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誉之剑

第二十三节 大事化小

第二十三节 大事化小()

海恩普眨巴着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松弛眼皮,翻身抱住身旁的女人。女人扭动几下,淡淡的体香从被褥中散发出来,海恩普吸尽它们,舒服的气体又催促他进入梦乡。

他做了一个梦,长久以来未曾做过的好梦。傲慢的元老、不可一世的将军们,全都得看他的脸『色』,无数金银、珠宝宛如下雨般从天上掉下,他坐在金山顶上,身边围满美女,在女人圆润丰满的双『乳』间开怀大笑。最后,一脚踹开前来苦苦哀求他留下的汉诺议长,带着财富与美女回到乡下豪宅,过上了富足、幸福的奢侈生活。睡着了的海恩普也不禁发出知足的笑声。可是梦与现实往往是相反的,而且会更为残酷的反映出来。

仆人不识趣地这在这个时候敲响卧室大门,把海恩普从美梦中叫醒。“老爷,有客人要求见老爷。”

“大清早的是谁呀?叫他等着。”海恩普含糊不清地喊道,像是梦中的呓语。他叫出某位神的名字,然后搂着同寝的情『妇』,妄图继续刚才的美梦。

门外的仆人声音中有些急切,“老爷,您还是见见吧!您要是不见他,估计他会把这里拆掉的。”

海恩普不耐烦地在大**翻转身子,他已经找不到那个美梦了。猛地坐起来,恨透了打扰他睡眠的来访者。

“谁敢拆我的房子!”他愤怒地大声咆哮,叫声惊醒他的情『妇』。半『裸』的女人搭上他的肩头,柔媚地抚『摸』他的胸膛,想要他躺下,再陪她睡会儿。女人的攻势下,海恩普怒气全消,抱着女人又躺下了。

忽然,看似结实的雕花木门被猛地踢开。木门撞上墙壁,又被反弹回来,来回摇晃中“叽呀”地惨叫,快从门框上掉下来了。

海恩普开口想骂,肮脏单词在见到踢门者后,立刻被卡住,胆小地缩回喉咙里。

女人一声尖叫,似乎吓到了踢门的人。门外的少年鼓胀着通红的面颊,把身体转了过去。“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马戈命令般的喊声从门外走廊中传来。

海恩普跌跌撞撞地奔向中庭对面的客厅。奔跑中双手忙『乱』地束紧腰带,拖长的带子像是跟在身后的尾巴。狼狈的海恩普在客厅中见到了焦急等待的马戈,马戈显然已经不耐烦了,虽只是背影,可少年身上的怒气直令城防军指挥官心寒,他目前仍不明白马戈为什么会生气。

“尊敬的马戈阁下,您有什么事吗?我想您一定是为要紧的事而来。”海恩普请马戈坐下谈。他自己先在坐榻上坐下了。

“海恩普!你好大的胆子!”

刚坐下的海恩普一下子从坐榻上跳了起来。一束银光晃过他的眼睛,马戈抽出短剑,劈砍下去,四方木桌一瞬间变为五条边。桌角落下,海恩普的心悬上半空了。

“海恩普,元老院最近给了你多少胆子?竟敢趁我不在,抓走我的士兵!”马戈愤怒地质问起来,“别以为有元老院里的臭老头们为你撑着,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了。要不是哥哥不允许,我早就把那帮卖国贼,连同他们自以为神圣的议事厅一把火化为灰烬!”

“您小声点!当心密探!”海恩普慌张地四处张望,除去几名爱偷听的家奴外,没有可疑的人物。他使出几下厉害眼『色』,奴隶们脸『色』大变地逃进中庭。

密探并没有把马戈吓倒,他反而说道:“好啊!密探先生,如果您在,请站出来。顺便把您的主子一同叫来听听我的言论,这样能为您省不少力气,您不用再东奔西跑地传话了。”

“求您坐吧!没有密探!”海恩普真着急了。恐怕马戈刚才的话已经传出墙外,大街上人尽皆知了。假如真传进元老们的耳里,他们追究起来,马戈只需躲进汉尼拔身后就没人能动他,顶多与上次一样,在监狱里住上三、五天,照样逍遥快活。可自己呢?自己往哪躲呀?虽然现在仍是凉爽的早晨,可他此时已满头大汗了。

“怎么会没有?你不是密探的头子吗?”

“我怎么成密探头子了?好、好、好,您猜对了,我是密探头子。”海恩普无奈地承认下来,止住马戈的火气比名誉更要紧。

马戈坐上柔软的坐垫,语气已平静了许多,“算你坦白。希望你今后也能如实地回答我的问题。”

“我可以请天上的、地下的、掌管世间一切的神祗为我做证,我一定如实回答您的问题。”

“我问你,被捕的雇佣兵中是否有位叫……卡拉那斯的……士兵?”马戈险些忘了那人的名字与身分。

海恩普慌忙回答说:“尊敬的马戈阁下,我向您发誓,逮捕他们完全出于元老院中某位议员的意思。我本人对您和您的家族,及其士兵是没有任何恶意的。他们现在非常安全,关押也是一种保护,那位议员急着要他们的命呢!”他已经高举右手,假装对天发誓的模样,绿豆大小的眼睛中闪出虔诚的光芒。

可惜他的辩解完全没能打动马戈。“回答我有,还是没有?”

“没有……不!是我不记得了!”谁会记得小卒的名字呢?这句话海恩普没说出口,估计马戈听后又会发脾气。

“不记得了就去查!如果监牢里真有这位……士兵,我会把施加在他身上的刑罚加倍还给你!”

“假如……假如没有呢?”

“不管有没有,把人都给我放了!我只给你一天时间!”马戈站起来,“哼”出一声,走向门外。

“是,是。”

海恩普连连点头,目送马戈离开。

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整个背部同样湿透了。大清早就得泡澡,令人心烦。“卡拉那斯”这个名字浮上心头,海恩普纳闷了。马戈竟对一名士兵如此重视?多年溜须拍马的经验与直觉告诉他,“卡拉那斯”是位不简单的人物,假如自己真把某位大人物投进监狱,那不是闯了大祸?不过想到**的女人时,又让他愉快起来,与身态婀娜的女人一起戏水也是难得的享受。

迦太基卫城柏萨厚实的城墙内侧世界里,筑有富贵人家的无数豪宅。描绘五彩图案的墙壁,精心培育的花园,大理石彻成的『乳』白房屋,美伦美奂的爱奥尼柱廊,清澈见底的盛开尼罗河荷花的水池,这一切在平凡人眼中,只能从诗人们的游唱中才能感受到的梦中景物,也只是他们巨额财富的冰山一角。在城外,他们有用于避暑的凉爽别墅,被无边麦田包围的庄园。微风过处,麦浪层层翻滚,像极了余辉中的地中海,金『色』波涛绵绵不绝。

哪位元老没有数不清的家产?他们控制着北非广袤土地上的大片良田,仅每年收成就足以令他们富得流油。那是祖先留给他们的财富,就像继承了贵族的身份,而他们所拥有的又将传给他们的后代,子子孙孙世袭不断,直到家族灭绝,国家消亡。

“好疼啊!轻点,母亲!”

米隆难听的怪叫把塞德巴尔家宅院里的美丽景致给打得粉碎。坐在卧榻边沿的四十岁左右女『性』正用包裹冰块的方巾为米隆臃肿的脸冷敷。阳光透过细密的树叶间隙,把点点光斑印上母子的丝织衣衫,光滑织物映着日光,使四周的仆从们更加不敢正视两位主人。米隆害怕冰寒的痛感,左右扭动脖子,不让母亲握有冰块的手碰到他的脸。

塞德巴尔家美丽的侍女迈着优雅的步子向树阴下的女主人走来,“夫人,安娜特小姐到了。”侍女们立刻扶着娇惯的少爷离开花园。

安娜特精神不太好,眼睛略显浮肿,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美貌。昨晚城防军忽然到访,并送回黄皮肤的外国小姑娘,安娜特起初颇为吃惊,以为那女孩又惹祸事了,询问下才知道是女孩的“哥哥”闯出了大祸。头痛的事因此而来,莽撞的男孩连累全队人陪他坐牢,自然也包括进那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无名小卒”。他令安娜特一夜未眠,整夜思考着今日的对策。

“美丽的安娜特,你越来越漂亮了。”塞德巴尔的妻子轻轻抱住安娜特,两人是早已相识的朋友。

“你一定有事吧?我们进屋谈。”

“谢谢您,夫人。今天仅是私人拜访。如果进屋里,恐怕被人误会,以为我们在密谋什么。”

夫人点点头,与安娜特一同坐上卧榻。

“听说塞德巴尔伯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轻。我代表父亲为他献上最真挚的问候。”

“感谢汉诺先生的好意。我丈夫病成这样,还不是被米隆气的!”中年夫人的双眉已扭成死结,“这孩子整日惹事生非,过着放『荡』生活。我真担心他会失去来之不易的父亲的宠爱。”

“您别担心,男人们年轻时总爱风流,以后会好起来的。”安娜特安慰着说。她握紧夫人的手,手指由于长时间接触冰块,仍是冰凉的。

“安娜特小姐的智慧迦太基闻名,这次你一定要帮助我。上次多亏你提醒,把我丈夫与前妻们生的儿子调往边境,米隆才能成为最得宠的孩子。”

“上次的事只是作为朋友的建议,您不用记在心上。不过夫人,您千万别掉以轻心了。听说米隆的几位哥哥在边境干得非常不错,我父亲时常在我面前夸奖他们,称赞他们是塞德巴尔伯伯的最佳继承人。各类表彰已经发出好几次了,塞德巴尔伯伯虽然嘴上未说,但相信他心底一定是非常高兴的。”

“有这样的事?”

“千真万确。”

安娜特感觉到塞德巴尔夫人加重在手掌上的力量,就像河里愚蠢的馋嘴鱼,慢慢咬住隐藏鱼钩的诱饵。侍女们见到夫人打出的手势,熟练地远离她的身旁。

“夫人,有些话可能会令您不高兴,不过您不得不考虑。”

“我的朋友,有什么话不可以告诉我呢?请你放心说吧!”

安娜特却不急于继续对话,脸『色』中微微显出几分为难,更令夫人焦急。她紧慎地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才继续说道:“塞德巴尔伯伯已经不是第一次重病了,以他的年纪随时会被冥府的使者剪去头发。伯伯生前尽心保护你们母子,可一旦他离开人世,谁能保证米隆的兄长们会善待你们呢?听说他们早就不满您这位慈爱的继母,更忌妒米隆受到父亲的宠爱。现在他们已不是巢中雉嫩的无『毛』幼鹰,而成为羽翼丰满,翱翔天际的猛禽了。您能保证他们不会把您和米隆赶出‘巢『穴』’吗?”

夫人心中一惊,安娜特一席话正是她所担心的。塞德巴尔已是年近七十的老头子了,而她是塞德巴尔的第四任妻子,风流的议员与前妻们育有数子,为保护自己与儿子的利益,她虽然凭借对丈夫的影响力,将继子们驱逐出迦太基城,可猛兽总会归巢。

“安娜特,你一定要告诉我该怎么做。我听你的。”

“不,夫人。您用不着照我说的话做,我只是为您提出一点小小的建议,只是建议。”

“您就快说吧!”

夫人已经等不急了。头顶的树叶在微风轻抚下“沙沙”作响,投向地面的光斑跳动起来,花园的静景因它们愉快的舞蹈而生动。

“首先,米隆的放『荡』生活必须结束。他也不再是小孩了,因像他的哥哥们那样走上仕途。多结交些同龄的,有前途的青年,与他们培养友谊,这些人今后会很有用处的。就是要让他发展势力,与兄长们抗衡。”

“我也有这样的打算。不过米隆这孩子恐怕做不好。”夫人点点头,又轻轻摇头。

“您要有信心。米隆是很有基础的,做事细心,而且很紧慎。可以先担任些无关紧要的职务,锻炼能力。慢慢来,一步步提升。”安娜特将斤斤计较说成“细心”,把胆小改为“紧慎”,费足了心思为米隆找优点,“但是,名声很重要,良好的声誉能掩盖一切缺点。昨天发生的事,米隆的表现就非常糟糕――连续两次为『妓』女争风吃醋,高贵的公子与雇佣兵大打出手。无聊的快嘴已经把这事编成数个短笑话往民众间流传了。这对米隆今后的发展极不利,不管事隔多少年,他的对手们一定会搬出这件事诋毁他的名声。”

“您的话很有道理。有补救的办法吗?”

“建议到是有一个――把雇佣兵们放了。”

“放了?他们打伤了我儿子!”夫人激动地从卧榻上跳起,“他们污辱迦太基公民!蔑视迦太基法律!把爱利萨女王的后人们不放在眼里!你见过米隆的脸吗?可怜的孩子,整整一个月也别想出门了!”

“夫人,请您冷静。”安娜特跟着站起身,走向她身边,“请您听我说,为图一时痛快,杀掉他们易如反掌,但却不会为您带来长远的好处。我把米隆当作弟弟,怎么会不替他着想?多少英雄、伟人们没有宽恕敌人的美德?不仅要释放佣兵们,米隆更得公开发表宣言,与过去的自己决裂。可能他会感到有些难堪,但只是暂时的,人民会称颂他的胸襟,他将赢得名声,为将来做议员、三十人委员会议员打下基础。更重要的是,塞德巴尔伯伯也会为他的进步感到欣喜。老人在愉快的心情下会增长寿命,这样您将有更多时间扶持米隆的势力,对付会危害你们的继子们了。”

两个女人在花园里漫步,幽静的宅院里只听得到喷泉细细的水珠落地声。走在前方的塞德巴尔夫人自安娜特说完原由后,便陷入沉默,她正考虑着安娜特的建议。最终,她停下脚步,阳光下,冲着身后的安娜特『露』出微笑……

火盆里燃烧着的熊熊烈火照亮了整间屋子,手指有节律地敲打在桌面上,发出一串串细微声响。海恩普已来到压抑的地牢,手里握着来自“上面”的新命令。猜不透塞德巴尔那老家伙是怎么想的,命他不惜一切代价逮捕凶手,现在又要把他们放了。为抓住他们,自己可没少得罪人,马戈就是其中一个。虽然与马戈平时关系也不怎么样,但却从未发展到亮白刃的地步。而躲藏暗处的议员一声命令便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了。

在释放雇佣兵们之前,海恩普想见见那名叫“卡拉那斯”的士兵,不仅为满足好奇心,至少也得让自己明白为什么会得罪马戈。

敞开的门外有亮光越变越强,几名狱卒找到城防军将官要见的人,并把他带来了。

狱卒们向指挥官行军礼,他们把雇佣兵推向将官面前,链条在运动中“哗啦”作响。青年佣兵微笑着,也希望能向将官行礼,可手腕上的镣铐总是妨碍他的动作。

“你就是卡拉那斯?”海恩普抬头打量这位让自己险遭杀身之祸的雇佣兵。

破损的短靴上粘满泥土,它们已经干燥,稍微踏几下步子,就会如同脱落的墙灰般一块块往下掉。旧皮甲上『裸』『露』着不协调的细长线缝,像被缝合的刀伤,皮甲下的布衫『色』彩泛灰,从皮甲边缘看下去,与布衫颜『色』迥然不同的补丁『露』着一角,它已与衣服合为一体,使人误以为它只是装饰图案。柔顺的金发非常漂亮,火光下闪耀金光。海恩普感到眼熟,这样醒目的头发他似乎见过。雇佣兵冲着他微笑。敲打桌面的手指忽然变为静止,悬空的指尖忘记了落下,眼珠凸起,快从绿豆大的眼眶里滚落出去了。

“你……”海恩普张大嘴巴,他终于明白马戈为什么会愤怒。

卡拉那斯赶紧打断他的话语,“尊敬的将军,您好!我叫卡拉那斯。”他向着海恩普传递眼『色』,机敏的指挥官迅速收回吃惊的神态,恢复到先前的镇定中……

此后,每当有喜爱追根问底之人问起海恩普,为什么会去地牢见一位低贱的雇佣兵时,海恩普总回答说,他从没有见这样的人,更没去什么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