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之剑

第三十二节 留着青山在(1)

扎马一役后,迦太基战败的消息很快传遍。已经回到哈德鲁密敦的王玉婷近日更是连门也不敢出了,害怕听见那些议论。她终于体会到什么叫“无颜见江东父老”,以前总是“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来讥笑那些自觉绝望的人,现在才知那是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

国人寄予他们这么多期待,如今他们辜负了国人,王玉婷心想,现在迦太基人一定把他们这几个将领挂在嘴边,无时无刻地诅咒着。他们给国家造成了巨大损失,想起从前那些战败将军的下场,王玉婷已能听见议会的磨刀声,她决不能坐以待毙。但现在外边的情况她并不清楚,她怕一出门,立刻有石头向她飞来。

哈德鲁密敦这几天不断有散兵涌入,那些在扎马一役中失散的士兵听说汉尼拔在这里,于是自觉地向这里聚集,汉尼拔并未阻拦他们,反而有意收容,将他们重新编队。哈德鲁密敦在战前便储存了许多军需,维持一只数量不多的军队的运行还是没问题的,至少几个月内没问题。

“队长!”巴克尔在庭院中大喊,“队长!快出来,你看谁来了!”

王玉婷听见喊声,没多大兴趣,不过仍慢腾腾地出了门。院子里除了巴克尔,还有一位青年。王玉婷见了他,颇感惊喜,“德尔非?你怎么来了?”

“小姐,好久不见了!我专程从迦太基赶来见你。”德尔非说。

“怎么想起我了?听说你在汉诺身边混得不错!快来!我们进来说!”王玉婷请他们进屋。

德尔非坐下后,面『色』凝重,“听说了你们在扎马战败的消息,所以我特地赶了过来。我想你们一定需要一个为你们提供迦太基城内消息的人。”

“是的,你来得太及时了!现在迦太基城内怎么样了?特别是议会那帮人,他们现在什么态度?”王玉婷急问。

德尔非叹了气,“现在迦太基的民众像家里死了亲人一般。迦太基战败,不仅是一场战役,而是输了整场战争。他们的哭声和哀叹在城内任何一个角落都能听见。不过请放心,极少有人责怪汉尼拔和你们这些将领,毕竟你们从前带来了那么多胜利,一场失败并不能撼动你们在人民心中的地位。”

王玉婷这就稍稍放心了,“那么议会里的老头子呢?”

“议会的情况复杂得多。主战派仍然主张再战,以汉诺为首的主和派主张现在与西庇阿和谈,现在就看汉尼拔的意见了。我在路上看见许多散兵向这里聚集,汉尼拔似乎在重组军队。他还想再战吗?如果他有这种想法,我很理解,毕竟他是主战派的领袖,而且我也不愿意经历一场战败就宣告战争失败,不仅不我愿意,许多人都不愿看到这个结果。”德尔非『露』担忧,人民支持再战的呼声很高,他虽未明说,但可以想象迦太基城内的混『乱』。同时他也『露』出了自己的立场,他与许多人一样,并不甘心就此议和。

“汉尼拔确实在重组军队,可是我不知道他的意图。”王玉婷说,“但我可以告诉你,就算我们重新组建一支军队,也不可能与西庇阿抗衡了,恢复元气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汉尼拔似乎不想再打下去,这几天他一直沉默寡言,不像还有斗志。”

“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愿再战,想和谈了吗?”德尔非十分意外,“这就可不像他的作风,他曾发誓要与罗马永远为敌。”

一旁巴克尔补充说:“没什么好惊讶的,德尔非。我们这里,像你这样主张再战的人不是没有,他们甚至直接向汉尼拔将军提出了意见,可是将军完全没有采纳,还叫他们不许再提这种事。我起初也很惊讶,可后来想,汉尼拔也是人,他也会累。我们从战争一开始便跟随他,我们也累了。你不累吗,德尔非?拉紧弓弦的时间太长了,必须松开它,否则弓弦会断掉,这样会毁了一把好弓。”

“难以想象,巴克尔,你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德尔非惊讶地看着从前的战友。

巴克尔说:“我们已经不年轻了,不再是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人是会变的。作为一个战士,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感到力不从心,尤其经历了扎马那次战斗,我甚至觉得自己该退役了。或许我们这支军队如果能年轻十岁,即使没有第一线和第二线也能战胜西庇阿,但毕竟老了。而迦太基再也找不出第二支像我们这样有战斗力的,比我们年轻的军队了。”

巴克尔的感慨勾起了王玉婷的回忆,她忽然觉得汉尼拔在战前发的感叹并非无缘无故,他感叹已经累了,预感到会失败。“不如我去问问他的真实想法。”王玉婷提议说。

要见汉尼拔并不难,他最近难得清闲,很少处理公务,只在住所内读书。任何想求见的人,他都没拒绝过。

“听说你因为害怕人民的石头而不敢出门,现在怎么有胆量了?”见了面,汉尼拔首先嘲讽她。

“憋不住了,所以出来走走。”王玉婷想,她胆小的事一定传遍了。“我看见你又重组军队了。怎么?还想再打一场?既然你还有斗志,我怎么能在屋里呆着呢?肯定与你共同战斗!”王玉婷试探问道。

汉尼拔难得开怀笑了起来,“怎么你也这样认为?我们如果与西庇阿再战,胜率有多少?我想你知道实情,还是别问了。”

“既然已经不愿再打,为什么还要召集军队呢?”王玉婷『迷』『惑』不解,“现在很多人都在猜想你的意图,他们认为你会继续作战,因此主战派的呼声很高。”

汉尼拔从容地为她和自己倒饮料,满不在乎地说:“那就让他们猜吧!我如今这些士兵没有别的意思,只想给他们一个安身之地。他们中很多人已经跟随我十多年了,我不希望见到他们最后一无所有,四处流浪。到哈德鲁密敦来,至少有个能够放心的住处,我还能保障他们的衣食。等到适当时机,我会向议会请求,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酬。另外,我已经写信给伊利福斯,叫他准备和谈。不会再打仗了。”

“你支持议和了?”虽然想过这种可能,但亲耳从汉尼拔口中听到,王玉婷依然很意外,“你可是主战派的领袖!你不是发过誓,要与罗马永远为敌吗?”

“没错,我不会忘记自己的誓言。”汉尼拔的神情中没有一丝消沉,他仍然像年轻时那样充满**,尽管这种**一直是内敛的。“为敌有很多种方法,不一定借助战争,现在不过是从一种方式转换到另一种方式。战争已经结束,你们该休息了。后面的路,我一个人走。谢谢你们。”

汉尼拔说出最后一句时,王玉婷抬头看着他,她为他的谢意感到无措。她看到了个孤独的身影,才发现,汉尼拔原来至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