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埃尔庇斯（5）
研究所的门是大开着的, 里面的人好像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
又或者，是故意开着门在等什么人。
库里奇夫人很自然地走在最前面，原本蓬松的小卷毛现在因为湿水, 一绺绺地垂落下来，多少有些狼狈。
可是她的姿态一如往常的从容优雅, 没有受到半点影响，那种平静的端庄, 甚至让人忽略了她外表的凌乱。
走到门边, 库里奇夫人站定, 抬起手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回应，她很有耐心地再次敲了敲，直到里面传来利昂的「请进」，她才走了进去。
利昂的声音是从一层靠近大门的一间实验室里传来的，显然, 这会他又在进行他的实验。
似乎回到北麓基地后，利昂就基本上只出没在实验室里了。
夙兴夜寐这一点, 利昂比起黎明号上的俞博士和莫博士也不遑多让。
“科利尔博士。”库里奇夫人走进了那间实验室, 俞淮跟在她的后面，以保证她的安全。
几步外的实验台前，利昂正带着个护目镜，全神贯注地盯着手里的仪器。
他在进行滴定实验。
察觉到有人进来了, 他也没理会，目光没有从仪器上移开半刻，看得出来，他的实验此时正处于紧要关头。
库里奇夫人悄悄往里走了几步, 若有所思地看着仪器中的那些试剂。
利昂没有管她, 就那样坦然地在她的注视中进行着实验操作。
滴答……滴答……
一滴滴淡绿色的试剂缓慢地下落, 融入另一种透明的淡黄色**中，漾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绿，很快便消失了踪迹。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利昂的实验吸引了。
他们看着一滴滴试剂滴落下去，屏息等待着，可惜并**没有发生什么显著变化。
滴定实验是个十分枯燥而漫长的过程，每一次都是新的期待与失望。
没有人知道，试剂的哪一次滴落才能引起变化，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终将得到想要的结果。
触手可及的希望就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液滴再一次落下时，终于出现了不一样的现象。
那滴浅绿色试剂在接触到淡黄色透明**的一刹那，相接处变成了诡丽的血红。
液滴像一朵鲜血的玫瑰，盛放在已经被先前的试剂染得带了两分绿意的**中。
丝丝缕缕的血红向四周蔓延，很快，将锥形瓶里的**染成了澄澈的鲜红。
变化还没有结束。
利昂松开滴定管，拿起锥形瓶轻轻晃**了下，那红色纷纷扬扬，好似沉积了下来，**变成了粘腻的肉粉，而瓶底则积了薄薄一层，红得近乎发黑的物质。
很明显的，原本流动性很强的**在经过这一系列变化之后，变得粘稠了许多，晃动中沿着瓶壁回流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甚至还挂了壁。
在场但凡和植物人打过交道的人都看出来了，锥形瓶里的**和植物人的粘液非常相似。
俞淮跟在库里奇夫人身后，是除了库里奇夫人外，离利昂最近的人。
他的嗅觉很敏锐，几乎是在**变成肉粉的一瞬间，一股很淡很淡的味道透过呼吸面罩，萦绕在鼻尖。
说不清那是一种怎样的味道。
并不像外面那些植物人的粘液，散发出厚重的腥臭，这种肉粉色**的味道更像是，花将开未开时，从层层紧闭的花瓣间溢出的淡淡芬芳。
还带着点青涩的微苦。
仔细闻起来，这味道让俞淮感到一丝熟悉。
“像是白苏花的味道。”库里奇夫人抬手将垂在脸侧的一绺小卷毛捋到耳后。
利昂已经放下了锥形瓶，他拿了一根玻璃棒，探进锥形瓶底部，再拿出来时末端沾了些瓶底的黑色不知名物体。
“的确是白苏花的味道。”利昂将玻璃棒上的东西涂抹在一块载玻片上。
他没有回头，但显然听出了库里奇夫人的声音。
“我没想到您竟然会来到这里。”处理好样本，利昂终于摘掉护目镜，转过身来，“还有救援队也来了。”
站在门口的柯乐和郑柏羽显然对他有所防备，看见他转身，纷纷握紧了手里的枪。
所有人都根生蒂固地知道，释放了孢子病毒的利昂·科利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危险人物。
尤其是在实验室里，看到他刚制造出来的植物人粘液一样的肉粉色**，这种认知让他们的戒备愈发浓重。
“我也没想到你还会回到这里，我以为你应该……至少会对这里有一些阴影。”
“有阴影的不是我，应该是其他人，”利昂笑了一下，目光从门后那两杆枪上扫过，轻松道，“这里有着世界顶尖的设备，尽管被黎明号带走了一部分，我的实验需要在这里完成。”
闻言，库里奇夫人十分自然地接了下去：“这是你的实验成果？”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装着肉粉色**的锥形瓶上。
“一个中间产物，我还没有研究出最终成果，有一个技术难题，需要更加精密的仪器才能解决。”
而这个「更加精密的仪器」，自然是被搬到了黎明号上。
“或许我能问一下你的研究方向？”库里奇夫人的语气依旧和蔼，就像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俞淮的目光却随着谈话的递进，紧紧粘在了利昂的身上。
库里奇夫人竟然这么直接地询问利昂在做些什么实验。
——事实上之前俞淮也问过，不过利昂没有正面回答。
而利昂也十分直接地告诉了她：“一些关于植物人的小研究，关于怎么让他们动起来之类的。”
俞淮心里一沉。
早已有了的猜测此时被利昂亲口说出来，仍然具有着极大的冲击力。
所以……拉蒙城的那些变异植物人，果然是利昂的杰作。
利昂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多么严重的含义，他只是很淡然地拿起刚做好的样本，走到另一个实验台，把样本放在了显微镜下。
俞淮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了枪栓拉动的声音，他抬手打了个手势，示意柯乐和郑柏羽不要冲动。
库里奇夫人自然也知道拉蒙城的事情，一时间忘记了该说什么。
她原本是来劝利昂迷途知返，继续俞博士和莫博士未竟的工作的，可现在利昂这明明白白干坏事的态度，让她此行的目的变得有些可笑。
利昂·科利尔是一个天才，也是一个疯子，这是所有人共认的事情。
期待一个疯子听从劝告，果然还是异想天开了。
沉默了好一会，库里奇夫人才再次开口：“利昂，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的声音里有不解，但更多的是失望。
她在为自己的老友失望。
时至今日，库里奇夫人仍然清楚地记得，当年利昂刚进瓦维洛夫研究所时，莫莉博士喜悦的心情。
莫莉说，他们发现了一个天才，一个未来一定会震惊科学界，甚至带领人类生物技术走上一个新的历程的天才。
她也依旧记得，孢子爆发时，莫莉找到她，眼里充满痛苦和挣扎。
除了俞淮出事那天，莫莉还从来没有那样长久地流过泪，等到眼泪都哭干了，她才告诉她，他们的研究出现了一点问题，而利昂，将问题样本释放了出去。
莫莉是一个那样温柔的人，库里奇夫人毫不怀疑，她在为做错事的学生削减罪行。
或许所谓出问题的研究，根本就是为利昂的邪门研究打的幌子。
可令人痛心的是，利昂丝毫不知悔改。
酿成孢子肆虐的灾难，他不知悔改。
恩师去世，他也不知悔改。
黎明号的人现在找上门来，他仍然不知悔改。
这么一个令人失望透顶的人，此时却成了所有人最后的希望。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利昂低声重复了库里奇夫人的话，他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别的什么人。
他抬起头，复杂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俞淮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因为我必须这么做。”
场面一时凝固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库里奇夫人略显僵硬道：“科利尔，我想我们得谈谈。”
“可以。”利昂平静地微笑。
库里奇夫人叹了口气，冲身后的救援队队员们摆摆手：“你们先出去吧，我和他单独谈谈。”
迟疑片刻，俞淮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接着，他领着两个队员出去了，顺便给里面那两个人带上门。
“俞上校，万一利昂·科利尔对库里奇夫人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怎么办？让他们独处，会不会不太安全？”
短短几个小时的相处，已经让郑柏羽对这个和蔼的夫人心生好感。
“不会。”俞淮当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莫名地，他选择相信利昂，“他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郑柏羽皱了皱眉：“孢子是他释放的，变异植物人也是他制造的，这么丧心病狂的人，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我也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柯乐挠了挠脑袋，有些纠结，“可是之前他还救过我们。”
柯乐指的是在北麓基地外，利昂用基地的防御系统缴了李林的械的事情。
利昂实在是一个过分复杂的人。
俞淮正想说他们就在门口守着，如果里面有情况，就能立刻反应过来，话还没出口，却被人抢先了。
“既然担心，就在这里守着好了。”进了研究所之后，向祁并没有跟着几个人凑到实验室门口。
他闲闲地斜靠在对面的墙上，倒也把里面的动静听了个一清二楚。
向祁看着俞淮，继续道：“嗯，有两个人守着应该够了，毕竟科利尔不太能打，俞sir就不用大材小用地守在这里了，不如我们研究一下之前没聊完的事情？”
俞淮：“……”
再次的，他还没回答，又被人抢先了。
柯乐赞同道：“我觉得行，咱俩就在门口守着。”
向祁笑了下：“那我和俞sir就先走了。”
俞淮：“……”
三言两语间，他就被向祁安排了。
到底谁才是队长。
作者有话说：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