果滕错真的是‘花园’的一员,他主动给你自拍这么一张,是绝对不可能的。”

“那有没有可能,”吕昊扬猜测,“是滕错受雇于‘花园’,并不是内部成员。”

“不排除这种可能性,”决霆点点头,说,“虽然地点尚未确定,但我们已经掌握,‘花园’拥有自己的研制基地,很有可能在海外,上次禁毒大队跟着那个毒贩捣毁的市中心的那个安全屋不过是冰山一角。如果滕错受雇于尘先生,他为什么又要到逾方市工作呢?”

这个问题现在谁也回答不了,吕昊扬抿着嘴,不说话了。决霆也不干站着,边往自己的办公室走边对吕昊扬说:“你先回去吧,有关这件事的推进我会再出其他方案。”

“啊?”吕昊扬有点儿傻了,忍不住追在霆队后面,一连串地问:“您、您还要派其他人去酒吧里当那个什么,那个,鸭啊?咱队里还有谁气质合适啊?诶我不是说我气质合适!霆队?”

“我说让人去卧底当鸭了吗?”决霆忍无可忍,在办公室门口转身,问:“事关侦查的战略部署,这是你该关心的吗?”

“不是!”小吕立刻原地刹车,又站了个军姿,说:“对不起,霆队!”

决霆笑着摇头,说:“回家去。”

目送年轻人出去了决霆才关门,他在一桌子的卷宗上撑着手臂,疲惫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接近滕错这件事,恐怕只有一个人能办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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